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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小脚(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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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颖……”羿郁伸出手去,想碰碰妻子的脸。
慧颖却侧头避开了,她抱着孩子,后退两步,低声哄着哭闹不休的孩子。婴孩睁着一双不经世事的眼睛,眼角挂着泪花,渐渐止住哭声,好奇地盯着慧颖看,嘴唇一开一合的依依呀呀。
“宝贝儿乖,娘疼你。”慧颖低下头,嘴唇轻碰孩子的面颊。
羿郁张开嘴想说什么,终究没说,目不转睛地盯着妻儿,眼内噙着泪,强自压抑着。
卫正自结界退开,自窗隙朝内窥看,遍寻不见乐问踪影。忽然被人拍了拍肩,卫正吓得差点大叫起来,被汤圆一把捂住嘴,示意他嘘声。
汤圆拽着他回到楼梯拐角处,她探出头去,见无人追来,方才低声对卫正紧张道:“海棠园的阵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卫正想了想:“你先去,我再等等。”他非得等到乐问现身,否则要是这边院子里出了状况,回援也来不及。
“我不去。”汤圆筛糠般摇头:“我害怕……”
卫正看她手脚发抖,蹙眉看了会儿,抑郁症还站在门口,他嘴唇绷紧犹豫不决,半晌才开口:“好吧,先去那边看看,你跟紧我。”
“我……我就不用……去了吧……”
卫正怒道:“你不去我也不去!”
汤圆欲哭无泪:“我只是个通风报信的……哎,你别拽我!怜香惜玉懂不懂!”
于是卫正拖着汤圆两个,又回海棠园去,刚一出南院,便见海棠园方向一片重煞的金红腾空,卫正把乾坤鼎拿出来,玄鸟石在手,背上是穿云剑。想了想,又把乾坤鼎放回去,抽出蛇头轮迴杖来。
“拿着。”
他把公文包给汤圆,本要把玄鸟石也给她,汤圆认出是砸挂了谢锦亭的法器,连忙摆手怒道:“你想现在就砸死我吗!”
“哦。”卫正自己拿着,“刚才忘了你是妖……”
“……”
卫正打头阵走入海棠园,汤圆还在后面压着声叫嚷:“妖怎么了?不兴搞歧视的!”
院内八卦阵飞转,以旋转出的圆圈为限直冲起一道金红圆柱,柱壁混沌,看不清内里卷了什么,卫正拎着把剑站在八卦阵廊下,已能察觉到强风,院内飞沙走石,卫正将手一振,拦住汤圆,正要说话,忽然听见一声惊叫。
“卫大哥!”
卫正一抬头,只见得沃儿半个身子悬在二楼栏杆外,身后汤圆惊叫一声,腿竟然飞起来砸在卫正手臂上。
汤圆也被强力朝阵中心吸,要不是眼疾手快抓住廊下柱,恐怕已被卷入八卦阵。
唯独卫正一个人没事儿,站着不知所措。
“傻站着干嘛!快来帮你姑奶奶!”
卫正一听,径自朝楼上去了。
“……”汤圆整个身横飞着,腿朝阵中,以八卦阵中心为风眼,俨然像龙卷风一般将妖朝阵中吸。
卫正上楼把沃儿从栏杆外拉拽回去,沃儿浑身发抖,刚被拉进栏杆里就抱着卫正“哇”一声大哭起来。卫正尴尬得手脚局促,目光仍直视那八卦阵,阵中红光,必定是有妖入阵催动了八卦阵发作。但光壁反倒成了限制卫正手脚的阻碍,待沃儿情绪稍定,卫正便将她送回房,又从床帐上撕下布条,将沃儿系在床柱子上。
离八卦阵越远,那股吸力越弱,坐在床上的沃儿伸手按着床头,勉力能维持身形不被吸过去。
她红着眼眶问:“卫大哥,你不能留下来陪陪我吗?”
