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宿敌之心 ...
-
“先生出去了,交给我就好。”药庐前,青衣小厮笑着接过岳毅手中的雪顶杜鹃,便打发他走,“先生不在,就恕不留客了,请自便。”
岳毅的目光扫到草庐窗边一大片被压坏的蒲公英上,手不由握紧了腰间弯刀。但是他什么都没说,点点头便告辞:“再替我多谢素江先生医治之恩。”
出了药庐别苑,疾行数里到了个小树林,岳毅便从怀中掏出纸条用细炭笔轻添了几字,抬手把食指伸进口中嘬出了尖利的哨声。不到片刻,一只鹰隼俯冲而下。扑腾了几下便站在了他胳膊上。
纸条卷起,塞进鹰隼脚上的小竹筒。胳膊一扬,鹰隼便消失在云迹。
***
远处一个商队中央宽敞的马车里,素江正在和忘川公子拆招。白衣肃然,银冠绾发。神色冷厉手执银针,用的却是剑招。左刺右挡,迅捷无比。
忘川公子也合拢了墨扇,收敛了内力招架着。墨色金线袖袍飘出好看的弧度。这世上有种人,连打架时也追求着飘逸。
“寒尽岛的剑法,难得你七年前只见过一次,竟然就记了个七成。”忘川公子的金蚕丝墨扇上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针眼。纯以招式论,千锤百炼的寒尽剑法破绽极少,不用内力,他只能在遇险时张扇借兵刃之力强行把银针带偏。第一句赞扬,接下来的话便直戳人痛处:“若你手中有剑,一般江湖人士自然不是你对手。但要是有人仗着蛮力受你一剑,和你纯拼内力,那你就真真死的冤枉了。”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置你于死地。”素江神色一冷,银针脱手,穿透墨扇。
忘川公子只来得及把头一偏,银针擦着他的脸颊而过,留下一道血痕,没入他脑后木窗。
“若这针上有毒,我是已经死了。”忘川公子大笑,单手拭去脸上血珠,把染得粉红的右手食指放在素江面前摇了摇,“可惜,没有。”
素江没有说话。
忘川公子指出的,是事实。若是真实比斗,对手内力缠身,仅凭巧劲暗器是无法伤人的。没有内力,银针只能拿去绣花。
“数十年了,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大敌当前,忘川公子惯性的损了几句,也知道这无法刺伤素江分毫,接下来就正色谈事了。
素江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挽起袖子,把手腕递到了忘川公子面前。
忘川公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心道素江果然和当年一模一样,决定要合作,便会放下芥蒂去信任。但这些许的信任依旧维持在可控范围,只有在拥有十足把握时才会做。就算素江把手腕脉门暴露在他面前,他在此时此刻难道会对他不利?心思百转,两人皆知。这表面的信任,可不代表心底的想法。
摸上手腕寸关,脉象平稳有力。身为医师的素江自然将自己的身体调理得极好,可那先天而带的不足之症,任是天下奇医,也束手无策。
招式过目不忘,但内功却只能修行最简单的吐纳。在江湖中混,不会武功,那刻真如是废人一般了。素江能平平安安在锦阳江湖道安住近十年,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忘川公子收回手指,摇扇:“天生脉细,任何内功心法对你都过于霸道。而那些简单吐纳之术,对生死之争当真是毫无用处。除非有天纵奇才,能根据你这身体,独创一门心法……”
“虚妄之言无需再谈。”素江捏着素帕擦拭手腕,“而会不会武功,在那人面前都是蝼蚁。我可不确定我们还有当年的运气。寒尽岛主,这些年,您损阴德的事也没少做吧。”
“在弑师之时,我的阴德早就散光了。”忘川公子推开马车的镂空木窗,脸上是凌厉的神色。仿佛提起那个人,就勾来了可怖梦魇一样。
