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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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玄真门
云家二小姐云之诗三岁生日宴的时候，她那往玄真门当了仙师的小叔公云之深也正巧想起这么一门亲戚，趁着休沐回乡探看。
小小的女孩着一身兔毛小袄，远远看着像个糯米团子，大睁着眼睛在院子里四下张望，忽然一个漂亮的青年从天而降。小丫鬟吓得一动不动，奶娘吓得晕倒了过去，她却对着广袖飘飘的青年张口笑。那青年看见她也笑，于是她放开丫鬟的手，跌跌撞撞地扑向他怀里要抱抱。
云之深抱起自家侄孙女，摸了摸她的脑袋，探得她身具金系单灵根，便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问道：“乖孩子，以后要不要跟着叔公学仙法玩啊？”
云之诗什么都不懂，平日里大人也都往往拿对她有益的提议哄着她，于是便懵懵懂懂答道：“好呀。”
“要离开家远远的，很难再回来的哦。”
“好呀。”
于是数日后，云之深便拐了年幼的云之诗上了玄真山。
轮值内山山门的同门师弟路遥无语地看着云之深道：“师尊让你下凡尘历练，你怎么给抱了个奶娃娃上来？”
该不会是你生的吧？
云之深笑嘻嘻地摸摸云之诗的小脸，把她举到路遥的面前：“我侄孙女！可爱吧？”
云之诗也不怕生人，咿呀咿呀向路遥伸出手，捏住他的头发。云之深干脆将她塞到路遥的怀里。路遥手忙脚乱地接了，瞪大了眼睛，十分紧张，生怕把小姑娘弄痛了。云之诗在他僵硬的臂弯里扭了几下，找到了个舒服的位置，满足了，就抱住路遥的脑袋，“啵”的一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路遥从小便被带上山内苦修，极少下山，平日里冷冷清清，性情寡淡，哪里见过这阵仗，“唰”得一下，脸红得都可以冒蒸汽了。
见状，云之深哈哈大笑，另外两个轮值山门的别脉师兄弟也忍俊不禁。云之深边笑边道：“这个会是我徒弟，以后请多指教了。”
路遥依旧红着脸道：“你还没有自己的洞府，哪里能收徒！”
云之深意味深长道：“只要师尊不介意就好了嘛！”
“......她才几岁，怎么能修仙！”
“从小熏陶总是有益处的。”
山门人来人往的，路过的人见来了这么个可爱的小女孩，大都露出了善意的笑容。云之深此举正是让大家都认得云之诗，日后好行个方便。
却有人见不得云之深好，不阴不阳地说道：“荒唐！你当修仙是小孩子过家家！”
此人名为唐净衣，是云之深的老对头，两人从练气期起就互相看不顺眼。直至金丹期，依旧不对盘。云之深是飞穹道人一脉得道高手，唐净衣是京极道人一脉精英份子，两人互相拼比修为术法，彼此抬杠都成了习惯。
云之深假装没有看到他，只凉凉道：“某些人，连玩过家家也占不了上风。”
唐净衣不忿，冲上前道：“你说什么！”
云之诗却不懂得这些，见又来了生人，遵循家里惯出来的习惯，便放开了路遥，向唐净衣伸出手道：“抱！”
闻言，唐净衣转过脸，和云之诗大眼瞪小眼，一时不知所措。不得不说云之诗是长得很可爱的，眼睛圆脸也圆，让人看着就觉得讨喜。
唐净衣从来不知道自己也是喜欢小孩子的，他鬼使神差地地伸出手，捏住云之诗的小手------哎呀，小孩子好滑好软绵绵！
云之深笑眯眯地说：“想抱一抱吗？”
唐净衣忘了自个儿的处境，父性大发道：“想！”
云之深立马翻脸，扯过云之诗的小手，自己抱过来道：“不给！”
说完，就御剑往飞穹峰大笑而去。唐净衣大怒，正想追过去，就见那小女孩把脑袋搁在云之深肩膀上，转过眼珠子对他甜甜地笑。
唐净衣一时间涨红了脸，呼出一口气，也对她挤出了一个傻傻的笑容。