“没事的,你别怕,阵中的妖一灭,八卦阵便会停止转动。”卫正将沃儿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扒拉下来,安抚地拍拍她的肩,出门。
楼下的汤圆发出“啊啊”的尖声惊叫,卫正赶紧跑下去,将她拽出海棠园,一出海棠园,那股强大的风力便烟消云散。
卫正看着汤圆。
她满头青丝被风吹得纷乱覆面,犹如女鬼般。
“不许看!”汤圆简直要抓狂了,拿手把眼前的长发理开,头上发钗全乱了,一时半会儿也理不顺。
“让你不许看!”汤圆举起公文包就把憋笑憋得辛苦的卫正赶到海棠园里去了。
卫正定定神,穿云剑出鞘带起金光,流云纹在剑刃上流转闪烁,剑身嗡嗡作响,卫正小心翼翼地靠近八卦阵,将穿云剑插入光壁之中。
出人意料的,八卦阵忽然停了住。
一袭红衣自空中坠下来,内衬绿衫,红绿搭配,却因为女子生得绝色而不显艳俗。女子满面感激地抬起头,冲卫正伸出绵软无力的手,似乎是要他扶她起来。
卫正登时就怂了,在道袍上擦擦手,伸出手去。
骤然间一股大力将卫正整个身体拖入阵中,冰凉透骨的手扼住他的咽喉,卫正猝不及防滑入阵中,轮迴杖与玄鸟石都滑落在地,抓着穿云剑的手被红衣女子另一只手握住。
此时海棠园又有人鱼贯而入,慧颖闭着目一副毫无知觉的模样,被乐问提在手中,抑郁症紧追在后,不住哀求:“道长,让我同慧颖说几句话……”
乐问一拂袖,抑郁症便被甩出丈八远,爬起身又百折不挠地跟上来。
慧颖垂着头,面目泛青,皮肤苍白浮现死气。
“放开他。”乐问提着慧颖的身体,直直注视卫正身后。
卫正只闻得其声,看不见身后的女妖,女妖握着他的手,卫正挣脱不了,她力气大得简直不像是女的!
“这怎么回事,方才我怎么没看见你?”卫正焦急道。
乐问没理他,朝女妖道:“夺舍,你把她的魂魄放在哪儿了?”
女妖俏皮地眨了眨眼:“你猜?”
乐问低头看了眼,慧颖头顶的红梳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记得卫正说这把梳子在他离开慧颖房间时忽然消失。
女妖忽然大叫:“把梳子还给我,否则我便夺了这小道士的身体,做我新的身体。”
乐问便知自己猜对了,板着脸道:“你以人的怨气为食,夺不了他的躯壳。”
卫正耳朵上一阵湿凉,听着他两个的对话十分莫名,忽然间穿云剑一横,卫正脖子一凉,腰被女妖的手紧紧箍着。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留着也没什么用。你说呢?”
乐问眯起眼,自慧颖头上摘下红梳,把她的身体朝后一摔,羿郁赶紧抱住自己妻子,低声冲她说什么。
“那你动手吧,我也动手。”
红梳被捏在乐问手中,女妖登时色变,忽而冷笑:“你毁了我,就毁了她。”她意有所指地望向软在羿郁怀中的慧颖。
“她不是早就该死了吗?”乐问没什么表情。
“道长不要伤害我妻子……”羿郁将脸贴在毫无温度的妻子脸上,他毅然抬头,扣指念动咒诀,一把剑自园外飞来,羿郁握剑,“这妖怪交给在下。”
女妖一仰脖放肆狂笑,轻蔑道:“就凭你?”
“你夺我妻,伤我儿,我不会放过你。放下那位小道士,此事与他无干。”羿郁道。
女妖瞥一眼卫正:“不是我夺你妻,我以怨气为食,若不是你妻子对你生怨,也轮不到我趁虚而入。”她眼睛不看羿郁,丝毫未将他放在眼里,只对着乐问道:“区区凡人,你真要为了他与我一战?”
