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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七天、说多了都是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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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晚上散步的时候阿布突然想起来问我:“那天温凉因为要搬家哭得伤心,你又是为了什么?”
叫阿布提醒,我自己也才想起来这么一出。本来事情过去十来天,忘了就忘了,偏他又来勾起我惨痛的回忆,不由悲从中来,于是我当场就泪崩。
阿布愣了:“喂喂喂,你丢钱啦?”
我甩他一脸鼻涕:“啊呸!我的钱藏得可好了。”
“你要死啦?”
我还甩他一脸鼻涕:“你才死呢!你死一百遍我都不会死。”
“你失恋啦?”
我不哭了,横了阿布一眼,幽幽道:“失恋是你的专利,跟我没关系。”
阿布一巴掌打我脑袋上,顺便揩了好多眼泪过去抹脸。
“其实,我去参加了一次面试。”闹过一会儿,我终于还是跟阿布坦白了,“就是水哥那个客户,搞仙境旅游的蚌壳精,他们公司开发了海外邮轮项目,招水手。”
阿布想了想,恍然:“噢~~~~是不是那个胸比女人还大,肉嘟嘟软趴趴,人称‘碰哭精’的珠德富啊?”
瞧瞧人家这名字,爹妈就是有先见之明,晓得他将来能靠珍珠养殖发财,走上人生巅峰啊!
没等我感慨完,阿布就急着想知道下文:“怎么样?成功没啊?人家怎么说?”
真是说过往又掬一把泪,我甚低落地告诉他:“还能怎么样?人家不要我呗!”
阿布顿了顿,居然不先安慰我一下,追问:“为什么?”
我皱了皱鼻子,尴尬道:“岗位要求的,我都不会啊!”
见了鬼了今天,阿布铁了心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完全不理解一下我的表情,还要问:“他们都要求些啥呀?”
我在心里将他捅了千百遍,现实里却没好气地回答他:“当场测试,看海图、打绳结、升帆摇橹,还要会看云识天气、嗅风知潮来,我一样都不懂。交了白卷!”
这下阿布没话说了,眼睛瞪起好大,仿佛刚听了个天方夜谭。
过了好久他才有些抓狂地说道:“你都会了,还要大副和船长干嘛?他们是招水手还是招全职海盗?”
我倒是还向着人家公司的,心平气和地表示:“话不能这样说。这年头讲究复合型人才,一工多能是大趋势。招一个船长不如提拔一个水手,这叫内部升迁,也是一种激励机制。有了上升空间,员工才会对企业抱有期待甚至感恩,从长远来讲是双赢的。”
听我这番话阿布都傻了,那表情已经不是听到天方夜谭,简直就是出门撞邪了一样,张着嘴呈石化状。
我扬起唯一的左手在阿布眼前晃了晃:“喂,喂喂,阿布你飞升啦?”
狐狸爪子迅雷不及掩耳拍了我脑门一下。
我揉揉头,瘪瘪嘴:“莫名其妙!”
他又打我一下。
“干嘛呀你?”
他用力打了我头一下。
我真的火了:“臭阿布,你够了!开不起玩笑直说,再打我跟你绝交哦!”
阿布却很是稀奇:“噢哟,不傻嘛!”
我愣了愣,吼他:“你才傻!你全家都傻!”
“不傻你被人坑了还自个儿往身上盖土?不傻你面试失败哭得跟死了爹娘似的?”
“嗨,有你这么比喻的吗?”我气不打一处来,“欺负我没爹没娘是不是?我告诉温凉去!”
狐狸赶忙跳起来抱住我,亲亲热热嘻嘻哈哈:“肉肉啊,亲朋友,我认识你比她早,有事儿跟小布说。来来来,接着聊,好好说!”
可我不想说了。因为我看见路那头温凉已经来了。我没告诉阿布,说好了温凉今天要来教我地理。
(2)
陪着上了一个时辰的课,我固然已经晕头转向,阿布这猴子屁股坐不住的逍遥狐仙则感觉要气绝了,整个人瘫倒在地上,翻着白眼,仿佛灵魂出了窍。
我不敢去救一下阿布。一来我也很累,更重要的是,开启了严师模式的温凉真是堪比界山上的小井仙子,岂止铁面无私?简直辣手摧花!
“唉哟!”我摸摸额头,心虚地觑了觑温凉。她手执教鞭站在桌旁,居高临下道:“以后心里想的话千万不要再小声说出来。”
瞧我这张万恶的嘴!
绕开我,温凉走到阿布身边抬脚轻轻踢了踢。见没反应,说时迟那时快,教鞭高高扬起重重落下,照着阿布肚子上就是一鞭,登时把他抽得“嗷”一声惨叫,从地上弹了起来。
“大爷的,你想弄死我啊?”
温凉淡淡道:“哦,我在给肉肉示范成语,杀一儆百!”说完,转身回到了黑板边。
阿布撩起上衣检查伤情,我看见他没毛的白肚子上赫然一道肿起的鞭痕,足有两指宽。想象了一下它落在自己身上的痛感,我觉得温凉的讲解真是简单粗暴、直观有效。我不敢不服!
理好衣服,阿布跳起来一指温凉,叫骂道:“不讲理的石头,走,出去单挑!”
温凉可淡定了:“是你自己要来听课的。”
“那又怎样?老子没给肉肉捣乱。睡觉不行啊?”
“不行!”
“为什么?”
“你影响到我了。”
阿布噎了噎:“啊呸!老子睡觉能影响你个鬼!”
温凉还是不慌不忙,说话语速极快:“你躺在那儿体积太大,不断提醒我的课太无聊,导致我自信心受挫无法集中精神指导肉肉。简而言之,碍眼!”