他师弟路远和路遥是一个家族出来的兄弟，见状和路遥面面相觑。路远感叹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红颜祸水？”
路遥哭笑不得道：“这哪跟哪，她才几岁，你语文是说书先生教的吗！”
飞穹峰是飞穹道人元婴期之后得宗门所赐的独立山头，在整个玄真山的西侧。这里风景秀丽，灵气颇丰，是个修炼的好去处。飞穹道人专精金系术法，修行已有万年，日前修为已至大乘期，是个攻击力十足的暴力份子。
云之深抱着云之诗落到洞府门口，送了传音符进去，数分钟后，就听到他老人家的命令：“进来！”
云之深赶忙抱着云之诗步行入内，就见师尊正抱着大剑对着墙壁冥思苦想。虽说飞穹道人是个老人家，但实际上，飞穹道人看上去比云之深还要小，有个火气与活力十足的少年样貌。修仙者样貌可以更改，但修仙之人求真，不拘外貌；且飞穹道人修为高深，没人敢因外貌小瞧了他。
飞穹道人今日显然心情不怎么样，瓮声瓮气道：“你怎么带了个小娃娃来？”
云之深放下云之诗，笑道：“徒弟看这孩子身具金系单灵根，颇有仙缘，到底是亲戚，便想着好好提携一番。”
飞穹道人道：“你也忑鲁莽了，孩子还小，如此岂不是伤了亲缘。”
云之深道：“修仙本是修心，听任生死，岿然不动，不若早了断早超生的好。”
飞穹道人又道：“要留她在山上，需得用门派善功来换，你可舍得？”
云之深笑道：“多花时间完成门派任务凑取罢了，以徒弟的资质，左右不会耽搁了修行。”
飞穹道人点了点头，也不多说。倒是云之诗自己起了兴致，向飞穹道人晃悠悠走了过去。云之深也不拉她，放任她扑向师尊。
飞穹道人侧身一避，云之诗便“啪唧”一声摔在了地上。
云之深不着急去扶，只笑盈盈地看着她。云之诗倒是十分给他面子，没有大哭大闹，只自己爬了起来，转了转脑袋，又向飞穹道人走去。
飞穹道人再次闪了开来，云之诗这次却没有摔倒，然后鼓起了腮帮子，继续追赶。
如此三四次，飞穹道人便赞赏道：“这孩子倒是执着，心性不错。”
云之深闻言，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云之诗走着走着，突然在什么也没有的地方被自己绊了一跤，眼看又要摔倒，这次飞穹道人没再耍弄，赶上前接住了她。
云之诗终于扑住了他，如愿以偿，顿时笑开了花，抓着他的衣襟就要向上爬。
飞穹道人将她抱起来，笑道：“真是个得寸进尺的。”
云之深感叹道：“也要师尊您平易近人才行啊！”
自飞穹道人允了，飞穹峰上便多了个小孩子。云之诗连走路都还走不稳，便由云之深抱着四处串门，将各处洞府逛了个遍。逛完之后，云之深便不再管她，天天让自己的灵兽，碧眼金睛兽琥珀，驮着她满山乱逛。
很快，玄真门内门就都知道了：飞穹一脉云之深有个小徒弟云之诗特别可爱，总喜欢让人抱。
飞穹道人是大乘期的高手，云之深又是金丹期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没有人敢欺负云之诗，反而有许多人借着她的身份讨好她，所到之处总有人给她塞些糖果灵器。至于丹药是不能乱给的，琥珀也会看着不让收。
云之诗本就长得好，又喜欢亲近他人，久而久之，她就像个吉祥物一样，深得各处年轻弟子的宠爱。哪怕是云之深的对头唐净衣，也常常花时间哄她，只可惜琥珀总在一边监督，一旦发现唐净衣说云之深坏话，便叼走云之诗，连着几天不给他玩。
“难得这样的环境下，云之诗这丫头没有被宠坏。”数年后，路遥看着已经开始修仙的云之诗感叹。
路远点了点头道：“可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你的语言能力当真没有问题吗？”
第二章
山中无日月，三年过去，云之诗六岁了，个头长了，行为处世却和三岁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当她追着琥珀蹦蹦跳跳走在路上的时候，唐净衣踩着一片薄纱法器自前方赶来，兴冲冲道：“阿诗！”
