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雷斯》码字的小明

1、有信仰的男人(上)

　　虽然身处战争时期，并肩负着一定职责，罗威尔•森特却在一场生与死的争斗之后完全没有真实感。

　　希尔已经昏昏欲睡，从他天使一样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在逃亡的路上应有的紧张感。他半闭着逐渐朦胧的双眼，紧靠在罗威尔的身上，把一半的重量都传递过来。

　　“别睡着了。”罗威尔紧盯着他，拍了拍他冰凉的脸颊，从怀里摸出一包被压扁的烟，挑了一根看起来稍稍完整的递到嘴里。

　　“森特先生，我们要一直站在这里淋雨吗？”一直被忽略在旁边的莉莉丝•雷德扁着嘴，用怨毒的目光瞅着罗威尔，发出了不小的抱怨声。

　　“嘘，雷德小姐，你打扰到我亲爱的天使休息了。”罗威尔用拿着打火机的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顺手点燃了嘴里的烟。

　　“您在刚才的决斗和巷战中可不是这种窝囊的表现。”生气的杀手小姐撩起她额前的几缕金发，甩了甩头上的水，提起枪抵在他的头上，换了一副她惯常使用的冰冷口气，“现在，森特伯爵，我请求您找一个过夜的地方，您也不想您可爱的猫咪情人在这个冰冷的屋檐下蹲一晚上吧。”

　　的确，在刚刚的所谓决斗之后，三个人逃了很长一段路，所幸这里的街巷是他们所熟悉的，现在三人站在一处隐蔽的屋檐下暂作休息，不幸的是老天似乎有点与他们作对的意思，突然下起了雨，雨点噼里啪啦地打下来，淋湿了身上的军服，那种紧贴着皮肤粘腻的感觉惹得鸡皮疙瘩纷纷往外冒。

　　“好吧，我想我也快不能忍受了，你把枪先放下，我这就打电话联络住处。”罗威尔摸出一支行动电话，快速拨了几个数字，匆匆订好房间。

　　莉莉丝的枪口仍然对准他，他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嘿，我现在就带路，可以把枪放下来了吧？”随后背起希尔，向空旷的大街走去。

　　然而这支枪一直到他们找到一辆废弃的轿车才离开他的脑袋。开着被人丢弃在路边的破车，沿着泥泞的的乡间公路，三个人总算到达了远离市镇的一处城堡外。

　　远远的有一位女士走了过来，“少爷，您终于来了。”

　　莉莉丝不客气地打量着她，除了涂着端庄色彩口红的嘴唇稍稍暴露了她的年纪之外，眼前这位女士保持着有如少女一样的纤细身材，高束起的棕色卷发盘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与小巧尖挺的鼻子，整个人散发出令人安心的沉稳感。她就是这里的管家兼现任代理者的玛丽莲•希特拉。走在前面的罗威尔背着希尔向城堡内走去，头也不回地用冰冷的声音说：“别再叫我少爷。”

　　房间的安排上，尽管城堡有许多空余的客房，但在罗威尔的一再坚持下，为了便于他就近照顾希尔，希尔和他被安排在了主人卧房，莉莉丝则住在女主人的房间。

　　希尔在刚刚的战斗中表现出的灵活与勇猛，现在已经统统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像只驯服的猫咪，蜷缩着身体沉睡在巨大的圆形床的一角。然而若是小看了这只猫咪，也许会在与他的对峙中被变身为猎豹的他吃得一干二净也说不定。他浅色的睫毛轻轻地抖动着，罗威尔坐在他身畔，缓缓抚摸他的头发。

　　但很快他就粗鲁地摇动这只猫咪，大声对着他的耳朵吼着：“给我起来！你的湿衣服必须脱下来，否则不许睡！”

　　希尔发出了不满的鼻音，身体只挪动了一下，丝毫没有把罗威尔愤怒的吼声放在眼里。

　　“你这只该死的小猫，居然不听话了？”罗威尔半抱怨似的说着，抱起他冲向浴室，扭开冷水，叉着腰站到一旁。

　　果然，希尔尖叫着醒了过来，跳着站起来离开了冷水的喷洒范围。“罗威尔！你在干什么！”

　　“希尔，你该洗个热水澡，换下这身衣服再睡觉。”罗威尔柔声说着，过去帮他往浴缸里放水。

　　他说得有道理，穿着黏在身上的湿衣服睡觉的确不是个好主意。希尔顺从的开始慢吞吞地脱衣服，露出他洁白滑腻的皮肤，在热气蒸腾的浴室里将他美丽的身体毫无保留地裸露了出来。

　　罗威尔放好水，转过身就看到希尔已经将身上的衣服剥得干干净净的站在那儿。他眯起眼睛快速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揽过希尔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印上一吻，“你会着凉的，快去洗澡吧。”

　　走出浴室之后，他站在窗户旁边，从高高的堡顶向远处眺望，雨幕像一道厚厚的城墙，隔绝了以往从这里就能看到的远处村庄的灯火亮光。

　　他又掏出一根烟，刚打算点燃它，希尔裹着浴袍走了出来，“喂，别抽了，你想妨碍我的发育么？”

