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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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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三面白墙,剩下一面被十平米的铁门占据。
程方博早上醒来后就一直盯着铁门,足足看了两个钟头。
平生第一次蹲号子,感觉…………挺无聊的。
“方博,我求求你……你帮帮我吧!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三年前的那笔黑帐为什么会在现在被查出来!那笔钱确实是我偷偷挪用了,本来想股市好转一些就填上,可我没想到那支股票竟然会一夜之间大跳水,跌停之后再也没有回暖过!我努力想要把这笔钱还上,但这几年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家里的亲戚又只会给我拖后腿,钱就像水一样往外流,一拖就到了现在。那栋楼本来废弃了的,哪知道这次的工程居然要改造那栋楼!方博,那栋楼只有一个地基柱是有问题的,我发誓!可谁知道那么巧,偏偏施工的时候就挖到了那里,楼坍塌的时候我就在附近,我是第一个跑进去救人的!这是我的错,可我不怕死,想也没想就冲进去救他们!他们现在都活得好好的,没有伤亡!可上头抓住这件事不放,媒体也报道了,事情闹大了必须要有人承担这个责任,我是当年的负责人,要是真被……我肯定会坐牢的!”
程方博活动了一下脖子,僵硬的跟石头一样,稍微一动就喀喀喀的响。他又看了下门,没人经过,这个监狱很先进,只有用指纹感应才能打开电子锁,从里面往外看,除了墙就只能看到长长的走廊。
屁股下是一张单人床,结实简单,一米二宽,对于他这个身高只有一米七五的男人来说,勉强算够。床边就是洗簌台,洗簌台挨着抽水马桶,这结构……还挺人性。
顺便抬眼看了下日历,啧,都快一个月了。
“方博,我求求你了,我不能承担这个责任,你帮帮我好吗?我知道你从高中时候就喜欢我,那就帮我这一次吧,我答应你,出来以后我和你好好过日子!我们住在一起,每天一起上班一起回家,一起买菜,晚上……睡一张床,盖一床被。我,我是真心的,方博……”
程方博仰着头,看着爬满了蚊子的天花板,把一口浊气从胸腔里吐了出去。
他从小就胆子小,小时候爬树掏鸟蛋他不敢,就只能蹲在下面接人,结果被这家主人操起鸡毛掸子打了好几分钟,其他人趁机全跑了,鸟蛋却没有人分他一个。小学时,妈妈花钱送他上重点班,最希望他当个班干部,可班级竞选时他不敢上台,什么也没选上。初中时,因为成绩好得到一个去京城参加奥数竞赛的机会,却因为班主任暗箱操作换了别人,那个同学家里很有钱,他想揍他一顿可最终还是不敢。高中时,他初恋了,对象是班上最高最帅的那个男生,体育委员,也是物理课代表,每年都有许多女生给他送礼物写情书,他也想做点什么让他喜欢,可连他的手机号都不敢去问。他只能努力和这个男生考上同一所大学,继续做同学。
后来,他走运成了他的同事,做了他两年的秘书,放弃了好几次升职或者出国培训的机会……这个人,是现任顾氏集团的总经理张瑞佳。
四四方方的监狱,陌生而冰冷。
这里的生活十分规律,不愁吃喝不愁穿,还有图书馆、电脑室和篮球场、游泳池,表现好时能捞到洗衣服的简单差事……
张瑞佳许诺每个月都来看他,可程方博知道,这不过是说着哄哄他罢了。
“你说什么?你让我去自首,不,我不要坐牢,我不能坐牢!我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一切,去年刚刚让爸妈在镇上买了房子,一百二十平的大房子,终于能在亲戚们面前扬眉吐气!你现在让我去坐牢?!不能,我宁可死也不会去坐牢!方博,我求求你了,只要你愿意帮我,我就一定不会坐牢。”
程方博突然站起身,走到马桶边打开盖子,尿了一记。抖了抖那个怂货东西,又机械式地走回到床边,端端正正地坐好。想到这会儿没有狱警回来检查,才慢慢放松下肩膀,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本书。
是一本从监狱图书馆借的——《格林童话》。
小时候他一直羡慕同桌有一本原文版的《格林童话》,看起来特别上档次,但不敢要妈妈买,因为家里很穷,妈妈一个人做工养活他和姥姥,他不能乱花钱。等到他能够读得懂原文,也有钱买时,还是没有买,因为怕张瑞佳觉得他幼稚。
“方博,当年的批文,你和我都有经手,上头有你和我两个人的签名。只要你说,当时是你把这栋房子的批文隐藏在其他文件下让我签字的,我就能脱身!”
“只要把我先摘出去,我就有办法申请让你保外就医,你不是小时候得过几年心肌炎吗?我去找个熟悉的医生让他给你开证明,说你有心脏有问题,不治疗就会死亡,出来之后拖一拖,就能想办法拖成缓刑!”
程方博翻开书,盘着腿坐在床上朗读《糖果屋》,这本是中文版:
“在大森林的边上,住着一个贫穷的樵夫,他妻子和两个孩子与他相依为命。他的儿子名叫汉赛尔,女儿名叫格莱特。他们家里原本就缺吃少喝,而这一年正好遇上国内物价飞涨,樵夫一家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连每天的面包也无法保证。这天夜里,愁得辗转难眠的樵夫躺在床上大伤脑筋,他又是叹气,又是呻吟。终于他对妻子说:‘咱们怎么办哪!自己都没有一点吃的,又拿什么去养咱们那可怜的孩子啊?’
