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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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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回帕米尔的第二年,我开始怀念处女宫的雨。说不清那是否是种思乡的情绪,我从小被师父捡到后便在圣域长大,那时候处女宫是我常去的地方,因为它的主人——拥有金色长发莲花出世却总是闭着眼的沙加,我跟他很谈得来。希腊的夏天有时会下很大的阵雨,那样的天气我总是小住处女宫,与沙加彻夜长谈,听他述说诸行无常,生死参悟。偌大的宫殿和它主人的脱俗一样不置长物,只有一只莲花座,一盏油灯,一席薄被。雨水落在光滑的石阶上,显得分外冷冽空灵,仿佛久远的灵魂都不曾存在似的。常常在那样的霖雨声与沙加同样清冷的低语中逐渐入睡,然而本该被称为故乡的帕米尔,却是从来不下雨的。
我没有想过我会思念圣域。当初我毅然出走,本以为一走了之便可远离种种纷扰痛苦…那种让人急于逃离又不禁牵挂的地方,也许跟地狱同名吧。「人间炼狱」,沙加常这样说,只有经过了地狱的磨难才能到达天堂,这是佛祖给人的试炼。可惜我通往天堂的云阶,早在那一夜的惊变之中被生生斩断。于是坠入地狱的我,只有逃了,看似优雅从容,其实是落荒而逃的。
回到帕米尔的晴空下,我才发觉高原的天是那样高,那样空。拥有强大念力的坏处就是:太多事情可以在转念之间完成,人会变得无所事事,异常空虚。这种空虚一直是我的心病。有段时间我曾决定在日常生活中不再使用念力,一切都靠双手操办,可依然发觉无事可做。我觉得我回来这里像是来等死的。是的,那个人终有一天要杀我。
不过那些我都已经无所谓了,虽然有一点迷惑,但迷惑的事情我一辈子都参不透。这正是我不如沙加的地方。唯一烦恼的是我在这里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失眠的后果,身体上越疲累精神上越亢奋,黑暗中我觉得大脑飞速转动着,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有时候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惊醒之后发觉脸颊湿湿的,那一夜的事早已是尘封的伤口了,我自认为不会再伤心,可脸上的泪痕又让我隐隐自怜起来。
然后我捡到了一个孩子,那是在帕米尔最高的雪山脚下。那段时间我常常遥望冰封的远山,无聊的想我或许该改为修习冰原战士的绝技,违背守护星座的修行自然是一项极大的挑战,这样一来我也终于有些事情可忙…不过下一秒我就打消了这种荒唐的念头,要知道,我其实是很怕冷的。但我还是莫名其妙的闲荡到山里,当我在风雪中看到那抹鲜亮的橙红和半埋在雪里的小身体时,整个人都怔住了。我伸出手,颤抖的抚摸那张冻得发青的小脸,看到孩子眉间两点白羊座的印记,仿佛看到了十三年前的师父和自己。
我给孩子取名叫贵鬼,我在清明前夕捡到他,据说这一天已故的亡者会禁不住家人的思念魂返人间,我不知道这小鬼是否是上天赐给我的安慰。小鬼很皮,很吵,完全不似儿时的我,但看着他眉间的红印和不伏贴的到处乱翘的头发,我都会想起师父来……转念一想还真是大不敬,嘴角不禁牵起一抹微笑。
一个人最早的记忆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果可以我不希望贵鬼跟我有一样的记忆开端。我最早的记忆是在漫天飞雪中,寒风夹着冰雹肆虐完全看不到天,雪片明明是白的,视野里却尽是黑色。很冷……没有人……我会死………我至今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会倒在那里,我没有父母么?是走散了还是被他们遗弃?就像我不知道后来怎么会被抱在那个温暖的臂膀中。我模糊的睁开眼睛,风还在吹,雪还在下,但是不冷了,那个怀抱好温暖。眼前飘着几缕青草色的长发,不伏贴的翘在白裘外面,我向上看去,那个人的脸很白,好像新雪,再上面是一双格桑花一样紫红的眼睛,紫得温柔,红得妖艳。
“你醒了?”那双眼睛瞟了我一眼,他一边抱着我一边赶路,“再睡一会儿吧,到客栈醒也不迟。”
他的声音很温柔,低低的又让人安心,(飞田桑~~~~~大心!还是忍不住了,汗)这个声音说出的话仿佛具有魔力似的让人乖乖照着做。于是我听话的闭上眼,很快又沉沉睡去,只是这一次,不再有恐惧和哭泣。
醒来果然是在客栈里了。高原上的小栈简陋朴实,木质桌椅都覆着一层油迹。毛裘盖在我身上,他让人端水进来,自己用热毛巾帮我擦了把脸和手,“回去再给你洗澡,”他说,“还冷吗?”焐着我的手。
我摇摇头。“回去哪里?”有些疑惑的看他,发现他的眉间和我一样有两点红印。
他看着我的眼睛,突然笑了,“呵……去一个没有小孩子讨厌的冬天的地方。”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穆。”
“穆……不错,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徒儿了。”
“咦?”