乐问不置可否,白发疯长,堆积于地,如同堆雪一般积攒而起。
羿郁“啊”一声大叫,横冲直撞突入八卦阵,红衣女子一挥袍袖,他手中青锋便和人一道斜飞而出。
最初的恐惧过去,卫正忽“嘿嘿”笑道:“你是什么妖,怎么这么可怜,以别人的怨气为食,听上去就很难吃……”
“老娘懒得和你废话,少费力气,老娘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有种的就和老子正大光明斗法啊,偷袭人算什么本事?”
“你们人不是有句话,兵不厌诈吗?”女妖不以为然。
“老子们是在打仗对阵吗!老子好心好意扶你起身,既然有本事何不正大光明1V1啊?”卫正一边吼一边拼命掰女妖的手指头,犹如蝼蚁撼树。
“你不是我的对手。”
“不是你还打我!”卫正怒道。
女妖想了想,对面的乐问开了口:“放了他,我们1V1。”
“1V1很风靡?”
乐问眉毛动了动:“不知道,这道士家乡的玩法。来吗?你赢了,给你吃样好东西。”
女妖舔了舔嘴唇,微微笑道:“不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宝贝这小子,我先捏死他,再捏死你。”
忽然间自二楼砸下来一团青光,红衣女子一抬头,就觉胸腹间一阵刺痛,穿云剑透胸而入,她登时大怒,将青光一掌击飞出数米。
沃儿哀叫着滚倒在廊下,身浮青光,蜷缩起来。
卫正被整个拎起来,红光暴涨,女妖倏然间升高到与两层楼一般高,卫正收掌将真力灌注在臂,一掌推出,穿云剑自女妖背后破洞而出,绕女妖一周又回到卫正手上。
骤然间上下起伏,卫正被甩得头晕目眩,女妖抓着他朝建筑上盲目瞎撞,卫正口鼻流血,觉得手臂重如有千钧,忍不住低头在地上捕捉乐问所在之处,冲他大声吼道:“老子对付得来,闪开!”
他又提起穿云剑,一手聚力,念动咒语,玄鸟石自地面飞起,却在半空被女妖一手拦截,玄鸟石将其手掌灼烧出洞来,雪白皮肉一遇上玄鸟石,便止不住化为焦黑,臭味在空气中弥散开。
女妖低头,发现卫正被他提起来的高度,正好便于他拿着把破剑乱刺,手掌一松。
卫正跌落在地,五脏六腑都被震得要吐出来,他按着心口一躬身,热血淌了一手。
白发将他裹住安放于身后,他摸着那白毛,又软又暖,体力不支,差点睡过去。
“别睡。”乐问的声音传来。
白发将其卷到海棠园月洞门下,便收了回去,乐问闭目凝神,掌中翻出天罡剑来。正在乐问闭上眼之时,女妖伺机出手,袍袖飞卷起池中假山飞掷而出。
卫正翻身横挺,闷哼了声,自乐问身前滚落。
乐问咒诀念到一半,睁眼见卫正弓身吐血,正吐在他的黑袍上。
卫正按住嘴角,抱歉非常地望着乐问,无辜地眨了眨眼:“杀了这家伙,我替你洗衣服。”
“……”乐问闭目,深吸一口气。
白光中透出血红,血光将他周身包裹。
女妖睨起眼,眼尾微妙上扬:“你竟然……堕落了……”
乐问祭出天罡剑,一袖收起玄鸟石,石头没入一片漆黑的袖中,消没踪迹。
他剑指自天罡剑上抹过,血液迅速被天罡剑吸入,额心花钿突显而出。
女妖神色剧变,伸手来抓卫正,已经来不及了。
天空中风云骤变,八卦阵重开,以阵眼为中心,天空中云雾散开,一道天光自九万里层云中投射而下。
乐问举起天罡剑,乌云便在他头顶聚起,浑如暴风雨之前骤然聚起的雷云,他看了眼女妖:“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你以为能杀得了我吗?你这个对自己下咒的家伙,又比我好多少,别忘了你也是……”
她话没说完,倏忽间雷霆万钧,天雷被天罡剑引下,注入剑身,随天罡剑横荡而将女妖斩杀,海棠园爆出巨响,一道焦痕劈裂地面,顷刻间两层的豪华庭院被夷为平地。
卫正离乐问近,手掌湿润,他抬起手发现全是血,乐问手中剑垂下,黑袍被浸湿,袍襟滴落的血迹在地面拖出一道痕迹。
红梳已然随女妖被劈开两半而折断,乐问自其中引出一道银光注入慧颖头部。
“没事吧。”卫正有点后怕,方才的一幕简直像打游戏。
天罡剑凭空化为光末消失。
八卦阵也散去,露出光秃秃的地面,乐问淡淡看他一眼,一只手摸上他的脸,拭去他嘴角的血迹,“你受伤了。”
卫正本来不觉得疼,听了这句话才发觉浑身都痛,哭笑不得:“你是故意的!”
