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7、渐远渐离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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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崎岖，一座彩绘黑漆的四驾马车磕磕碰碰急驰在草丛与碎石之间，又在盘绕山岭的小路不时出没，很快就没入遥远的、和清澄夏空仿佛相接的地平线下。
从边境小镇出来，就是连绵逶迤了数百里的群山，顺着山边平整的官道一直往东走，就可以进入东昭距离王都最近的城郭行省，近年来颇负善名的东昭国慈善堂便是在那里兴起的。
这一带百姓都知道，那善堂由几户世代扎根于那一省的豪门开办，一向很是收留了些孤寡老人、贫苦孩子，做了些赈灾施粥、修桥铺路的好事，博得王宫里贵人的欢心，才得了个半官方的名号。
当然，那些豪门从这名号里得了多少好处，就不是他们所能关心的了。
越轻尘笔直的站在车厢外驾台边沿，风簌簌的吹拂起他额前发丝，晶莹冷淡的瞳孔映出不远处一座又是慈善堂修建的山桥。
那些西琏人隐藏自己身份，借了这个国家的名号，图谋应该是不言而喻的。
如今的名声越美好，越动听，将来一旦有事，就越能煽动民心，就算煽动不起来，想让东昭朝政仁善之名一朝败落也是很容易的事。
所以，历史上各代明君是不允许民间开办如此善行。
然而现在的东昭朝堂上下，宫闱内外，哪里顾得上这么多规矩，都忙于彼此算计打压，平衡各方势力。并且，就他看来，而那些为君权设立的规矩，实行起来倒也不是那么理直气壮，问心无愧的。
……可惜神庙不能插手世间之事。
但以他一人之力，当足以扰乱这世间了。做如许想，越轻尘按住腰上佩戴的，市坊里常见的护身软剑，轻轻一弹，原本材质不佳的剑身居然发出低沉清澈的嗡鸣，如水中龙啸。
同样听到的这声剑吟的辰锦，在车厢内倏然起身。
“哇！棋全部都落下来了！”正在冥思苦想的简翦大叫起来，“你在做什么啊，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要下那步来着，太过分了。”
下盘五子棋都可以磨蹭一刻以上的人，还真是少见，辰锦心里暗自发笑。但想起刚才那一声响，他又神情肃然起来，以手虚掩住少女的口：“先别作声，刚才那道剑声你可听见？”
“没有啊。”简翦有些莫名其妙。
他自来六感就敏锐于常人，也能看见、听见一些普通人接触不到的东西，已经熟悉这样情况了，当下转移话题：“那么，若我说越轻尘非池中之物，将来定然引发轩然大波，你可相信？”
简翦拼命点头：“当然当然，我早就看他不是好路数了。祭祀诶，那么崇高的身份他还到处乱跑，又在搜刮天书碎片，一看就知道是反派了。”
“你……唉，你说的其实都对……” 辰锦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样的回答，只好勉强继续询问，“那么，你可是决定了要继续这样跟着他，一直到回神庙？”
“绝对不想！”简翦的点头变成拼命摇头，“回去就要在池子里待上十年，谁受到了啊，泡那么久肯定变水怪了……而且……”
而且她若回去，也不过是寄居在尊贵身体里的一道幽魂，也不过要和那个落难神祗继续扮演东昭公主的身份，而且……也不过是寻找天书的劳力罢了，哪里比得上如今自由自在？
但不回去吧，她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清秀的面孔皱成包子模样，让辰锦看着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然后飞快缩回去，面上一时有如火烫。过了好半天他才回过头来，尽量平静的问：“你可愿意离开？”
“这十来天，我们一直在跟随那些人的行踪。他们应当是发现了天书的秘密，将人一路秘密送到省内，越轻尘为此算尽机关，疲惫多日，灵台已经不如往常清醒，若我们在今天的住宿时候做些手脚，要逃过神庙耳目，并不是难事。”
咔的一声，马车碾过一块大点的石头，将震惊到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的简翦重新又震回来。
“辰锦……”
敛眉咬唇，少女反握住对方冰凉的手。
“没问题，就按你说的，今天晚上，我们私奔吧……”
一直在外的越轻尘突然听见，车厢里传来稀里哗啦的声响，就像，有什么东西摔倒一地那样，不由一笑，那丫头还真会闹腾，在神庙就整天见她动静不断，现在更好，连用了海中棉隔音的马车也禁不起她胡闹……
夏夜，一轮明月清莹莹的悬在深蓝苍穹，淡漠如冰，寒辉鉴物，鉴得天地上下纤毫毕现，小城如同水晶世界，极剔透明朗，惹人惊赞。
比如——
“月亮啊，你每天都出来站岗，真是辛苦了，但是也不用这么卖命吧，老天爷给你多少工资啊就这么照亮着，换我们那个世界去这照明度得用多少钱买啊……”客栈窗口，简翦忧郁的倚槛叹息。
逃跑也要讲究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但看这情况，头一条就出师不利……
辰锦收拾好了东西，出来唤她：“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走吧，再耽搁怕是赶不上那时候了。”
想想还是决定相信这家伙，简翦拎好了包袱，二话不说就鬼鬼祟祟的跟在后面出了门，一直在前带路的辰锦偶然看见，皱着眉头苦笑：“你不用如此，出门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这段路上，大多是我们的人。”