“这个就是证明,”他点了点我眉间的红印,“你是圣域下一代的白羊宫。”
“我叫史昂,不过你今后都该叫我师父吧。”
……
“穆先生…”贵鬼晚上的睡相真不老实,踢开了被子又朝我这边滚过来。
高原的夜很冷,放他这样一个人睡肯定会着凉。我整了整被子,把他揽进怀里,再把他那边的被角往里卷了下,这样不怕他半夜掉下去。
小鬼好像找到了温暖源似的一个劲往我怀里钻,我也就任他粘着。想来小时候的自己也是这么喜欢粘着师父,任性,爱撒娇,更爱哭……圣域正像师父说的是一个没有冬天的地方,这里的阳光常年灿烂晃眼,夜晚繁星如洗,仿佛散在蓝丝绒上的一颗颗水钻,热热闹闹的挤满天空。有很多同年龄的小朋友:顽皮的,文静的,漂亮的,诡秘的,不爱说话的……昨天天蝎座的米罗又拿蝎子吓我,把我吓哭了,撒加哥哥就罚他不许吃晚饭。结果米罗眼泪汪汪的拉着他的妙妙,卡妙第一次见米罗哭吃惊之下把他的眼泪冻了起来,大家手忙脚乱的帮米罗解冻,后来撒加哥哥也心软了,送来好多饭后糕点补米罗的晚餐。
圣域每天的生活都充满了新奇,有趣,小孩子的恶作剧……应该是快乐而不寂寞的。但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和师父两人在高原上的日子,并不是因为米罗加隆有时候对我小小的欺负,也不全是因为师父在这里不能常常陪我,而是……我不喜欢那件教皇袍,三重冠,和面具。
在高原赶路时师父一直穿着白色的连帽毛裘,伫立雪中好像天山的精灵,温存美艳。一到圣域却换上了黑压压的教皇袍,戴上面具,三重冠顶的红龙也有点可怕。我不习惯隔着面具看师父,看不到那双格桑花色的眼睛会让我不安。
上午的练习结束后我来到教皇厅,扶着沉重的大门朝里看,师父还在案前批阅公文。
“穆?”他发现了我,放下笔,“过来……”
我望着面具竟然不晓得动。
“怎么了?”半晌之后面具被白皙的手指取了下来,露出师父的脸,“过来呀,穆。”
我欢欢喜喜的跑过去,师父拉我坐到他腿上。来这里以后大家都亲昵的叫我“小穆”,只有师父还是不加修饰的管我叫“穆”。但那声“穆”里包含的慈爱与疼惜,却是别人所不能及的。
“念力练得怎么样了?”
我没有回答,但是桌子飞起来了。
“小子,别弄乱我的公文。”师父弹了我一下,向后靠进椅子,“瞬移呢?”
我转头看看师父,“撒加哥哥说可以了。”
师父半闭着眼睛,在圣域一贯冷傲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红眸睁开:“那么……跟我来吧。”语毕,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师父消失了。
什么???起码也要告诉我瞬移去哪里啊……师父,不要跟穆开玩笑了~
我念着撒加哥哥教的诀窍,循着师父刚才瞬间移动留下的空间痕迹,小心使力,一下子就移到了……一处清幽的竹林地。四周宁静无人,只有鸟语婉啭,间或竹叶落下掠过纤细的影子。师父真的移来这里了吗?我试着唤了声,没有人回答。“师父……师父!”我害怕起来,尽管四周的阳光明媚柔和,空气里也充斥着竹子的馨香而不是高原的风雪,我还是莫名的忆起那一夜雪山上的恐惧与无助。心口一阵发冷:“师父……呜呜……”
一个高大的影子出现在我身后,“怎么又哭了?”是师父的声音,我一下子转身扑进他怀里。
穆不要找不到师父,好可怕……呜~
“乖,再哭下去不像圣斗士了,”师父帮我擦掉眼泪,“我又没有欺负你。”
您明明就有!刚才在旁边为什么不应我?
“好了~”师父把我抱起来,柔声安慰,“穆瞬移学得很好,师父应该奖励你的,嗯……”紫红色的眼眸漾出笑,突然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为师带你吃好吃的去!”师父抱着我光速冲出竹林,我只看见教皇袍宽大的袖摆,扬起一阵风。
这个清新祥和的地方又是哪里呢?
“童虎!老头子~快来看我的宝贝徒儿!”眼前是一条很大的瀑布,飞泻而下的水花亮晶晶的,好像是从天上落下来的。
然后我看到一个紫色的公公(汗……童虎老师对不起),戴着斗笠坐在瀑布边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像是在打坐。“咳、史昂啊……你每次来都吼得惊天动地,我又没有耳背。”
“哼,”师父轻笑一声把我放下来,“穆,这是你童虎爷爷~”
“什么爷爷!”老公公瞪了师父一眼,“别忘了你跟我一样是248岁。”248岁?骗人的吧……我不相信的望望师父。
“哦~这徒儿看起来资质不错,”童虎爷爷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孩子,别听你师父乱讲…你就叫我童虎老师吧。”
“不~行,”师父把我围进他的教皇袍里,“别占我家宝贝便宜,穆是我的,童虎你想要徒弟自己找去。”
师父果然一出圣域就变得不一样,尊贵威严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含笑红眸里常会露出孩子气的恶作剧闪光,仿佛又化回了几个月前高原上的样子。
“这么小气干嘛。”
“我就是这样,你奈我何?”
“嗯,果然还是这里的茄子炖肉最好吃!穆也再来一块,啊——”
“史昂你是想把我全年的口粮吃完才甘心呐!?”
“叫什么叫,你坐在那里不吃不喝也饿不死你——穆小心别噎着。”
五老峰的风,吹过银色的大瀑布,幻出无数迷濛水汽…
我童年最最幸福的时光,就是浸在这一片茫茫水雾中,仿佛倒映水中的花
不可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