琥珀回转到她身边，竖起的耳朵闪了闪，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云之诗见着是他，咧开嘴一笑，向他伸出双手：“唐叔叔！”
唐净衣因着天资，为人傲慢，个性却十分单纯。他看见云之诗虽然高兴，却故意板着脸道：“长这么大了，还要人抱，娇气。”
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将云之诗抱了起来，动作轻柔而娴熟，眼睛泛起了愉悦的神采。若云之诗真听了他的话不要人抱，唐净衣反而要为此气闷不已了。云之诗知他心口不一，也不恼，只笑嘻嘻地亲了亲他的脸颊。
唐净衣白皙的脸上顿时染了一层淡淡的红色。
云之诗眨了眨眼睛，软软糯糯道：“小叔公说啦，阿诗喜欢怎样就怎样。阿诗喜欢唐叔叔抱。唐叔叔喜不喜欢抱阿诗？”
唐净衣听了这话，终是忍不住笑了：“唐叔叔也喜欢阿诗。”
二人看上去其乐融融，却有一个清越的声音带着笑，煞风景道：“唐师弟这话说的，真像个诱拐小女孩的怪叔叔。”
来者正是云之深。
此时的他一身道袍上血煞缠绕，发髻微乱，看上去煞是可怖，必是经了一场恶战。云之诗看了却并不怕，松开了唐净衣，唤道：“小叔公！”
唐净衣瞪眼道：“你才是怪叔叔！”
云之深微笑道：“不对不对，我的辈分可比叔叔高。”
唐净衣被噎的浑身一僵，来不及避让，便让云之深将云之诗从他怀里捞出来。云之深让她坐上自己的小臂，捏了捏她的鼻子：“好久不见，阿诗有没有想我啊？”
云之诗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想啊！”
云之深逗她道：“怎么个想法呢？”
云之诗掰着手指道：“昨天去丹房领辟谷丹的时候想了一次，十多天前去坊市买零食的时候想了一次，还有这几天遇见于菲姐姐的时候想了两次！”
云之深摇了摇头，皱眉道：“才想了四次啊，我可是天天想阿诗哦。”
唐净衣被云之深挤到一边，气道：“才怪，我看你天天想的不是阿诗，是于师妹吧！”
云之深摇了摇手指道：“于菲什么的，绝对是她想我多一点。”
于菲是个清纯漂亮的女弟子，是唐净衣的师妹，他对这师妹本没意见......可她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自己的死对头！唐净衣看云之深不爽，但更不爽自己的师妹单相思，忍不住道：“喂，你真的不喜欢于师妹？”
云之深摇了摇头，低头贴上云之诗的脑袋：“我只喜欢我家阿诗。阿诗也只喜欢我好不好？”
云之诗为难地看了看唐净衣和琥珀：“小叔公小气。”
云之深也不强求：“阿诗花心。”
唐净衣知他是个圆滑货色，探不出什么实话，只道：“你还真得意！”
云之深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道：“啊，我是很得意。”
唐净衣冷笑：“内门大比就要到了，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云之深见他说的笃定，笑道：“你要夺我这金丹期大师兄的名号？”
唐净衣傲然道：“自然，这次我可不会输给你。”
云之深只笑了笑：“那么，我便拭目以待了。”
内门大比是玄真门内门五年举办一次的武斗盛事。在比斗中按照修行的大境界进行分级对抗，决出前十名，优先享有各项门派公共资源。自云之深晋升金丹期以来，连续三届占据榜首之位，已成“金丹期第一人”之势。
看不惯云之深的唐净衣，自然心心念要在这次大比中将他掀翻在地。说当年，唐净衣本来和云之深也没什么过节，可惜他二人同时入门，天资仿佛，却常年被云之深压在脚下。被拿来对比多了，不在意也变成了在意，他当第二名也当的太久了......