‘听我说,孩子他爹,’他老婆回答道:‘明天大清早咱们就把孩子们带到远远的密林中去,在那儿给他们生一堆火,再给他们每人一小块面包,然后咱们就假装去干咱们的活,把他们单独留在那儿。他们不认识路,回不了家,咱们就不用再养他们啦。’……这已是他们离开父亲家的第三天早晨了,他们深陷丛林,已经迷路了。如果再不能得到帮助,他们必死无疑。就在这时,他们看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极其美丽的鸟儿站在一根树枝上引吭高歌,它唱得动听极了,他们兄妹俩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听它唱。它唱完了歌,就张开翅膀,飞到了他们的面前,好像示意他们跟它走。他们于是就跟着它往前走,一直走到了一幢小屋的前面,小鸟停到小屋的房顶上。他俩这时才发现小屋居然是用香喷喷的面包做的,房顶上是厚厚的蛋糕,窗户却是明亮的糖块。”
程方博读到这里,放了一支书签,关上书。
“方博,判刑之后我会立刻帮你申请的,放心吧,你很快就能出来的。你放心,不要着急,报纸新闻上的消息都不要相信,我不会和顾甜甜结婚的。”
“方博……你不要多心,顾甜甜现在确实是我的未婚妻了没错,可我不会真的和她结婚的!等你的案子完了,我把你一弄出来,我会马上和她解除婚约。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呢!相信我方博,我现在讨好她也是为了你。”
程方博稍微睡了一觉,梦里他看见了一个大大的姜饼屋,非常非常大,轻轻松松就能把他也装进去。他坐在里面,饿了随便揪出一块墙来吃肚子就饱了,饱了就睡,醒了就吃,第二天他想要出去,可是门被锁住了,窗子也被锁住了,除非他吃光整个屋子,否则他永远也出不去。
程方博被这个可怕的噩梦惊醒,用手背蹭了蹭额头的汗,坐起来,继续读那则《糖果屋》。
“方博,我不是说过我一定会把你弄出去的吗?可你看看你做的这是什么事,你怎么能和他们打架呢?这对你很不利,现在没有办法保外就医了,你要忍知道吗?忍过这段时间,一切都会好的!”
“对不起方博,我不知道你遭遇了那,那样的事,他们……他们真的对你……做出那种恶心的事吗?我会想想办法给你换个区,他们再摸你,再想威胁你,你就躲得远一点,要不休息时就不要出去了。”
“方博,被你打了的那个人背景非常大,我……我也没办法了!”
程方博把《糖果屋》最后的一段朗读的很大声,隔壁的人都竖起了耳朵,“国王把小格莱特抱上他的高头大马之后,就朝着他的王宫跑去。那头小鹿也欢快地跟在他们后面。一路上,格莱特告诉了国王有关她的一切,国王认识那个老巫婆,便派人去把她叫来,命令她恢复小鹿的人形。当格莱特看到他亲爱的哥哥又恢复了原形,她非常感激国王,便欣然同意嫁给他。他们就这样幸福地生活着,汉赛尔也成了国王的王宫大臣。”
无论之前多么艰难,结局必定皆大欢喜。
程方博把书放了回去,觉得张瑞佳说的是对的,他的确不适合看童话。童话不能还给他自由,不能告诉他怎么才能弄死监狱里那些想要干他的男人,更不能告诉他在看到张瑞佳和顾甜甜结婚的新闻时该怎么把忘恩负义的张瑞佳打的满地找牙。
三个月后,程方博再也想不起张瑞佳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了。他逐渐习惯了监狱里的生活,每天机械般的生活着,看似枯燥难熬,但好在有书看,能上网,对他这个宅男来说并不算特别难受。他也用自己的拳头解决了咸猪手,他从小生就的胆小和怯弱,也一点一点被冷漠和狠辣所取代。
有一次他被人推进淋浴间,差一步就被弓虽女干,程方博用脑门磕掉了对方的两颗门牙,贞操是保住了,换来五天的禁闭。
就在他被这群男人逐渐看进眼里,也慢慢成为别人口中的狠茬子后,某天监狱长突然叫他过去:“你可以出去了,保外就医,半年的时间。出去了记得安分点,好好珍惜这次机会,说来你也挺可怜,好好一个大学生为什么要挪用那么大数额的公款呢,这人哪,就怕贪心!”
程方博的眼神有些茫然,“谁帮我申请的保外就医?”
“一个叫陈东的人,行了,你办好手续就可以出去了。”监狱长摆摆手。
果然不是张瑞佳。
陈东?从出生到现在,程方博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么一个人。他坐牢的事还瞒着家里,妈妈白内障好几年了,外婆又有老年痴呆,他不敢让她们受刺激。
可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帮他,有什么目的?
出狱那天,他在监狱门口见到了陈东。
《罪犯保外就医审批表》和《保外就医罪犯出监所鉴定表》上填写的取保人,都是这个人。
陈东长的高头大马,肌肉从薄薄的衬衣里鼓出来,眼睛里有消散不掉的戾气,对他简单交代了几句话,直接把他载回居住地的公安局报道,把一个纸包扔给他便走了。
程方博什么也没能问出来。
纸包里有他保外就医的所有文件,还有法院指定的医疗机构给他出具的权威证明,表示他患有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没多少日子可活了。取保就医的时限是半年。里头还有一千块钱,一块梅花牌手表。这些东西都是他坐牢时被收上去的。
他拿着纸包回到了自己在京城的小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