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单》题安瓶

2、第二章

　　第二天，大地被白雪覆盖，于曜走出家门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心里莫名升起一丝哀伤，太美丽，太干净了，令人不忍践踏，然而还是要跨出这一步。

　　踩上白雪的那一刻，于曜觉得自己弄脏了大地的衣服。他怔住，接着笑了一下，他怎么突然文艺起来了，不过这样也好，和薛落更能聊在一起了。

　　到了学校，于曜进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向薛落的位置，那里空无一人，桌上干干净净的。

　　他愣了一下，薛落一直比他早到学校，所以两个人上学的时候从来没有一起过，今天是怎么回事？

　　于曜把书包放在凳子上，看了眼教室里的表，到走廊里张望着，没有薛落，往校园里看去，学生们互相打闹着往里面走着，那么多人里，没有薛落的身影。

　　于曜有些担心，到底怎么回事？校园里渐渐没了人影，他站在走廊上，看着楼梯口，期望薛落的身影能够出现，然而老师来了，也不见薛落。

　　“站在这里干什么？上课铃已经响了。”老师说。

　　于曜向老师说了句“对不起”，走到教室门口看到属于薛落的位置依旧空着，又停下了脚步。

　　他蓦然想起昨晚在小卖部遇见的中年男人，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那种阴冷的感觉爬上脊背，他立马转身往外跑去，无视身后老师的叫喊。

　　薛落。

　　于曜快速地朝薛落家里跑去，一路上只希望能遇见她。

　　大雪拖慢了于曜的步伐，他头一次觉得这条路这么长，长得没有尽头。

　　以前和薛落一起走的时候，只觉太短，他总是希望能够再长点再长点，这样就能和她多待一会儿了。

　　可是现在他无比希望能快点去到她身边，薛落，薛落，千万不要有事。

　　雪无声无息地落下，薛落站在楼顶上看向白茫一片的大地，雪积得再厚，也覆盖不住人类的痕迹，露出一块块黑色的尖角，像极了老旧的伤疤。

　　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一丝凉意都感觉不到，细小的雪花就化掉了。

　　身后传来动静，薛落握紧了手里的水果刀。

　　“贱货！”身后的男人张口骂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四年了，可算找到了你！警察不信你杀了我儿子，可我知道一定是你！你个贱人！”

　　薛落面无表情的听着，眼神如雪一样冷，她早有准备，在男人拿出刀子前，先迷晕了男人。

　　男人的双手被校服绑在铁杆上，他使劲的晃动着，难以挣脱，凶狠的盯着薛落，口中额度的咒骂不断：“婊子！所有人都被你骗了，当初就是你勾引我儿子，不要脸的东西。当年我们家钱都赔了，我儿子被退学了，没有学校肯收他，你倒好，拿着我家的钱逍遥自在。”

　　“怎么，那个男学生是你的下一个目标吧！这次要怎么勾引他？怎么陷害他强.奸你？呸！你个杀了我儿子的贱人！装的清纯！”

　　薛落的呼吸微微加重，带着一丝颤抖转过身，俯视着被捆绑住还在污言秽语的男人，淡道：“当初，你儿子就是用校服绑着我的。”

　　男人一愣，正要说话，薛绾宓接着说：“和你不同的是，我是求你的儿子，但不管我怎么求，你的儿子……”

　　她的嘴唇颤抖，说不出口，就连那个禽兽的名字她都难以说出来，每一次想起那天的事，就像是有无数把刀子割在身上，痛，无法解脱，无法忘记，哪怕父母带她换了一个城市，但也无法让发生过的事消失。

　　“呸！”男人吐了一口唾沫，无耻的说：“是你勾引罗罗的，罗罗跟我说了，是你一直在引诱他，让他睡你，你心思歹毒，居然报警诬陷他！我要杀了你！”

　　他使劲的挣扎着，眼神恨不得立马把薛落撕碎。

　　薛落拿着刀子走近他，手微微颤抖：“知道吗？你们让我知道，犯罪的人永远都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也不会因为伤害别人而愧疚反省，只会觉得受害者不识好歹，只会因为自己躲过了法律制裁而沾沾自喜，自鸣得意，还去……”她咬紧后槽牙，忍住难堪痛苦，以及恶心，“受害者面前炫耀。”