你你你到底什么时候安排的我为什么从来没注意到？！简翦吃惊的挺直了腰，左顾右盼，“在哪里呢我没有看到……算了，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啊。”
然后她想了想，又凑上去低声道：“但逃出来后一定要告诉我……”
侧开了脸，辰锦赶紧前走了几步，才模糊的应了一声。
一出来，就看到月光忽而倾注在人身上，仿佛光雾萦绕，前面的背影步履轻柔而沉稳，似踏在云端上，简翦走着看着，心里的欣悦一点点展在面容上，眼角弯弯，满噙着说不出来的意味。
当初在小镇，之所以死活要下去走走，其实是因为，担心即将到来的别离。
三个多月……
很难想像她会对才相处了这么短时间的人恋恋不舍，也许是因为，那段时间太艰难，才令怀念太深刻。
不过，现在这样真是太好了。
下意识的抛开自己留恋的原由，简翦加快了脚步，开始觉得，也许这样的穿越之旅也不是什么坏事，自己似乎不能再保持住游客的心态了，但之前的旅游心情到底是怎么来的啊明明流落在了这么危险的世界难道她又在逃避现实吗……
“我们往哪里走？”
前面的人突然问了那么一句，让沉浸在反省的简翦回过神来：“什么往哪里？哦哦是逃亡的目的地吗？东昭不考虑，西琏也不考虑，北面听说很乱……南黎！去南黎！”
她就随口那么一说，辰锦即刻笑道：“好，去南黎。”
月光极冷，浸人手足。
但也比从前略有风来，便全身如坠冰窟好上太多。
需在已经定好的路线上，巧妙避开神庙中人的目光；需在短短半个时辰里，出城找到起来接应之人，他明明知道此刻不应该分心他用，但所想的，时不时落到身后那里。
然而听到她毫不犹豫的回答，心思骤然被欢喜占满，辰锦停了片刻，又继续前行。
这一次两人都专心行路，很快，就到了城外深山脚下。月照愈发明彻，繁茂的树林下，一名身着白衫的女子牵了两匹骏马，等在那里。
“等你们好久，不过几里路而已，拖拖拉拉，真不像样。”
冷淡的声音响起，虽然还隔了一段距离，却清晰的像是就在耳边一样，令简翦吓了一跳。这时辰锦轻笑回答后，才对她介绍道：“那就是来接我们的人，虽然她看起来冷了些，乃是天下头一个热心侠行，仗剑助人的江湖奇客，也因为性子实在是无拘无束，多年前被人从家门逐出，现在混出了极好的名号，就不乐意回去了。我们今后还要仰仗她许多。”
那女子啐道：“你果然又说我坏话！好好个男孩子，也不知道哪里学来这许多无聊习性，妈还在的时候，看不抽死你。”
简翦干笑：“那，这位奇人该怎么称呼？”
“那是我谷笍姐姐，她性格爽利，你叫她什么都不计较的。” 辰锦依然很稳重的笑着，只是眉目泄漏了些狡黠神气，“在各国以外厮混多年，得了个胭脂剑的名号，真是令人佩服，佩服。”
末了，他还拱手行礼，惹得辰谷笍发急，一脚虚踹过去，喝道：“谁准你说那个名头了！我原是自号西鹰，就有那么多闲人乱改，都是放屁！”
你那个西鹰念起来很拗口，怪不得别人要给你改掉……暗自腹诽的简翦突然想起以前在赤都偷听到的对话，大惊失色：“谷笍？……那个，辰锦你到底是……”
这下，两人也不打闹了。
辰家原本是西琏国豪门。而西琏以女子为尊，因此仅有辰锦一个儿子能继承家业的本家不得不过继了远房几个女孩，其中就有自幼桀骜的辰谷笍。就在她惹下大祸，被迫离国远去的时候，辰家已经敏锐的嗅到朝堂不稳的气息，毅然决定，让她背负叛逆之名，带走家中大部分财产人脉在外隐藏起来，适当的时候也可以回来相助。
若非如此，当初西琏国国主血洗王都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可能离开。
“哦？这是为什么？”听故事听得起劲，简翦走路时在树根上绊了一下，还好有辰锦及时扶住。
“小心点，这山路不同于平地，要特别注意脚下。”辰锦无视辰谷笍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自顾自给她解释，“那是因为，大约七、八百年前，建立西琏国的那位女君，手中就有天书一物。她立下女尊男卑的秩序后，施法锁国，只有得到王室允许才能进出边境，用意就是杜绝外界侵扰。”
“可惜正因为没有了外患……”辰谷笍突然插话，然后沉默了。
明白自己又一头撞入复杂纠葛的禁区，简翦若无其事的聊起了草原见闻。也许现在她有这么强的心理素质真应该感谢这个诡异混乱的世界，是它锻炼了一个普通现代人面对任何突发状况面不改色心不跳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强悍能力……
说说笑笑了一路，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刻。
“好了，现在你们骑马出城，不会再引起卫兵警觉了。” 辰谷笍似乎接到什么讯息，一付松了口气的样子。
“那你怎么离开呢？”看看周围荒凉模样，简翦担心的问了句，不过看到两人不约而同的微笑就知道自己白担心了。
马蹄起，一路激起烟尘滚滚，淹没芳草。
远望他们离去的背影，辰谷笍微微叹气，自己那个弟弟从小就有自己的主见，这次，居然挑选上了个外面世界里的女孩子，真是前途堪虞啊。
“多谢……”马背上，辰锦低低对已经听不到的那人道谢，谢她不阻止自己看似荒谬的选择。
龇牙咧嘴的夹紧马腹，死握着缰绳，简翦一边在心里哀号，为什么她当初穿越的时候没有穿到那个女尊国去啊……女尊啊……女人可以逛青楼的女尊啊……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17、渐远渐离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