“当年知道他可能是我的至亲,我还是决定助你除他。那时我的气运也已丧失殆尽。……不,气运从来不在我们这边。他没死,不是么。”
寒尽岛的武功偏于阴毒,连百兵之首的剑,在寒尽岛门人手中也各显刁钻。素江作为医师,可没少见伤在忘川公子手下的病人。从一开始,因这层关系两人就针锋相对。只因一件纷争,两人卷入一起。但是经那一波折,不但没令两人误会两清,反倒更生芥蒂。
太过相似了。
同样的年纪,同样的心计。同样对世俗伦常的淡漠,同样的不近人情。
没人想见到世上有另外一个自己。
连两人的容貌,细看都是相似的。只不过素江更清冷,忘川公子更张扬些罢了。
忘川公子也许也是极力想摆脱那种相似,有次江湖偶见,那华衣锦服侍女随行,所行所止肆意之极,整个人的轮廓也变得锋锐无边。
这种样子,出行时甚至会被误认做某国储君。
素江对此只有一句评价,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次若非前尘旧事,素江和忘川公子绝无可能再共处一室。
“当年,你轻易就解了他下在我身上的毒。”忘川公子的手指轻轻敲击窗棂,回忆道,“当时我就知道,找对人了。”
梨花木棋案被安置在车厢窗边,上面放着纵横十九道的乌木棋盘。
“只是因为,那解药药方我从三岁就会背了。”素江拈起一枚雪白的白瓷棋子,放在棋盘上时发出细小的清脆声音。
“可我不知道。当真以为遇到世上奇才。那毒我试了又试,连毒都没配出来,更不用说解药。”忘川公子轻叹道。不过其中真假,鬼才知道。
“把你怎么发现他仍在人间的,从头到尾,一字不差的告诉我。”素江没心思再扯七扯八,直言问道。
“当然。不过你要先回答我一个疑问。”忘川公子魔扇一合,压在棋盘上,“那人是谁?”
“什么?”素江明知故问。
“你与他颇有渊源。当年一事,你已知道我是他亲传弟子,又助我除他夺岛。而你和他的关系……你只说可能是至亲。恕我直言,他对自己徒弟如何苛刻,性情如何不堪,若是至亲,常人也不会助我不助他。”忘川公子直视素江的眼睛,咄咄逼人。
素江笑了,嘴角眼底都是笑意:“你不是早就知道他是何种人了么。任何人待在他身边,想要不疯掉,只有两个办法。离开他,除掉他。我选了第一个,你选了第二个。同病相怜,不是么。”
“是我们,一起选了第二个。”忘川公子好像下了某种决心,闭眼道。“那日我刚回寒尽岛。却发现,除了我带回的侍女和我自己,整个岛竟然成了空岛。没有血迹,没有杂乱,像是所有人瞬间蒸发了一样。”
“有多少人?”素江问。
素江言少简练,忘川公子却是明白。
“男女仆役,一百九十三人。”
“据我所知,你的侍女武功都不差。”素江再至一枚棋子,又问道。
“忘忧亭的种花嬷嬷,看起来老得走不动路,可除了那个人,这江湖上估计没人能在她手下走过百招。”忘川公子摁着眉心。昔年受压制太过,以致每每提起那个人,他就开始眉心发痛。
“百余人凭空不见,除了是因为你的仆役们集体背叛了你这个再微小不过的可能,对寒尽岛了如指掌,来去自如,当真只有那人了,即使不是那人,也必定与他有关。”素江沉吟,“以极快身法制住穴道,再行船运走……或是,直接弃尸海底。”
“我初时,思遍了我所招惹过的仇敌,没一个有这样的本事。而他掳走寒尽岛门人,也有道理。谁让那些人,当年都或多或少的背叛了他。”当然,没背叛的,都死在了新任岛主忘川公子手里。
“所以,你觉得他下一个下手的,会是我?”素江轻笑,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角落。
忘川公子轻轻点头。
“这是月余前发生的事情了吧。寒尽岛与这里相隔万里,你不令人快马加鞭送信,自己慢悠悠跑过来,一开始的打算是直接替我收尸?”素江虽看上去是在笑,浑身上下却散发着透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