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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四天、我不想长大 ...

  •   (1)
      天突然就冷了。西北风卷着落叶拼命跑,仿佛要将它们驱赶到温暖的南方。
      这样的季节里万物都不再生息,四野一片寂静。我坐在自己的小窝棚里,除了火炉里木炭爆裂的噼啪,便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陪伴这一季的晨昏。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豆儿发芽了!
      我不明白怎样的契机能让一粒种子迫不及待在隆冬时节破土,我看着那朵小苗,青绿鲜亮,长在萧条的草地里宛如玉石上的点翠。寒风吹过,它岌岌可危地摇晃着,仰起头来看向我,仅有的两瓣叶苗激动地颤抖着,跟我问好:“肉肉,我们又见面啦!”
      我很高兴:“早啊,豆儿!真冷呢!”
      “是冷呢!呐,肉肉,”小豆苗有些伤感,“我想,我记起来自己是谁了。”
      我的小朋友这样告诉我,我却一时间无言以对。
      因为小小的叶瓣上结着露珠,那是豆儿的泪。

      (2)
      妖怪的日子太闲了,于是实在不乏八卦之辈。
      这几天,我的小窝棚又热闹了起来。
      阿布、温凉、宫宫、小歪这老几位自不必说,连嚷嚷着要冬眠的老白和拖家带口去南方度假的宝宝都来凑热闹,叫我不得不相信“八卦”早就不是风俗,而是品德。
      一群缺了大德的妖怪们啊!
      “阿嚏——”
      穿了一身狼毫大氅又裹一床羊毛厚毯的格格蹲在炭炉边,十分响亮地打了个喷嚏。我寻思着,又不是说她一个,那么在意干什么呢?真是的!
      阿布捧着碗芝麻糊凑到我边上:“想什么呐?笑得贼头贼脑的!”
      我白了眼他嘴唇上的一圈黑糊糊,晃着腿告诉他:“秘密!”
      阿布抬手打了下我的头:“活不耐烦啦?说!”
      我委屈地揉揉脑袋,极小声地说:“我笑格格穿得熊样。嘘,你别告诉她噢!我怕太狼又放狗咬我。”
      阿布乐了,摸着我的头表示:“放心吧!小爷在,看谁敢咬你!”
      我心说:“这辈子你小子咬我最多了,还好意思说咧!切!”
      这次我很小心,没有在脸上显露出任何表情。
      喝过一碗芝麻糊,身心都暖了,阿布决定该正式跟大伙们合计一下主意了。
      他敲敲碗,吆喝道:“嗳嗳嗳,都听我说啊!”
      就见着所有人齐刷刷转头看他,还真有点一呼百应呢!
      他便继续陈词:“关于要不要把豆儿——的苗,拔出来移栽的问题,我们统一一下意见吧!赞同也好反对也罢,都必须给出理由。我起头啊,不同意移栽。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虽然豆儿现在就是根草,那也是绿色的,是植物,我们应该维护它们的生长习性。”
      宝宝反对:“你知道它不是入侵物种哟?回头把这里的草都逼死了,你叫肉肉住沙漠吗?”
      小榭赞成阿布:“不管是什么物种,目前来讲都不宜随便挪动。”
      蛋蛋却担心:“只是这大冬天的,它在外头会不会冻死啊?”
      小歪一拍大腿:“造个暖棚不就结了?”
      宫宫吸了吸快滴下来的大鼻涕,打了个摆子抖着声冷哼一下:“棚子里晒不到太阳,两天就蔫儿了好不?”
      小歪不疾不徐回了一句:“透明暖房,玻璃的。”
      宫宫一下吃瘪,遂默不作声。我觉得凭他的伶牙俐齿,能败给小歪完全是天冷,智商冻上了。唉,人无完人,兔子也一样!
      一听造暖房,一直打瞌睡的老白突然醒了会儿,蹦出一句:“暖房万岁!”然后又垂下头,睡着了。
      水叔嘬了嘬旱烟,掂量了下实际情况,诚恳道:“玻璃得是钢化的,现成的没有,不过我可以跟山那头的琉璃作坊订。他们掌炉的阿伸是我远房侄子,价钱绝对好说。”
      格格也来了劲头:“我能弄到热带植物,做装饰一级棒。”
      豆芽娘子踹了下虎娘娘阿苗:“你出把力气没问题吧?”
      阿苗平白啸了一嗓子,震得小窝棚里起了场小旋风般,随即一竖拇指,冲我眨了记眼:“包在我身上!”
      我刚想赞一句:“虎娘娘真巾帼女汉子!”转念一想:“不对呀!你们岔哪儿去了?我们是要讨论豆儿此后的去处,到底要不要把它拔出来啊?”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却都没了主张。
      笃、笃——
      循声望去,温凉垂首坐在炉子边守着熬芝麻糊的大锅,手上的勺子一下一下看似无意地敲着锅沿儿。
      阿布咧嘴笑起来,叫她:“喂,玉少,想到啥了?说说!”
      温凉抬眼不瘟不火地看着狐狸:“谁让你们来的?”
      屋里一下子又噤声。好一会儿,就听见潇潇壮着胆子细声道:“我下午路过学堂,听见蛋蛋和幽幽说晚上要来这里看肉肉,顺便吃芝麻糊。”
      幽幽立即指着香帅:“他说格格得了件大氅要显摆,我想看看,顺便来吃芝麻糊。”
      格格一梗脖子:“我是来陪肉肉的,顺便吃个芝麻糊。”
      香帅忙澄清:“我是伺候格格的,顺便尝尝芝麻糊。”
      宫宫和小歪互相指责:“是他说来见见新朋友,我纯粹是为了芝麻糊。”
      老白睡得叫都叫不醒。小榭抱着之之发誓:“我就是路过进来打个酱油,芝麻糊不吃白不吃。”
      阿布扔下碗,跳起来大骂:“一帮没出息的吃货,就没一个真心帮忙的,都是馋着温凉的芝麻糊。”
      众人又齐刷刷抬手指着阿布,异口同声:“你小子喝得最多!”
      我的朋友不止缺德八卦还贪吃,我觉得他们大概没救了!
      想着,不由难过地端起碗喝了口芝麻糊。
      欧,我收回刚才的话!
      温凉的芝麻糊,好吃得没救了!

