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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七年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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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涌泉所在的部门里除了容叔以外还有两位同事,一个徐哥还有一个刘哥。商涌泉前几个月基本上没和他们见到几面,当时还挺羡慕他们能一天到晚在外面溜达,等自己到外面去溜达的时候,却不这么想了。
容叔给他的都是一些小案子,厂子大,时常会出大小事故,进出的车子也多,难免会有些意外。小案子大多是私了赔偿一下,至多和保险公司交涉就好了,商涌泉也没有遇上什么大困难,安安心心地用小案子积累经验和阅历。
快入冬的时候,厂里运货的车子撞了行人,司机肇事以后跑了,影响很坏,事情闹得很大。
被撞的行人送医以后救治不及,家里人从老家叫来了很多亲戚朋友到厂大门闹事求赔偿,徐哥和刘哥也回来安抚那些受害者家属。
事情处理了好几天,几个人不断地和多方交涉,才让聚在厂门口的人们离去。
虽然商涌泉还年轻,但也经不起这么折腾,连续三天只睡了四个小时,在第四天下午三点多回家的时候,他是连今天星期几都想不起来了。
好不容易爬上四楼,只想就这么一觉睡到世界末日,洗漱完毕躺床上以后,却听到隔壁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
还让不让人睡了?商涌泉的脑子里一冒出这个想法就收了回来,也只有他会在天还亮着的时候睡觉了。不过这么破的房子还有人装修?
商涌泉揉揉眼睛,起了床,打算和邻居交涉一下。打开门走到邻居家门口,看来邻居是在搬大型家居。
邻居家的结构比商涌泉的出租屋要大一点,站在门口看不到房内全景,商涌泉张望了一下,没见到人影,于是趁敲打声停下的空当敲了敲门:「不好意思,有人吗?」
然后一颗头从门后面冒了出来:「什么事?」
商涌泉看清那个人的相貌一下子愣在门口,无法动弹。
虽然比印象中的脸要黝黑了一些,个子也比以前要高,身板也更结实了,整个人看起来成熟了许多,但是还是让商涌泉轻易地认了出来。
是司竞。
商涌泉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就披了件旧外套,睡裤的一只裤脚还皱不拉几的,头发估计乱成了鸟窝,而且几天没好好休息,脸色肯定不太好,眼袋和黑眼圈一定也很重,一看就非常灰头土脸。
他来不及想在心底对自己说了多少次要把眼前这个人给忘了,来不及细看眼前的人和几年前究竟是改变了多少,只是下意识地希望,司竞不要认出他。
于是他抬头,扯着嗓子说:「你们烦不烦啊,我睡觉呢,就听你们在那儿乒乒乓乓捣鼓个没完。」
司竞一愣:「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边马上就弄好了,再两分钟,下次给你赔礼道歉。」
商涌泉不想在司竞面前晃悠更久,就没有接着演下去,只是丢下一句话落荒而逃:「那你们快点啊。」
但是回到自己房间,用被子蒙住头的商涌泉却睡不着了。
隔壁的乒乒乓乓果然如司竞所说,几分钟后就没了声响,商涌泉因心情激动而起的急喘也随之慢慢平缓了下来。
即使忘记了那个人一千遍,他还是会再跳出来第一千零一次,并且在他出现的时候会像是不经意间溅进眼睛里的泡沫,只有微微的刺痛,却让人忍不住想流出眼泪。
这些年来,他从来不曾为了司竞哭泣过,每次想到他的时候心中虽然有些钝痛,刚开始他不懂缘由,可是等他懂了的时候,发现那种心痛已经没有那么让人难过了。他以为他已经开始适应这种感觉了,虽然对未来抱着微弱的期盼,但更多的是死心。
可是司竞本人的出现,却把他本来就不太牢固的防护罩打个粉碎,终于让他看清,所谓的适应不过都是自欺欺人。
他马上想到了无筝。如果此时无筝在场,他会给自己出什么主意呢?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会换来一顿臭骂,说他都是自找的。
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头绪来,远远地传来学校的钟声。听着那异常熟悉和美好的钟声,几天来的疲劳也全都涌了上来,商涌泉马上就睡着了。
之后一个礼拜,商涌泉没有再碰到住在隔壁的司竞。
本身他通勤的时间就比较长,早上都是很早就出门了,晚上回家的时间也不太规律,再加上他有点刻意地避开可能会和邻居打照面,所以都没有见到面。
商涌泉不知道见到面该和司竞说什么,也不知道之前那次莫名其妙的表现要是让司竞觉得他这个人很讨厌的话该怎么办。未来的一切都太过不可预计,让他无法向前迈出步伐。不能说他是小心翼翼,但是确实也是如履薄冰的,如果摸不到水下的石头,他宁可一直不要过河。
不过厂里大大小小的事故很多,让他无暇想太多关于司竞的事。
之前那个撞人事件,逃逸的司机被人找到,并已经被移交给警方了,家属也算得到了应得的赔偿,总算没有再闹下去。徐哥又都开始跑其他的案子了,而容叔觉得商涌泉经验还不足,于是叫刘哥带他。
刘哥人很亲切,什么事都会手把手地教导,而且经常夸商涌泉聪明能干,商涌泉也觉得挺开心的。
某天快到下班时间的时候,刘哥有点忧郁说:「我过两天不在,要回老家。」
「啊?」商涌泉有点纳闷。刘哥虽然不是本地人,不过已经在本地娶了妻子,也有了个女儿,怎么突然要回老家?
