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你不知道》程殊

6、关于衣冠禽兽

　　“啊！”叶秋轻呼一声，猛地坐直身体，“我都忘了。”她急急忙忙地从包里翻出手机。
　　“炎炎。”一个瞬间，她的声音就软下来许多。
　　不知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句什么，何北辰听见叶秋哼唧了两声。
　　她对着手机深吸一口气，“好嘛，下回陪你一起去小吃一条街。”

　　挂了电话，她嘴角还带着一枚笑，感受到她看过来的目光，何北辰微微侧了侧头。
　　“我之前答应炎炎晚上跟她一起吃饭的，可刚才……”她捋了捋耳边的头发，“刚才忘记了。”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心情太容易受到旁人的影响。
　　何北辰不动声色地把目光移回到路面上，“小吃太不健康。”

　　叶秋当然知道小吃不健康，所以平时她跟秦炎炎一起吃饭都会避开这样选择。
　　可没办法，秦炎炎喜欢啊，加上她因为刚才自己失落而一时忘记了已经约好秦炎炎吃晚饭这件事，被她敲一顿也是在所难免的。
　　“嗯，不健康。”叶秋点了点头，她看着车前挂着的红色中国结，微微歪了歪头。

　　这样一个配饰，跟这辆车实在是很不搭。
　　叶秋闭了闭眼，仿佛能想象出何北辰眼看着何妈妈把东西给他挂上时的表情。
　　其实一点都不难想象，她偷偷斜了斜眼，余光中，何北辰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

　　她嘴角的笑容仿佛挂在了脸上，一路上，两个人之间没什么言语，可气氛却好得不像话。
　　车子停在小区的停车位上，叶秋跟何北辰同时低头解开安全带。
　　四目相对，叶秋微微一笑，何北辰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已经入夜，小区沿路的路灯都已经亮了起来。光晕散发出淡淡的暖橘色，将绿荫映照出不一样的色彩。
　　何北辰的步速很慢，叶秋不怎么吃力地跟在他的身边，手背在身后，像个快乐的小老头。他忍不住开始想象一只兔子把前爪背到身后会是什么样子。
　　他被自己脑海中出现的形象逗得笑出声，叶秋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他也毫不在意，轻咳一声，转眼就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已经过了饭点，平日里人满为患的餐厅中只有零零星星的几桌客人。
　　何北辰对餐厅的环境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所以在小区周围十个手指都数不过来的餐厅中，他独独青睐这一家。
　　也是因为这样，餐厅的服务生对何北辰熟悉得很。
　　可是今天，餐厅门口贴着的“Kiss大活动”是怎么回事？

　　何北辰的目光在巨大的条幅上扫过，主打的两个主角满脸笑意地额头相抵，暖阳在她们的唇角处绽放出巨大的光辉，嗯，图片选得不错。
　　叶秋在条幅边上停顿片刻的功夫，何北辰已经进了店里。
　　服务生以为他还是一个人，脸上刚刚挂上职业化的笑容，何北辰就瞥了她一眼，“两个人。”
　　他往常会坐的位置是边角处的单人座，服务生微微一怔，看向他的身后。

　　何北辰往后看了一眼，入口处的那一片衣角证明叶秋并没有跟丢，收回目光，他在餐厅中扫视一圈，指了一个位子，“那边。”
　　与此同时，叶秋已经走到他的身边。
　　见状，服务生突然眼前一亮，“先生小姐，我们现在有一个Kiss大活动，只要是异性之间接吻超过1分钟，期间让我们抓拍一张照片，本次消费就可以半价。”
　　何北辰从来没带其他人来过这家店，两个人看上去又很般配，服务生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是男女朋友。

　　话语落到虚无当中，何北辰似乎什么都没听到，径自从服务生的旁边掠过。
　　叶秋好奇地看了眼服务生脖颈上挂着的相机，“你们这个活动，是为了促销吗？”
　　“不是不是。”服务生连忙摆了摆手，“我们老板的父母金婚50周年，老板高兴，所以办了这么一个活动。”
　　叶秋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环视四周，“那参加活动的多吗？”

　　大概没有人这么盘问过活动的细节，服务生奇怪地看了叶秋一眼。
　　其实她只是有点职业病。
　　叶秋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她轻咳一声，“如果来的人是父女的话，亲一下也可以半价吗？”
　　服务生求助般地看向服务台，救援的人还没过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就笼罩了过来。

　　何北辰眸色深深地看了叶秋一眼，旁边的服务生对他很熟悉，知道他虽然不爱说话可也从不为难人。“先生……”
　　这边服务生的话音还没落地，叶秋就垂了垂眸，“对不起小叔叔，我不是故意的。”
　　自始至终，何北辰除了在刚刚进门的时候说过“两个人”和“那边”五个字，一语未置。