乐问挑眉,认真地看着他:“没事就好。”
刚往前走两步,乐问骤然身软,卫正慌忙接住他,才发觉他浑身都渗出血来,袍服玄黑,是以不露痕迹。
乐问受了伤,卫正很纠结。海棠园不能用了,百合园还能用,羿郁将其他僧道都散了去,百合园腾出来给卫正他们住着。
慧颖尚未醒来,羿郁的二夫人就像疯了一样,没日没夜地闹。百合园和南院中间还隔着个院子,偶尔能听见羿郁的二夫人抓狂的尖叫声,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别叫了!”卫正没日没夜守了乐问三天,精神已届崩溃边缘,听见隔壁的隔壁女人歇斯底里的发疯,就也发疯了。
果然那边院子里安静下来。
卫正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乐问躺在床上,神色如常,还没有卫正看上去虚弱。卫正失血过多,羿家家主尚算自觉,各种好参好芝的拿出来给他们吃,还贡献出来一只肉芝,卫正一看肉芝长得恶心,就不想吃了。
卫正坐在床边,把手伸进被子,摸到乐问的脚踝,脚踝上缠着绷带,准确的说,他浑身都缠满了绷带,卫正遵守诺言,把乐问的黑袍拿去洗了。
洗出来一盆都是血。
卫正抚摸着他的脚踝,静默地在想事情,或许他应该称他作“她”了。当日汤圆替他更衣,卫正不放心地闯了进来,乐问浑身的血咒深入骨髓,将皮肉化出血来,卫正大骇,当即退出房去。
但当日所见,再也没能从他脑中散去。
要是到这会儿他还看不出乐问心里喜欢的人是谁,未免太迟钝。自相逢以来,她为他所作的种种,都历历在目。
卫正轻碰了碰她脚上的绷带,将她的脚放回去,默然起身。
一走出房门就碰见汤圆在廊下坐着,卫正走了一步就没劲地闪了下,汤圆眼疾手快扶住他,打趣道:“这么快就成软脚虾了?姑奶奶我也三天没吃饭。”
不说饭还好,一说卫正饿得更厉害,赶紧叫下人来摆饭。他一边胡吃海喝一边问汤圆:“沃儿呢?”
“在房里。那天吓到了,怎么都不肯出门。”
“缓一缓就好了,是挺吓人的。”卫正足足喝了两碗小米粥,才觉得浑身温暖起来,眼角余光瞥到廊子尽头的沃儿关上门,犹豫片刻,方才朝这边走来。
“乐大哥怎么样了?”沃儿抓着衣角垂着头,瘪瘪嘴:“都是我不好……”
她眼睛里忽然蓄满了泪,吓了卫正一跳,“关你什么事?”
沃儿哭得更凶了。
“我是说关你屁事。”
“……呜呜呜。”
“哦不,关我屁事。”
“……嘤嘤嘤。”
“我错了,你别哭啊!”卫正不太会哄女生,只得撕下一条鸡腿给她。
沃儿捧着鸡腿,一看两手都粘得油腻,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想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