好在唐净衣心性中正，他只是不服输，并未因此形成执念。不然被云之深压制了数十年，他早该迷失心魔之中了。
看着唐净衣离去的背影，云之深只摸了摸云之诗的脑袋，道：“阿诗，你唐叔叔将来必然是个人物。”
琥珀摇了摇尾巴，不以为然地打了个喷嚏。云之诗歪了歪头，道：“会很厉害？”
云之深点了点头：“屡败屡战，愈挫愈勇，自信不自疑，实属难得。”
“......啊。”
云之诗并不大懂他的意图，只安静地看着云之深。小女孩太早离开亲人，懵懵懂懂的年纪，平常只有一只灵兽琥珀陪着游荡山水之间，远离俗尘，不骄不躁，已渐成无情无我之相。
这正是云之深早早将她亲缘了断的原因。
玄真门下子弟众多，然而留在内山门的孩童却仅有云之诗一个。毕竟玄真门门风朴素，清修苦修，这可不是说着好玩的。那些孩子们送上来也是遭罪，不如留在山外家族之中。不是每个孩子都有云之诗这样沉静的心性，不是每个监护人都如云之深这般大胆无忌。
整日在巨大华美的宫殿与古朴浩淼山水间生活，模仿对象俱是道骨仙风的山门精英弟子，眼界开阔，从容洒脱，举手投足暗合道境，一旦开始修习仙法，便能事半功倍。
云之深笑了笑，抱着云之诗回转飞穹峰洞府。他散了发髻，换了一身道袍，给自己用了个简单的除尘术法，便从一位杀神换作翩翩君子。云之诗窝在他怀里，抓着他的长发，因他温雅俊逸的脸走神。
小女孩的好恶从来直白不加掩饰，云之深也乐得她如此。
“乖，”云之深像逗弄猫咪一样挠了挠她的下巴 ，“太玄心经你也读了三年了，懂了没有？”
云之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想你也不可能懂，”云之深理所当然地说，云之诗也理所当然地认同，“你已经练气三层了，照惯例，需得自行推演第四层的功法深意，再与讲解互相印证。修为什么的，不着急。”
云之诗三岁上玄真山，在云之深的引导下，十个月引气入体，成就练气期，记忆力与思维能力大增。以她单灵根的资质，这个速度相当慢了，但无奈她年纪太小，无法理解功法口诀，云之深又坚决不用丹药，这才花费了如此之长的时间，修为也止于练气三层。云之深无意让她苦修，只潜移默化中令她抛却强求之心，顺其自然。
“阿诗明白。”
“继续临摹我给你的字帖。”
“是。”
“鹭乌棋谱打了多少？”
“第六章第三十五篇。”
“打过的都记下了？”
“记下了。”
“好，”云之深一点也不担心云之诗会偷懒耍滑，“修为一事，暂且不必放在心上，顺其自然即可。遇上瓶颈，不许借助丹药，懂？”
“懂。”
“真乖。”云之深轻轻吻了吻云之诗的脸颊。他看中这孩子，却从未对她寄予厚望......他自信能保护好她，并让她尝试各种技艺陶冶情操。这孩子也并未令他担忧，她的天资也不仅仅体现在修仙一事之上。
“小叔公，”云之诗放开他的头发，改玩他的手指，“陪我玩好不好？”
这孩子真可爱啊。云之深感受着她胖胖的小手，心中一片爱怜。如此脆弱，如此柔软，经不起雨打风吹。
“今天教你玩个新玩意，”云之深想了想，从储物袋中去了一架七弦琴摆在案头，“我们来弹琴。”
云之诗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那般笑着应声：“好呀。”
云之深抓着云之诗的手拨弄琴弦，下巴靠在她的头顶上，耐心地同她讲解音律。他用最浅显的比喻讲述原理，用最有趣的小游戏提升她的兴趣。云之诗很快就掌握了基本的指法，铿铿锵锵似模似样。
当然，如果不是她做到了引气入体，成就练气期，也无法这么快掌握一门技艺。
“这是我替你择的琴谱，”云之深取出一快玉简交到她手里，“待我再夺了内门大比第一名，选一曲弹给我听好不好啊？”
“好呀。”
“待我给你找个师兄给你玩怎么样？”
“好呀......咦，”云之诗睁大了眼睛，“为什么是师兄，不是师弟呀？”
云之深眯起眼睛：“阿诗很想要个师弟么？”
云之诗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困惑道：“阿诗不是小叔公的大弟子么？”
云之深捏了捏她的鼻子：“阿诗当个二师姐如何？”
“咦咦，小叔公还要收师弟师妹么？”
“这样阿诗在夹在中间，就不会引人注目啦。”
“哦哦......”