　　罗威尔讪讪地把烟又放回去，转身走进浴室。这晚的睡眠质量相较于近一段时间以来，简直就像是在天堂。熟悉的白色绸缎床单，滑腻又柔软服帖的触感，一切都像回到了从前，让人感到心情宁静平和的薰衣草的香味，以及从厚厚的深色丝绒窗帘外隐约传来的雨声，仿佛形成了一首诗意的夜曲。

　　天快亮的时候，罗威尔睁开眼睛瞪视着天花板，这上面的每一条雕刻痕迹，每一幅精美壁画的笔触都是他所熟悉的，小时候的夜晚，他就是这样一边盯着它们反复研究一边在乳母的故事声中入睡。

　　身边的希尔发出均匀悠长的呼吸声，他只能蹑手蹑脚的穿上床边的睡袍。当他推开门的一瞬间，早已守候在门边的管家玛丽莲立刻低头向他轻声道早安，随后急忙吩咐站在她身后的两名女仆把两套新衣服和早餐送进房间。

　　“伯爵大人，您怎么不摇铃呢？”

　　“希尔还在睡。另外，不管是少爷或者伯爵这种称呼我都不希望再听到，请你直接叫我罗威尔就好。”

　　经过了不愉快的早餐时间对话，大概在上午十点左右希尔终于起床了，三个人坐在客厅商量下一步的去处。

　　玛丽莲轻轻地走过来，在他们的谈话间隙进行询问：“屋外的桌椅都准备好了，现在阳光很不错，请大家移步到花园去吃午餐吧。”

　　前一天夜晚的大雨来去匆匆，把树梢嫩绿的新叶冲刷得干干净净，停在叶片上的水滴在阳光下闪烁着彩虹光芒。

　　“不愧是乡下的城堡，空气真新鲜。”莉莉丝抱着双手深吸了一口气，用老成的口气说着，走到铺好了缀以蕾丝花边的锦缎桌布的餐桌前。

　　希尔懒懒的少年声仿佛轻拂过的丝绒，“的确不错，这里的领地在几百年前是身份的象征。”随后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虽然现在确实已经是乡下了。”

　　坐定之后，女仆们顺次端上开胃酒和各色沙拉。银制的盘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罗威尔眯起眼端起酒杯，不动声色的啜了一口酒。

　　有多久没有这样悠闲的坐在庭院里用餐了？战争爆发之前就已经腐坏的家族终于分崩离析，年幼的自己在亲戚之间被踢来踢去，没有人想要这个继承了伯爵名号的孩子的监护权，空顶着一个世袭来的头衔，他只不过是个卑微的可怜虫罢了。

　　“罗威尔，我要吃水果沙拉，递过来给我。”希尔撒娇似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想。

　　这时候玛丽莲走了过来，领来几名男仆支上了一个小棚，以便遮挡逐渐变得有些灼热的阳光。莉莉丝笑着摆摆手对她说：“哎呀管家大人，我们可都不是娇贵的小姐少爷，偶尔晒晒太阳也是很不错的。”然后她转头征询似的对着希尔说：“听说最近很流行把皮肤晒成蜜色，不如你也试试吧，像你这样的美少年，一定能增加不少魅力哟。”

　　“那你就错了，莉莉丝小姐，瓷白的肤色正是他的魅力之一。”罗威尔阻止了正有些怒意准备开口的希尔，替他拒绝了莉莉丝的“好主意”。

　　对话没有再进行下去，因为正餐很快被端了上来，莉莉丝一边抱怨贵族们的食量实在是太小了，一边毫无优雅可言地快速往嘴里塞食物。罗威尔小口啜着酒，微笑着看希尔以可以拿来做标准礼仪规范的姿态小口进食，自己面前餐盘里的食物一点都没有动过的痕迹。

　　“喂，你不吃的话，我来帮你吃掉好了。”在没有经过罗威尔同意的情况下，莉莉丝用肯定的语气说出了征询的语句，飞快地夺过罗威尔面前的银制餐碟。

　　由于害怕面前的食物被夺回，莉莉丝立刻转换了话题，“那么，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继续做雇佣兵么？”

　　“没有人能在杀了政府军的少尉之后还能安然回到政府军中。”

　　“所以，我们现在算是流亡的编外军人。”希尔咬着面包接下了罗威尔的话。

　　莉莉丝马上再次发问：“不如干脆投靠‘盟军’？”

　　两位男士一致保持了沉默，她马上接着鼓动他们说：“你们想想看，像我们这样优秀的人才，就是进入了腐败的政府军才会立刻被埋没在庸才里！像我这样的天才杀手，居然会应征入伍，这本来就是个笑话，是我人生里的污点！”

