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纳兹哈——骑士誓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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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纳兹哈从浅眠中惊醒时，天已全黑了。
稍微动了动寒夜里僵硬的身体，纳兹哈舔了舔自己干干的唇，尝到咸咸的血味。身下漆黑的城石在星光下现出一片模糊的轮廓，冰冷的手指缓缓在上面摩挲，石头吸入了温度，逐渐变得湿润，纳兹哈知道，那是连续的恶战累积的血与汗，它们挥洒在城墙每一块大石上，渗透进其中，即使在战争结束的将来如何洗刷也清不干净。
夜是美好而危险的，它代表着战火的短暂休憩，也潜伏着疲惫身心对敌人极有可能发动的夜袭的深深恐惧。纳兹哈抬头仰望，忽然觉得这自小起看了无数次的夜色，绚烂无双。
感叹过后很快就有寒意涌来，他想，这不是个好念头，人通常只在明白自己就快死去，才会越发觉得还活着时所看到的风景，美丽非常。
这样陷入沉思里，他很自然又想起了休德尔，依照城里的情形，应该是顺利逃掉了吧。纳兹哈从怀里摸出一小瓶蒸馏酒，慢慢喝了一小口，感受着身体从胃里开始扩散出一点火辣辣的暖意，双眼在空旷的荒野里漫游。
他幽深的眼在看见远处地面上忽闪而过的银光时，缩紧了瞳孔。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紧张地悄悄推了推身旁的弓兵手，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两人分头悉悉梭梭一个唤一个叫醒了睡梦里的士兵，纳兹哈在弓兵长与几位驻留前线的低阶军官耳边吩咐数声后，与传令兵一起静静地弓身下了城墙。
这个夜还很长，但安宁与寂静已然结束。
当纳兹哈重新回到神庙里后，便顶替了另一位骑士守护着精神出现异常的国王，没有再登上已显破败的城墙。那名骑士被疯狂状态的王质疑对波多宁的忠诚，在跪下开口表示清白时，被失去理智的国王砍断了右臂。
纳兹哈回来时，国王已恢复了平静，可仍然有些不清醒。纳兹哈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白发苍苍的老人语无伦次地述说，他说到他战死的儿子，相互陪伴扶持多年，因巨大的伤痛病死在床塌的妻子，那个一直流浪在外不肯相认的私生子，他甚至提到了自己年轻时数场或轻狂不知好歹或痴狂爱恨深深的爱恋，最后是这个被自己一手推向繁盛的颠峰，也被自己一手摧毁的国家。
国王的思想在自己年轻与老迈的岁月长河里游移不定，最后回到国家最最昌盛的数年，纳兹哈只觉得浑身越来越冷，一抹哀凉从心底而生，说不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面前脆弱的老人。
是为了自己，他这么在心里说着，他是他的骑士，只能有尊崇敬畏，哪里来的哀凉同情。
神庙里可以听到外面沉重巨大的闷响，纳兹哈能猜到，敌人开始朝城里投掷东西了。也许是新制好的石土块，也许是病畜，更可能是战场上最最不缺的腐败的尸体。
也许是已经料想到了结局，纳兹哈显得格外平静，国王的表情虽然早已空洞，可座椅上放着的左手却随着一声声闷响，每响一声，就颤抖一下，仿佛它们冲击的不是这个千苍百孔的城市，而是国王越发萎靡的躯体。
房间的门被重重推开，浑身欲血的数名骑士匆匆而来，单膝跪倒在地。
“王上，南面城门快守不住了，您还是赶紧离开吧。”
国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摇晃了一下，他麻木地看向匍匐在地上的人，脱口而出的声音却因着愤怒和压抑而扭曲尖锐：“逃？难不成你想背叛这个国家吗？！”
他猛地站了起来，快步走近领头的一人，狠狠踹了他一脚。那人吃痛，不闪不避，神色动容：“王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不走，我不走！你们也别想走！这个国家是我的，你们的命也是我的！谁也不能违抗，谁也抢不走，谁也别想走……”先是歇斯底里的撕吼，最后演变成不断的低吟，“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
纳兹哈对着众人轻轻摇了摇头，骑士们互看了一眼，伴随着一声叹息，悄然退了出去。
让人难以忍受的沉默在房间里酝酿，不知何时，那沉闷的击打声已经消失了。
打破沉默的，是国王苍老疲惫的声音：“你不逃吗？”
出于习惯使然，纳兹哈低垂着头，缓慢而坚定的语言安抚着国王被背叛感强烈笼罩的心：“我是骑士，忠诚心是誓约里的首要内容，王上。”
“可是，城破，这个国家也就完了，无所谓忠诚可言了吧。”
纳兹哈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悲伤在心底流淌，神色依然还是稳重而值得信赖的：“我当初宣誓效忠的是您，王上。只要您还活着，我便是您的骑士。”
又是沉默，直到国王挺直了他的脊背，一股王者的气息开始逐渐复苏：“对的，只要我还活着，我便仍然是王，你便仍然是我的骑士。”