      (3)
      鉴于温饱之后容易有惰性,于是温凉很干脆地把锅连带里头还剩下的半锅芝麻糊都封了起来,回到窝棚后横眼环顾,凉凉道:“既然都来了,就依九爷的话,大家好好合计一下。关于豆儿的去留,今后的归属,总要有个定数。”
      看看没人有异议,她接着补一句:“什么时候出结果,什么时候吃芝麻糊。”
      大伙儿一下子炸了锅,纷纷热烈地发表意见。
      最后综合梳理,举手表决,大家决定,还是去问豆儿自己的意见。
      我咆哮:“这不跟没说一样吗?你们这些无聊的家伙,统统滚!”
      阿布亲昵地搂着我,嘴里头啧啧:“话可不能这么说呀,肉肉!虽说豆儿也是妖怪,但毕竟不是我们这一处土生土长的,算个外来户。它愿意走或者留是一方面,也得看咱这一大群容不容得下它。如今我们这边出个结论,也就是给它一个方便,说明我们是大度的,开放的,十分友善的一群妖怪嘛!这不是很有意义吗?”
      我歪着头想了想,居然觉得他说得也挺有道理。这狐狸,果然适合当政客!
      于是一致通过,大家浩浩荡荡跟我去了巨石后头那一片空荡荡的草地,看望豆儿。
      话说重逢以来,这豆苗菜三天两头哭哭啼啼的,要么望着远方哀声叹气。我寻思着:就你那高度能看多远啊?不免觉得它想得有些多,愁得有些蠢。
      大概是从没见过这么声势浩大的场面,豆儿径直被我们一大帮人给吓软了,头低得几乎碰到地上,浑身一个劲儿抖。
      我过去安慰它:“别怕,豆儿!他们都是我的朋友,都是好人,来跟你打个招呼。”
      豆儿战战兢兢抬头,就见狐狸笑出两排尖牙,吓得索性瘫在地上。
      宫宫还咋呼:“完喽完喽,它要枯萎了!”
      温凉过来,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了抚豆儿的叶瓣。眼见着豆苗菜抖了抖,又醒过来。她便柔声问它:“听肉肉说,你是苦豆子?”
      豆儿点点头。
      “旱地生的,道远,难为你这一遭了!”
      豆儿顿了顿,还点了下头。
      “夏天会开花呢!一簇一簇的,很漂亮。”
      豆儿看似点了下头,却再没有直起身来,显得颓唐。
      “苦豆子苦,可是苦口良药,利于病!”温凉看了豆儿一下,继续道,“苦豆子也有毒,不过是药三分毒,更不乏以毒攻毒。”
      豆儿抬起头来望着温凉——我觉得那个应该是望吧!虽然它没有眼睛鼻子,说话全靠叶子卷成哨子通过风来表述。显然它对温凉的话感到困惑,它不明白——
      “你究竟想说什么?”
      温凉浅浅地笑起来:“耐沙抗风,可以固土,那是多了不起的植物呀!你随风走了那么远来到这里,也许我们的土地丰饶,也许这里没有你当初雄心壮志出发时想象的能够供你施展抱负,但你来了,生了根,那么何妨重新看待自己的价值?药理和处事做人的道理一样,无非都是物尽其用,妥善而为。话说到这里,我想你应该明白的。”
      豆儿明不明白我不知道,我明白了。
      就像在凡人眼里我是仙药,在朋友眼里我却只是个肉呼呼的妖怪,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方面对不同的人,我们虽然都是我们,但也不是单一又单调的我们。说使命太高远,只说价值,作为太岁,我既有药的价值,在朋友眼里,我也有相处相交相亲相爱的价值。
      这一点,谁都是一样的,当然也包括豆儿。
      很多时候我很庆幸,有一个总是欺负我又保护我的狐狸朋友,也有一个总是教育我又依赖我的石头朋友,还有一群总是强过我又弱过我的妖怪朋友。妖怪们很少跟我讲大道理,但他们讲出的道理,总是那么有道理。
      恍惚间,听见小歪的声音响起,云淡风轻地说着:“好了,明天来修暖棚!”
      我的朋友,也是很霸道又很温柔的呀!

      (4)
      豆儿最终被挖了出来移植到一个花盆里。因为水哥的那个远房侄子来信说,钢化玻璃定做起码要三个月,理由是作坊生意太好,工期排不下来了。
      三个月,春天都来了好吗?那时候豆儿早在野外的寒风和数九的冬雪中给活活冻死了。
      为这,水哥整整一个星期没在妖怪大街露面,自觉愧对众乡亲。
      还是温凉淡定,找个铲子直接把豆儿连根铲起来搁在陶盆里,端去了蛋蛋的私塾。
      “学堂里每天有值日生,大家一定会好好照顾豆儿的。”
      蛋蛋如此胸有成竹地保证,我很放心。
      不过说实话,搁我的窝棚里不行吗?我有手有脚,也能照顾豆儿啊!
      “不可能!”阿布挖了挖鼻子,懒洋洋表示,“你太懒,生活没规律,会把豆儿养死的。”
      知道吗?还有很多时候,我只想一件事儿——把狐狸的嘴一针一针,细密地缝起来,打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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