　　坐下之后，叶秋开始打量起餐厅的装潢。
　　典型的日式风格，进门的地方都有小桥流水。她目测了一下他们坐着的位置和门口的距离，抿唇笑了笑。
　　很显然，门口的位置环境更好一些，可何北辰不选择那里，一定是因为循环水会有一点点消毒的味道。

　　她不挑食，所以何北辰直接按照自己的想法点了吃的。
　　一小会儿的功夫，寿司和刺身就先端了上来。
　　叶秋往自己的碟子里加了点芥末，夹起一块三文鱼，轻轻沾了沾酱油，即刻放入嘴中。
　　感官像是被冲开了一样，顷刻之间，她被呛得眼泪横流。飞速地抽出一张餐巾纸，她捂住脸，缓了几秒钟之后，又抽出一张纸，把眼泪擦干净。

　　对面的何北辰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寿司整个放入嘴中，别人做起来略带狰狞的动作在他身上完全没有体现。
　　叶秋抿了抿唇，又夹起一块三文鱼，筷子在空中略作停顿，她抬手招来服务生。
　　新的碟子上来之前，牛肉汤已经上来了。
　　叶秋把汤舀出两小碗，一碗推到何北辰面前，一碗拉到自己跟前。
　　“小叔叔，吃主食前最好喝完汤，对胃好。”

　　却见何北辰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从叶秋面上扫过，落到她刚才挤了芥末的碟子里。
　　如果对面坐的是秦炎炎的话，那她现在一定会回一句“你刚才沾芥末的时候可没怕对胃不好”。
　　可现在对面的人是何北辰。
　　叶秋以为何北辰不会回答她刚才的那句话，所以说完之后，她就自顾自地低下头，冲自己的小碗轻轻吹了一口气。

　　“饭前饭后喝汤在营养学上来讲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叶秋抬起头，对上何北辰清浅的眸光。
　　他的声音原本很清朗，可大概是因为在公共场合，所以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如果是蛋白质含量丰富的靓汤，在饭前喝一点可以刺激胃准备好接受食物。可如果是酱油含量大的汤。”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叶秋手里握着的牛肉汤，“盐分含量过高，反而会稀释胃液，不利于健康。”

　　说话间，叶秋的小碟子也被送过来了。
　　她脸上扯起一个笑，对着服务生微微点头说了句“谢谢”，回过头来，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何北辰用来沾刺身的酱油。
　　几乎是立刻，何北辰也低头看了一眼。
　　他的筷子尖还停在酱油碟子里，在旁人看来，完全就是自打嘴巴。

　　却见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夹起一片北极贝，在酱油里泡了泡，放到自己嘴中。
　　如果叶秋没看错的话，他刚才那个表情的意思是：“我就是先吃酱油了，怎么样。”而且都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叶秋？”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叶秋回过头，对上邱桦含笑的双眸。“真的是你，今天还真是巧。”
　　边说，他边走近，目光在落到眼皮都不抬一下的何北辰身上时，微微顿了顿。
　　叶秋站起身来，点了点头，“邱先生，真的好巧。”
　　只见他饶有兴致地冲何北辰扬了扬下巴，用嘴型比划道：“男朋友？”

　　暖色的灯光下，何北辰身上穿着干净的T恤和卡其色的短裤，头发清清爽爽的，看上去的确比叶秋大不了多少。
　　事实上，他确实只比叶秋大七岁。
　　何北辰完全没有要起来跟邱桦打招呼的意思，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汤，又夹过一块寿司放入嘴中。
　　叶秋收回目光，冲邱桦扯出了个笑，“这是我小叔叔。”又转回头，叫了声“小叔叔”。

　　何北辰抬起头，刚好对上邱桦探究的眸光。
　　他在心里叹了一声麻烦，面上却不动声色，拽出一张餐巾纸在手上擦了擦，站起身来，一系列动作做得如行云流水一般顺畅，偏偏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好，我是叶秋的朋友，邱桦。”
　　何北辰伸出手跟他握了握之后，飞速地收回，“你好。”

　　这一天他见到的陌生人比他平日里一个月见到的都要多，而这些，都是拜叶秋所赐。
　　眼前这个看起来衣冠楚楚的人是要怎么样？招呼都打过了还不走难道要留下来一起吃吗？
　　想到这儿，何北辰眸色动了动。
　　“邱先生是吧？小秋晚上还有事。”言下之意，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邱桦点了点头，“那先不打扰了，小秋，电话联系。”

　　他在耳边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叶秋笑着点了点头。
　　目送着他离开，她脸上的笑也有点僵了，坐下身，刚要接着吃，却见何北辰抬手招来服务生，“两块热毛巾。”
　　如果说何北辰跟邱桦握过手，所以要擦一下的话，那她又没跟他有过肢体接触。
　　在何北辰幽深的眸色之中，叶秋顶不住压力，胡乱在毛巾上抹了几下，放到一边。
　　“少跟这样的人接触。”何北辰突然出声，四目相对，他接了一句：“衣冠禽兽。”
　　叶秋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刚要继续吃东西，对面的人又冷哼一声，“小秋也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