「家里出了点事。」刘哥强笑了一下,「不过没什么大事。厂里如果出了什么事,能处理的你就先自己处理掉,实在是比较难办的千万要等我回来再处理啊。」
商涌泉想怪不得刘哥这两天看起来情绪有点不对劲,就想让刘哥放下心来,于是点点头,正要答应,有个人突然跑到办公室:「出事了出事了,工事部赶紧去个人。」
刘哥和商涌泉同时回头看了眼坐在最里面的容叔,容叔以眼神示意以后,两个人都拿上随身的东西出去了。
等他们出门的时候,厂车已经等在外面了,他们一上车就载着他们往医院驶去。
「怎么回事?」刘哥问。
「有个工人被机器弄伤了,具体情况不知道。」坐在副驾驶座的主管说道。
到了医院,刘哥和商涌泉看到医生正在给工人处理伤口。情况并不是很严重,只是仪器倒下来的时候砸到了脚,小腿骨折,要休养几个月。
刘哥安抚了那位工人一下,说让他安心休息,别的事厂里都会处理的。那位工人,受到惊吓以后还没有回过神来,只是有点茫然地点了点头。
刘哥很快接到了事情报告的电话,这个工人是被非常老旧的旧仪器部件砸伤的。那件仪器早就已经过了使用期限,但是厂里为了节省经费仍然继续使用,才造成了这样的事故,所以工人受伤厂子是要负全责的。
看工人的情绪还算稳定,而且天色也晚了,刘哥就让商涌泉先回家去。
「今天晚了,所以你先回家。不过这种事因为厂里是要负全责,所以最好不要闹大,一闹大就要赔很多。具体的下次再跟你说。」临走之前刘哥还不忘了教导商涌泉。
商涌泉感激地回了家,第二天又跟着刘哥去医院看那个受伤的工人。刘哥和工人谈了关于病假和工伤赔偿的事,那工人看起来很老实,而且刘哥提出的赔偿金也不算低,所以那个工人就默默接受了。
两个人准备离开的时候,那工人还道了谢,刘哥走得快,一下子就走到前面了,商涌泉关门的时候和工人微笑了一下,工人的眼神却闪烁着别开了。
过两天,刘哥回老家去了,商涌泉就一个人去医院看望那位工人。
那位工人的老婆已经从老家赶了过来照顾受伤的丈夫,看到商涌泉走进来,当即有点气势汹汹:「就是你?害我们家老头子受伤的?」
商涌泉一下子愣住:「大妈,我……」
大妈完全不听商涌泉解释,一下子哭闹起来:「怎么有这么缺德的人啊,把人家腿弄折了就想用几个臭钱把人打发了,我们家里还有在上学的孩子呢,孩子他爸几个月都没法赚钱是想让我们喝西北风啊……」
大妈一闹,病房里的其他几床病人和陪床都纷纷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商涌泉有点无措地看向坐在床上的那位工人,后者却事不关己般看着窗外。
前两天明明说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这样了?
大妈见商涌泉没有反应,又开始闹起来:「你的心是不是黑的啊?还是看我们好欺负啊?怎么这么不厚道啊?啊?你是哑巴啊?不会说句话啊?」
商涌泉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要道歉吗?看这个样子光是道歉是不够的。大妈的目的看起来是想要更多的赔偿,可是赔偿金的事之前已经由刘哥做主谈过了,他要是现在松了口,到时候刘哥回来事情就更难办了。
「你倒是说句话啊!」等不到商涌泉的任何话语,大妈怒了,开始推搡商涌泉,「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把你上司叫来,把你老板叫来,做了这种昧了良心的事连句道歉的话都不会说。」
商涌泉被大妈的大力敲打得胸口很痛,本来想道歉的话语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谁知那大妈突然使劲一把把他推开。商涌泉一个没站稳往门边摔了过去,头撞到了门沿上。
本来有些吵闹的病房突然噤声了,只有电视里放着相声节目,随着演员欢快的语调时不时地发出笑声和掌声。
商涌泉捂着脑袋站了起来,冷冷看向那个大妈和床上的工人。两个人都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表情都很慌,但是看到商涌泉好像没事,大妈率先悻悻地别过头:「你早道歉不就没事了……」
商涌泉感觉右额头没有那么疼了,于是把手拿了下来,觉得忍无可忍了正想讽刺几句,另外一床的病人突然指着他:「后生,你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