　　男人才不会听她的废话，双手在身后使劲地拧着，想挣开束缚：“你杀了我儿子，还有脸说这话？我找了你两年，今天我一定要杀了你！”

　　薛落的确杀了郭子罗。

　　郭子罗就像一个法律无法管制的罪犯，非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跑到她面前笑嘻嘻地跟她说，强.奸了她也无所谓，反正法律奈何不了他。

　　因为郭子罗还有一个月才到十四岁，所以不构成犯罪，只要赔些钱就够了。

　　可她呢？她也不到十四岁，她受到的伤害就这样轻描淡写吗？

　　因为没有法律的制裁，那个禽兽经常跑到校门口骚扰她，门卫驱赶他后，他就到路口堵着她。

　　“法律能怎么着我？要是我想，我还可以再强.奸你一次，哈哈哈哈~”郭子罗肆无忌惮地笑着，炫耀着自己的本事。

　　周围同学的窃窃私语与指点，让薛落无数次都想一死了之，她想杀了自己，想把自己的身体破坏掉，想毁了这个世界！

　　再一次自残后，母亲抱着她哭，父亲扇自己的耳光，说都是他们无能，没有保护好她，求她不要想不开，求她好好活着。

　　薛落看着自责的父母，原本幸福美满的一家，沦落到现在小心谨慎的相处，生怕触碰她的伤痛，以及夜里她睡不着，听到父母互相指责，整个家里都是窒息的。

　　错的，明明不是他们呀！

　　“你儿子一直在骚扰我，所以我杀了他，”薛落眼神空洞，“那又怎样？杀他时我不满十四岁，”她看向愤怒的男人，“现在我也不到十八岁，杀了你，也不会死。”

　　男人气得眼睛瞪得极大：“你、你这个贱人！”

　　“就像你们庆幸法律的无法管制，我也感谢。”薛落眼神冷酷，拿着刀子就要捅下去——

　　“薛落！”楼梯门口有人大喊了一声。

　　薛落的心猛然缩紧，愣怔了片刻，手颤抖起来，她别过脸，不敢让于曜看到她的脸。

　　于曜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被绑着的中年男人，拿着刀子似乎要杀人的薛落，他的大脑一时无法思考。

　　男人先反应过来，大声叫道：“快放开我，她是个疯子！她杀了我儿子！”

　　于曜再度震住，迷茫惊疑地看向薛落，嘴唇颤抖着，半响才找回声音，颤声道：“薛落，你先过来。”

　　他走过去，想把站着不动的女生拉过来，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却清楚地知道，不能让薛落继续下去。

　　男人见他们无视自己，便开始疯狂的挣扎。

　　薛落看着满脸恐怒、不断挣扎的男人，想起自己当初被郭子罗绑着的时候，无助、恐惧、愤怒、怨恨，为什么偏偏是她遭受到这一切，为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受到这种伤害？

　　为什么！

　　薛落的心平静下来，直视于曜，冷冷道：“站住，这件事与你无关。”

　　“你胡说什么！”于曜急道，“你快过来，不要做傻事！”

　　薛落拿刀指向他，对眼睛睁大、不敢置信的男生说：“于曜，别自以为是了，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没有资格阻止我。”

　　于曜看着那把刀，在雪地里泛着冰冷的寒气，他心里乱做一团：“我是什么都不知道，可你杀了他，你要坐牢的，值得吗？”

　　薛落无动于衷，看着扭动的男人，一脚踢在他身上，手上的刀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当着于曜的面捅下去。

　　她有些烦躁，只想于曜快点离开，别碍她的事，口不择言：“滚！你算什么，要来劝我？别恶心我了。”

　　男人此时赶紧道：“孩子，你别被她迷惑了，当年她害我儿子退学，后来还杀我儿子，她就是个蛇蝎女人！比妓.女还脏！她——”

　　“你闭嘴！”于曜双目通红，大声吼道，“你不准再侮辱她！”