第三章
其实不管云之诗有没有师兄弟，她都已经够引人注目的了。再怎么掩饰，也没有人会忽略掉大师兄云之深的后辈子侄，更何况小女孩在内山门本就是个吉祥物，讨喜得很。当然云之深的解释只是口头上敷衍，而云之诗对他的安排其中深意也无甚好奇心。
“这世道，好徒弟少，好玩的徒弟更少。”
“阿诗好玩吗？”
“阿诗这样的好孩子，很容易被其他人捷足先登呢。”
“哦哦......”
“因为所以，我们现在就去找吧！”
“......去哪里找？”
“自然是......红尘俗世。”
当冷无痕睁开眼，盯住眼前一片昏暗之时，他头脑一片混乱，试图从中抓取一线光明。
然而什么都没有。
全身无力，功法运转不畅，灵气一丝也无。
绝望。
持续的绝望。
直到黎明乍现，他才从绝望中惊醒。
黑狱中怎可能有光？
感觉不对......身上温暖，口腹饥渴，思维迟钝，这不是一个堕落魔道，天良丧尽，犯下杀戮与背叛重罪，被关押在黑狱之中的金丹后期修士该有的感觉。他应该感到黑暗冰冷，麻木隐痛，狂躁欲死，却求死无门。
这甚至让他想起了埋藏在数百年记忆深处的童年......
不错！
正是他心思纯正，无忧无虑的童年。
他在晨曦的微光中看见自己幼嫩的手指，看见镜中自己幼小的身形，看见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小脸上一脸困惑。这张脸他自己早己记不得了，没有术法能让一个修士想起他自己都忘记了的事物。
母亲亲切地叫他起床，面对五谷杂粮他甚至想不起该如何咀嚼。父亲问他功课，他一脸茫然地复述最简单的四书五经。同窗交恶之人见他魂不守舍，诳了他到黑巷中一顿狠揍。他象征性地抵抗了几下，然后毫无斗志地被推翻在地，身上挨了几下重的，很痛，却比他在黑狱中受的痛差远了。
太多的细节，毫无破绽，证明这绝不是似是而非的心魔幻境。
不是假象，不是夺舍。
是重生。
他还未被师父带入山门，还未结识那魔门毒妇，还未经蛊惑背叛师门，还未作下种种罪孽......一切还来得及。
一切还来得及！
凭着模糊的记忆，他出了巷口往街市东门发足狂奔，一眼便看见了一个异常漂亮的小女孩。这女孩年岁虽小，举止却优雅淡定，一身华贵素雅的织锦云裳衬得小脸圆润精致，端的是粉雕玉琢。
她的名字是云之诗。
当年他也挨了揍，看到她的瞬间便忘了伤，只觉得眼前的小女孩如同年画上的仙童一般可爱。他的仙缘因她而起，她会是他唯一的师妹。数百年来，他忘记了自己的脸，却始终忘不了初见面时师妹芝兰模样......
