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番外七 ...
-
年关将近,这是秦琼在北平的第一个年头。王妃秦胜珠怕他惦念母亲,早早备下各种礼物年货,又亲自写了问候书信,连同秦琼的平安家书一起,派亲随护卫,送去山东。又怜惜秦琼身体初愈,时常吩咐厨下做些滋补之物送来,或者叫了他和罗成进内宅一同吃饭。
进入腊月,便是朝廷官场,也少了许多官事,腊祭之后到正月十九,更有月余的休沐封印之期。北平乃是边境,虽然防务不可中断,但隆冬季节向来少有战事,罗艺又疏于礼仪典制,早早吩咐了各官署尽可轮休,自己无事也不再日日登殿,只在府中盘桓,与秦琼罗成倒多了许多相处时间。
自从听说了临潼山下之事,罗艺对秦琼更加看重了几分,觉得他虽然不如自己儿子文武双全,却也称得上可造之材,假以时日,对自己、甚至日后对自己儿子都是难得的助力,是以在亲戚情分之外,也存了两分笼络之心,对他更加亲热了些。
这日闲聊间,也不知怎的,竟说到了秦琼的终身大事上面。秦琼年纪虽然已经不小,但如此大事,他又上有高堂,自该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便是秦胜珠,也不好庖代,只随口关心两句而已。只是罗艺既然有心,倒认真几分,在他想来,秦琼山东也只有老母,若能在北平安家立业,自可将妻嫂接来奉养,何必回去做那小小班头。
他这一认真询问起来,秦胜珠尚可,因她对罗艺心思也了解一二,而且觉得并无不妥,倘若真能玉成其事,也算为哥哥一家做些事情。但秦琼罗成二人各自心中有鬼,一时都不自在起来,秦琼只觉得罗成两道目光如同利箭一般盯在自己身上,又不好回视于他,只得低了头讷讷不答。
秦胜珠见侄儿羞得面红耳赤,心中好笑:叔宝一向沉稳大方,怎的一说起亲事,竟如此窘态毕露,好似女儿家一般。倒是转头见自己那个孽障,一脸跃跃欲试、目光灼灼如贼,不由轻啐了一声:“成儿,你这是什么样子?难道听说要为你表哥说亲事,你着急了么?”她平常也叫儿子的字“公然”,只是在这种只有家中人在、说的又是亲近家事的时候,偶尔还叫一声罗成小名。
她这话的意思,原本也只是调笑儿子是不是也着急说亲娶妻,不料话刚刚出口,儿子与侄儿忽然一起抬头,脱口而出“当然不是”“不会的”两句回答,只是声音一大一小,微有错落,两人的目光也在空中一碰,又各自低头躲开。
饶是秦胜珠再聪敏,也断想不到这两个孩子之间有如此离谱的事情,虽觉得两人有点奇怪,却并未深思,只当是提到婚姻之事的羞恼。不过叔宝年纪不小,且常年行走在外,倒不知长嫂是否已经为他定下婚约、又或者他自己心中已经有所属,这是必要先问清楚的。
便是自己儿子……秦胜珠看一眼虽低了头、却依旧不时偷眼的罗成,觉得以他的性子,若刻意避开,他事后也必磨着表哥追问纠缠,侄儿定是扛不过他挫磨的。何况罗成年纪虽然不大,但也不是未通人事的孩子了,大家巨族里,这样年纪的孩子娶妻生子的也有,不过自家乃是行伍出身,不想孩子淘空了身体,方才不曾动给他娶妻的念头。
今日这些事,便是让他听着,也不妨的,正好教他也琢磨一番自己的将来。
想到这里,秦胜珠笑道:“叔宝也不必害羞,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如今已经大了,在北平又要三年,若有合适的姑娘,也算成就一件美事。只不知,你娘可曾对你说过亲事上有什么安排?”