　　他紧握的拳头因愤怒而咯吱响。

　　男人吓了一跳，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俩个学生都不满十八岁，不管怎么着他，法律都不会判他们死刑。可恨，他绞动着双手，试图赶紧挣开这该死的校服。

　　薛落面色苍白，那件事……她不想于曜知道。

　　但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足以让于曜明白在薛落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咬紧牙齿，让自己不要乱想，乱想就是伤害薛落。

　　他哽咽：“薛落，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你这样做有想过后果吗？你会失去一切的，你难道不想要未来了吗？”

　　薛落闭上眼睛，心如刀绞，她早就没有未来了，在初二那年就毁了，再也无法愈合。

　　于曜笨拙的说：“是，是我死皮赖脸的跟在你身边，硬要和你一起回家，因为我想保护你，我想让你开心，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想、我想……”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你讨厌我也无所谓，你的未来有很多种可能，可以自由自在的……”

　　“放屁！”男人忽然骂道，“她杀了我儿子，她是个杀人犯，她要受到法律的制裁！想去自由自在的生活？别做梦了！法律管不了她，天涯海角我都追着她！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婊.子，是个杀人犯！”

　　薛落嗤笑，绝口不提自己儿子犯下的罪。

　　一个雪球砸了过来，正中男人的脑门，于曜咬牙道：“我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但你一定是满口胡话，一定是你儿子混蛋，要不然薛落为什么会……”

　　他止住，他对薛落的过去一点儿也不知道，曾猜测过她为什么那么冷淡，为什么和所有人保持距离，他曾以为是薛落父母的原因，现在……还能发生什么，才会让一个女孩儿变成这样。

　　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耻、最龌龊的事情。

　　“于曜，”薛落看向他，眼神冷寂，“你不懂的。”

　　于曜愣住。

　　正义是平等自由，是保障人类生存与权益的基本道德愿景。

　　一片雪花飘进眼睛里，凉丝丝的，他说不出口，这些理论。

　　“有些人，在伤害中永远得不到正义的到来。”事情发生时，许多人对她讲道理，说法律有规定，让她看开些，可偏偏她面对的那些事，法律的规定就像是一纸空文，任她一次次的受到伤害。

　　当法律无法给当事人带来正义时，私人报复从这一刻开始就是正当甚至高尚的。她选择了这句话，就再也无法回头，杀死郭子罗的那一瞬，她就坠入了黑暗。

　　于曜嘴唇颤抖，哽咽道：“我不会要求你宽容，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要求受到伤害的人宽容，可是薛落，我不是要你去原谅谁，我只是不希望你以后的人生都没有了。”

　　“你才十七岁，还没有上大学，还有很多事都没有做，难道要在牢里呆十几、二十几年吗？薛落，既然活着，要给自己最好的方式，不是吗？”

　　薛落睫羽微颤。

　　于曜鼻梁发酸，他擦掉眼角的眼泪：“你不是喜欢雪山草原吗？等毕业了，你可以去看看，或者等工作了，你可以去那些地方工作，每天都看可以看到雪山草原，还会看到很多可爱的动物，我们可以去救助那些被猎人伤害的动物，我们一起去改变这个糟糕的世界，好不好？”

　　薛落眼睛湿润，眉间尽是痛楚，她也不想变成这样，每天都活在恐惧中，走夜路时，只要有男性朝她走来，她都会控制不住的害怕，郭子罗做的事就会浮在眼前，毛骨悚然，在对方走后，才会松一口气。

　　薛落的眼泪落在雪上，往于曜看去，她看到于曜的眼神惊恐，来不及反应，手里的刀子被人夺去，脖子上一痛，有红色的鲜血喷溅在雪地，像是花瓣一样好看。

　　“薛落——”于曜嘶声叫道。

　　温热的液体从脖子流过，薛落张着嘴想呼吸，但只有痛，还有迅速流失的力气。

　　耳朵一阵嗡鸣，她看到于曜惊慌的说着什么，看到男人在大笑，看到雪花无声无息的落下，天空灰蒙蒙的……

　　再也发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