现在的他看着她，恍如隔世。
霎时间，冷无痕泪流满面。
他看着她和记忆中一样向他走过来，歪了歪脑袋看他：“你很痛吗？”
当年的他自是揉了揉发青的眼眶，逞强道：“不痛！”
现在的他连脸上泪痕都没有去擦，只诚恳道：“我很痛。”
痛自己曾经太过冲动，识人不明，辩人不清，乃至步入邪道，害了许多人，也害了自己。痛入骨髓。
“这样啊......”云之诗清澈的眼睛里毫无杂质，“这个给你吧，吃了就不痛了。”说着，她便从腰间储物袋里掏出一瓶子丹药，从中倒了一颗在手上递给他。
上一世冷无痕并未得着什么丹药，想来正是因为回答不同的缘故。凡人跌打损伤，哪里用得着丹药，且不说浪费的问题，单是那药力肉体凡胎便往往承受不起。冷无痕不好驳了云之诗的热心肠，只好将那药接了过来。如今的他连练气士都不是，也判断不出这枚丹药的成分属性，实在拿不准这药他能不能吃。若是生肌活血之类的温和丹药也就罢了，若是洗髓增灵之类的刺激性丹药，还真会顷刻间要了他的小命。
正在他进退两难之际，一个清澈的声音拯救了他还未打通的经脉：“阿诗，这丹药的药力可不是凡人受得住的。”
眼前之人面貌温润俊雅，一身道骨仙风，令人望而生羡。颦笑似迷雾，广袖若浮云，行止如流水，气质神秘高洁。
神仙中人，不外如是。
这便是未来的正阳道人云之深。
冷无痕的眼眶再次发热。
“ 啊......” 云之诗一愣，看了看云之深，又看了看冷无痕，“ 是我思虑不周，对不起。”
“ 你没有错。” 冷无痕强令自己将眼神从他们的身上移开，为不漏破绽，低下头盯住自己的脚尖。“我还得多谢你才是。”
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云之深会查探他的资质，他将是此人座下大弟子，资源丰富，一路顺遂，乃至心性浮躁，中了他人圈套。
他感谢上天让他重来了一次，他渴望再次证明自己，纠正曾经犯下的种种错误。他一定会有不一样的结局......一定。
只有地面知道他眉目间透着何等狠戾的神色，眼底深处酝酿着怎样血腥的风暴。他定不会辜负这重来的一世，对有恩于他的百倍报答，对有怨于他的千倍奉还！
云之深略有所感，将云之诗抱了起来，打量了冷无痕一会儿，忽然笑道：“阿诗，你的眼光不错。”
云之诗茫然地抬头看他：“啊？”
云之深道：“我等寻了数日的大师兄可是有着落了。”
云之诗反应过来：“小叔公选中了他？”
云之深道：“是你选中了他。”
云之诗奇道：“为何？”
云之深道：“一饮一啄，早有因果。人与人之间的相遇不是无头无尾，这便是你二人间的缘。”
云之诗道：“为什么不是我们三人间的缘？”
云之深眯起眼睛，敷衍道：“辈分不同，哪能相提并论。”
云之诗便知道了，关于此事他不想多说。这话说得虚伪，连冷无痕都听出了其中破绽：修真之人以修为为重，若将来辈分逆了修为，便无足轻重，遑论之于因缘。不过云之深没打算掩饰，云之诗不会多问，冷无痕不敢多问。
冷无痕只敢装作才明白过来，故作无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云之深轻笑一声：“你可愿拜我为师？”
冷无痕愣在当场，一时间心如电转，不是在犹豫，而是在回忆推演自己当年的反应。自己应该是怎样的反应？欣喜若狂，还是冷静自持？
可他当真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他该怎样做，才能让眼前二人欢喜？
进退两难之迹，云之诗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不愿意吗？”
闻言，冷无痕脑中一片空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弟子愿意！”
什么是应该，什么是考量，他通通抛到了脑后。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回最初最真的自我。他只想顺应本心，真诚直接地表达出自己的心意。
云之深的声音响起：“如此，你便是我座下大弟子。”
猝不及防地，冷无痕喜极而泣。
这十一字，于他而言，宛如天籁。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番外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