秦琼道:“不……不曾。”姑父姑母关心自己的终身,也是好心,他就算不愿被安排,也不能不答问话。
秦胜珠一笑,笑过之后,心里忽又酸楚起来。如果不是遭逢国难,自己这侄儿,也是公侯世子,这个年纪,定然也早就娶了名门闺秀,何至于像如今这般流落江湖,竟成戴罪之身。若这北平不是自己夫君执掌,想必此时,他定是在配军营中服着劳役,该当如何受苦。
秦胜珠与兄长年纪相差颇大,父兄身为武将,常常戍守在外,自幼可以说是在长嫂照护下长大,与嫂子感情甚笃。她出嫁之时,秦琼刚刚出生不久,尚是襁褓中软软一团,如今却已是连亲事都算耽搁了的青年。秦胜珠看看他,又看看自己儿子,越发觉得自己身为姑母,就算不能让侄儿像未曾国破家亡时那般富贵,也定要为他谋划个好前程、定一门好亲事,方对得起兄长和嫂子。
便又问道:“那叔宝这些年游历行走,可曾遇到过心仪的女子,有过什么承诺么?”私定终身虽然不合礼法,但对江湖儿女来说,也算不得大事。且自相认以来,便是她也闻说了侄儿在官匪两道都交游广阔,有一二风流韵事也不足为奇。
秦琼面色已经红得发紫,连连摇头。他虽有“交友似孟尝”的名号,所交往的却都是响当当的好汉,从未窥人闺阁。从头数来,到现在为止,接触最多的女儿家,恐怕就是单雄信的妹妹盈盈了,而他与单盈盈之间,乃是和单雄信一般无二的兄妹之情。
罗成见母妃一个劲地盯着表哥询问是否定过亲,就知道父母是真动了要为表哥安排终身大事的心思,又是着急、又是怨恨,生怕表哥答应出任从安排的话来。见表哥窘态毕露,不知推辞,不由在旁说了一句:“大丈夫功名未立,何以家为。”
他这话一出口,秦琼神色一亮,连忙接口道:“正是正是,多谢姑父姑母好意,只是侄儿……”
不等他咬文嚼字地说完推辞的话,王妃秦胜珠已经一个指头飞到了罗成额上:“你说得这么伶俐,刚才急得眼珠子都快要飞出来的是谁?”罗成见表哥果然随着自己的口风转了过来,心里高兴,对母亲的调侃也只嘻嘻一笑,并不辩驳。
秦琼此时被罗艺夫妇的好意和罗成暗地里的眼刀左右夹攻,逼得几乎要落荒而逃。他也自知年纪不小,早该成家立业,但实在是不曾有过动心之人。自己娘亲那里,毕竟是亲生母子,彼此心照,也是仗着母亲宽容才放纵了自己这些年。如今在姑父姑母这里,却不能说这样的实话,从来儿女婚姻,都是父母安排,至多也不过是像姑母当年那样,有了心仪之人,能求得父母成全,便算得一段佳话,哪里能让自己随意拖延着寻找。
若是姑父姑母真的动了念头,为自己安排一门亲事,虽然肯定是会为了自己好,可惜必定是难以如意的——因为他动心之人,此刻便坐在旁边,而这是打死也不可能说出来的。
但如果硬要拒绝推辞,也是于理不合,且辜负了姑父姑母的好意。
其实他久处公门,实非一味老实憨厚之人,否则怎么可能混出名堂和名声,只怕早被奸猾恶徒害死了。只不过是在自家亲朋之间,不弄狡狯手段。如今被逼得急了,又见罗成在一边表情古怪,又像在替自己着急、又像是在看自己笑话,心中暗道:想来利用你一下给我解围表弟你也是愿意的,道:“表弟年纪虽小,毕竟身份不同。姑父姑母,我听说靠山王杨林膝下玉郡主曾到过北平,而且……”说着便看一眼罗成。
罗成暗自咬了咬牙,心说表哥原来你还会这一招“移祸江东”,但看表哥费尽心思想躲开这个话题,又觉得莫名有了一丝心安,便不揭穿。
虽然有点觉得他在转移话题,但毕竟自己儿子的事,无论哪个父母都会更关心的一点,尤其是罗艺,听到秦琼提起这个,道:“那个丫头就是胡闹,呆了几天就被你姑母劝回去了,和咱们北平府没什么关系。”显然对那杨玉儿的看法并不算好。
秦琼也明白姑父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娶靠山王的女儿,即使只是义女,否则靠山王、更确切地说是靠山王背后的朝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北平安插势力了,不过他现在也只是想要把水搅浑而已,接着道:“不过那总算是靠山王的义女,有朝廷诰命的郡主,与表弟也算门当户对……”话未说完,只觉罗成脸色一变,瞬间就冷厉起来,也自觉有点失言,声音便低了下去。
罗艺懂他话中的意思,冷笑道:“我罗艺的儿子,从来用不着行那些以婚姻做交易的委屈卑劣之事。”和亲一事,向来都是弱势一方求和纳贡、甚至以子女为人质的方式,北平如今虽然偏安一隅,却扼守中原与突厥之间要塞,便是隋皇,也不敢以此事来要求于他。罗成又是他独子,自然不会纳什么郡主、甚至公主做和亲之举。
只是他此话说得实在冷硬,听来竟好似在驳斥秦琼一般。秦琼本来因为罗成变了脸色便有些不自在,听到罗艺这么一说,更加无言以对,只得默默低下头去。
秦胜珠白了夫君一眼,明明好好的气氛,被他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砸下来,立刻尴尬得不得了。转过目光,见罗成面上也有几分不豫,知道今天这话题再难以继续下去,随意说了几句闲话圆转了一番,便借口天色已晚,要两个孩子自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