　　说到这里，她激动地用叉子刺向桌面，结果却稍稍偏离了那么一点儿，餐叉刮在银盘上，可怜的银盘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惨叫，希尔立刻捂住耳朵大声叫道：“噢！天才杀手！您弄出了我最讨厌的声音！”罗威尔则是大大的皱起了眉头。

　　一直拖到晚餐时间，仍旧没有讨论出结果，三人搭档坐在壁炉前喝茶，老旧的座钟敲响了第六下停住，希尔忽然站了起来，“我想，我认识一个人可以介绍我们进入盟军。”

　　这次罗威尔露出了不悦的神情，他低声说：“干嘛不早说？”

　　“因为我也没有多大把握。”希尔摊手。

　　果然，这位联络人的到来使搭档们都大吃了一惊。他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穿着一身规整的盟军军装，进入了城堡的大门。要知道这里可是政府军的控制范围。

　　年轻的联络人从穿着上看，在盟军中应该是充分享有荣誉与地位的高级军官。他迈着大步走进奢华的大厅，环顾了一下四周，揭下了军帽，向希尔点头致意。

　　“希尔，再见到你很高兴。”

　　希尔抿嘴回了一个微笑，旋即肃容说：“蓝斯洛，我和我的搭档想加入盟军。”

　　“据我所知，您在两个月前正式宣誓为政府军效力。”

　　“雇佣军是没有信仰可言的。下面我来介绍一下我的搭档们吧。”名为蓝斯洛的军官正想开口，立刻就被希尔截住了话头，他滔滔不绝地开始向蓝斯洛介绍他的两位搭档。

　　“这位是罗威尔•森特。他擅长西洋剑和长刀的运用，是个难得一见的冷兵器使用者哟，另外他那个散漫的个性也是我最欣赏的地方。我和他搭档起来的话，视觉上的冲击力首先就能吸引住敌方的注意。”说到这里他调皮地微笑，用余光瞟了一眼罗威尔，对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于是他接着说：“那边的莉莉丝•雷德小姐，大了我整整3岁却喜欢自称少女，虽然有些粗鲁却是个用枪好手……喂喂，别用枪指着我。”

　　莉莉丝用左手拢着华丽的金色卷发，用小女孩式的可爱腔调对着他娇声说：“我太粗鲁了吗？”

　　“不不不，您其实很淑女，只不过我对淑女的要求太高了而已。”希尔用不输于她的甜腻的声音笑着回了过去。

　　“我可不会笨到讽刺都听不出哦。”

　　眼看着两个人又要开战，罗威尔与蓝斯洛几乎同时出声。

　　“行了。”

　　“希尔……”

　　然后又在几乎同时顿住。

　　“呃？”

　　“唔……”

　　这下他们都停住，趁这个机会看向对方。罗威尔近乎放肆的任凭自己无礼的目光在蓝斯洛身上来回逡巡，而蓝斯洛碍于礼仪则只能略微地打量了一下。

　　喔？蓝斯洛•奎•特里瑞，特里瑞勋爵家的黑羊。即使改了名字一样令人讨厌，主张平等的贵族？恐怕只是对新鲜的东西有非比寻常的执念吧？

　　罗威尔•森特？没落的贵族，居然沦落到要当雇佣兵？

　　幸好两人都听不到对方的腹诽，否则开战的就不会是希尔与莉莉丝了。而现在，他们的安静对视引起了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的注意。

　　“美男子，你还没有自我介绍哦？”莉莉丝收起枪，挑衅地看着蓝斯洛。话题突然被转换，大家的目光都重新回到蓝斯洛的身上，他不紧不慢地对着莉莉丝的方向行了个礼，很绅士地开口道：“对不起，在淑女面前没有先自我介绍，这是我的疏忽。我是蓝斯洛•尤里斯，就任于盟军陆战队。关于你们想加入盟军的这件事，恐怕我无法在一两天内给出答复，原则上来说，盟军在目前阶段不以任何形式招收非正式军人入伍。”

　　听到这个答复，希尔把玩着骨瓷茶杯中的勺子，用它轻轻敲击杯子，“那你就回去复命吧。”蓝斯洛一愣，显然没有意料到他竟然会这么干脆，但希尔接着说：“我们的情况你已经亲眼看到了，盟军究竟会不会愚蠢到放弃这样优秀的三个人才，我想你的长官告诉你一个正确的答案。”

　　莉莉丝吹了声口哨，“没想到小孩子居然能有这种言论，真让我吃惊。”说完眨眨眼，转向蓝斯洛用天真的语调说：“尤里斯先生，机会可是不等人的，想和我这种淑女朝夕相处的话可要紧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不要让它溜走哦。”

　　蓝斯洛微笑着接过希尔递过来军帽，重新戴回去，又整了整手套，对着他们点点头。

　　“那么我就回去和长官报告一下今天的会面，期待下次的见面。”

　　看着他乘坐的轿车开走，扬起了一阵灰尘，罗威尔捂着鼻子对着同样出来送别的搭档们说：“不讨人喜欢的男人。假如今后要与他相处，我可能会出现中途逃走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