纳兹哈单膝跪倒在地，良久，他听到这数日里最为镇定的命令。
“把我的剑给我。”
纳兹哈抬头，他知道，今天，他会与他一同死在这里了。
当城破的那瞬间，纳兹哈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里坍塌。
他并不能说清到底是什么，却觉得身体的每一部分，无一不在宣泄着痛苦与悲伤。
休德尔可以逃，因为他原本并不属于这里；他却不能逃，这里是他的家，是他的根，是他的眷念，最重要的是，这里有他的誓约。
纳兹哈从来是守约之人。
将国王护在身后，他单手握剑，一脚踢开了房门，狭长的走廊上，浴血的士兵早已杀红了眼，看见他们就蜂拥着冲了过来。
纳兹哈心一沉，这么快找到这里，果然有人叛变了吗？看来所谓那么快支撑不住的南城门，应该也是内鬼的杰作吧。
罢了，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纳兹哈挥剑割掉了第一个冲上来的人的脑袋，尸体因着惯性朝前扑了几步才狼狈倒地，深色的圆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曲线，与喷薄的鲜血一起映衬在纳兹哈的眼中。温和已从他的身体上剥离，迅速奏响战斗号角的年轻人已蜕变成一名战士，坚毅冷漠与狠厉的杀气将他包裹，转眼间地上就多了十余部尸体，皆是一剑弊命。
一时间，手拿短剑的士兵在狭窄的通道中无法近身，稍有退却，身后却又传来几声颇有规律的号角声，一名立功心切的千夫长红着眼喊叫：“不许退！谁退杀谁，国王就在里面，全都给我冲！”
纳兹哈眼中寒意更浓，只一眼看向众人，杀气四射，最前的数人竟吓得连兵器都快拿不稳了。身后的人听见命令，却是更用力朝前冲去，队伍在通道里居然被推挤着向纳兹哈压来，几名脚步不稳的都被自己人狠狠踩踏而过，惨叫声淹没在杀伐中。
纳兹哈只左脚朝后退了一步，弓身举剑平视，一双原本褐色的眼竟慢慢浮上一层幽蓝，沾血的利剑寒光越来越盛，剑身微动，似在停留处的空气中染了一抹荧光。
身体微沉，后腿用力，整个人就朝前狠跨了数步，挥剑劈砍，剑身将躯体包裹其中，划出的蓝痕在空气中朝四周扩张，硬生生震退了人潮，前面数人双目圆睁，鲜血从七窍喷出，倒地而亡。
他浑身沐血，宛若死神。
国王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身穿战服的老人比起刚才竟似有了些神采，那双枯竭空洞的眼也开始泛上了几许年轻时才有的豪气。可是，王的身体已跟不上精神的脚步，他有点狼狈地移着步伐，对十多年未曾征战的老人来说，光是稳稳举起沉重的宝剑就是一项巨大的负担。
纳兹哈不急不徐地朝前推进，人群里有人发出惊呼：“是圣骑士！”一时间，人们不再理会千夫长的怒吼，前面的士兵全部惊恐地朝后推挤着，后面的士兵不清楚前面的情形，仍然一度朝前行去，当中又有部分人葬生脚下。
惊呼声一个传一个，人潮在片刻的混乱后终于开始稳健的后退，此时堆砌在地上的尸首，早已过百了。纳兹哈抹了抹脸上遮住视野的鲜血，恰才在打斗时刺穿了对手的动脉，鲜血溅了他一脸，因眼里进了血而瞬间的晃神，差点被人削掉半边脑袋。亏得王在身后拉了他一把，只是左耳被切掉了一半，不断涌出的血很快染湿了左边的头发。
甩了甩头，纳兹哈眼中更显冷意，沉重的呼吸昭示着他身体的疲惫，可手中的剑仍然寒光不减。加快了脚步，纳兹哈挡在国王身前步出神庙的大门时，已斩杀二百四十一人。
“那个人……很厉害。”年轻的副指挥官看着望远镜中纳兹哈战斗的身影，开口轻轻地说了这句话，身后的一名侍卫立即俯身问道：“要活捉么？”
“这场战斗已经没有悬念了，那再让闭幕显得有趣点也不错。”副指挥官露出一丝颇显趣味的微笑，冰冷地下达着指令。
“传令下去，杀死国王，活捉骑士。”
“诺。”
当号令传至神庙时，纳兹哈正将国王护在身后缓慢地，一步一步地前进。即使一直在纳兹哈的保护圈内，国王的身上仍然粘上了大量的鲜血。
照这样的发展，等到纳兹哈力气用尽时，便将是自己的死期了吧。老人这样想着，却仍是牢牢地握紧宝剑，纵使连最简单的格挡都显困难，他依然像一名勇者一般守护着纳兹哈的后背。
波多宁……将会在自己死后消失么？
他想起了那个流亡在外的唯一血脉，在挡住不知是第几次的刀剑后，回头望了望正浴血奋战的纳兹哈，心里某个想法变得越来越坚定。
死亡，对于老人来说，已经不再可怕。
“纳兹哈听令……”
老人苍白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时，纳兹哈刚一剑斩断了一名手拿重剑的百夫长的双手，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位国王正在下达自己人生的最后几道命令。
“活下去，然后找到吾的儿子德雷杜桑，未来波多宁的王，重建这个被他父亲亲手毁掉的家园。”
话音刚落，国王突然举剑朝着越聚越多的士兵们冲了过去。
纳兹哈的眼里，国王最后的身影，便是被无数的刀剑刺入了体内。
骑士活了下来，宣誓效忠的国王——死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纳兹哈——骑士誓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