这次我觉得是温凉过分了,大家都是朋友,她怎么可以说阿布碍眼呢?应该说他醒目嘛!
阿布瞪我一眼,露出两粒尖尖的犬牙。
我抖了抖,便听见黑板前的温凉无奈叹道:“唉,肉肉,你嘀咕出声就算了!何必还笑出来?”
瞧我这张万恶的嘴加万恶的脸!
(3)
一直以来我没敢告诉朋友们,其实我挺爱起哄看温凉跟阿布打架的,只要他们不像上次那样你掏我心,我撕你胸膛。
宫宫笑过我:“你还真不嫌事儿大!”
我乐呵呵:“不是不嫌,是太闲!每天都一样的,多单调。他们打一打,我热闹热闹,多好。就像你和小歪。”
于是那次以后宫宫和小歪只要打架就准上我这儿来,够朋友!
不过今天温凉和阿布最后没有打起来,因为温凉虽然不喜欢阿布上课不专心带坏我——他不承认带坏我,但也觉得靠这样的方式增加我的知识和技术能力确实有些事倍功半。
最关键——
“为什么肉肉非得去当水手呢?”温凉的总结总是一针见血。
少见地,阿布完全站在她一边。
“你又不是没钱。要旅行买张船票就走了,干嘛屈尊给人家打工去?真笨!”
我忧伤地表示:“太岁水是命啊!我卖命你还觉得挺划算的是不是?”
阿布语塞,挠挠头讪笑:“嘿嘿,老喝老喝的,忘了这茬了!”
喝那么多水也没给他补脑,我更忧伤了!
“即便这样,你也不必非去珠德富那儿。你就一只手,怎么给缆绳打结?要打工容易,妖怪大街上那么多朋友,你愿意,我给豆芽打个招呼让你去当个吉祥物好了。”
我一惊:“为什么是吉祥物?”
温凉脸上显出了嫌弃之色:“欧,豆芽太抠!伙计打碎杯子盘子直接扣工钱,收错钱也要挨罚,客人投诉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是伙计的错,还得罚。你去太受罪了,当吉祥物比较轻松。”
我发誓,以后看见豆芽娘子绕道走!
阿布一拨我脑袋,认真问我:“先别说打工。肉肉,你到底怎么想的?干嘛对面试失败这么介意?我和温凉教你术法呀历史都几百年了,从来没见你有多上心。就一份工作,不去就不去呗!多大的事儿啊?”
我垂着头,还是很失落。
“不一样啊!我跟你们什么交情?我懒死了你们也不会瞧不起我。那个珠德富不知皮不知肉的,他未必能宽容我。再说这份工作是水哥介绍的。我丢人不要紧,不想人家埋怨水哥不靠谱,介绍了半瓶水的家伙去应聘。人情债欠着拿钱还不了,不为自己只为给水哥把面子找回来,我也得努力一下嘛!不然以后没脸见水哥了。”
听我这样说,阿布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坐过来搂住我肩,摸摸我的头。
好奇怪!回来以后,我并没有受到过批评或指责。无论是水哥,还是现在的阿布和温凉。
我当然不喜欢挨说,但就这件事而言,其实被训斥一下可能我心里会好过一些。毕竟我活了六百多岁了,走不出去见识少还可以用没手没脚来当借口,可没人不让我学习知识。仗着阿布的地位和温凉的迁就,我这个妖怪一直做得浑浑噩噩挺自在的,一点儿没有对自己的懒惰和无志感到羞愧。写故事说远行,显得浪漫又高远,但其实都是虚无缥缈。没有生存技能的支撑,我连走出这个窝棚都做不到。
面试以前,我所有的生活就是这片草地,和妖怪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妖怪们。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每个时候都在包容我,以致于我将活着这件事错误地理解为了理所当然。仿佛我生来就是被照顾的,所有的妖怪都该敬我是一朵不凡的仙药。可一旦生而为妖,又有谁是平凡的?
如今我接触了以外的人,珠德富也是妖怪的一员,然而他不是这里的妖怪,不久居妖怪大街,也不曾与我诉说故事。他来来往往穿梭各地,见识过海那边的世界,认识许多异域的妖怪。他本身也就成了陌生和不可捉摸的。
我不知道大家怎么想,在我心里,其实从来没有当这个妖怪是我们的一员。他是过客,因为总在告别,所以无法交心。
但这不是我失败的理由。我的失败只是因为我的无能和怠惰。也恰恰是这样一个不亲的妖怪,才终于让我意识到了自尊,还有自卑。
“你能这么想是挺好的。”温凉的话里深深透露出她接下来要说可是、但是、不过、然而,她笑笑,果然就说,“不过也不要想得太多,陷得太深了。打击让你懂得反省和怀疑,却未必就说明是你错了,或者你过往的生活方式错了。”
我不明白:“你是说我面试不成功还有理了?”
温凉更笑,挪过来坐在我另一边,和阿布一起搂着我。
“傻肉肉,这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性格和能力。也许你永远成不了那些比你强的人,因为他们所掌握的你都不懂不会。同样的,他们也不能成为你,因为他们不是肉肉。”
我貌似懂了又不太懂。看阿布,他笑得贼兮兮的,显然很懂。这狐狸,总是在意外的时候有着惊人的领悟力。
于是我问他:“啥意思?”
他又拍我头,很温柔那种,眨眨眼笑说:“意思就是有手有脚会做饭洗衣服飞檐遁地的妖怪满大街都是,而你只要做你的肉肉就好啦!”
我想我明白了。
我最好的朋友刚刚提醒我:我手脚不全不会做饭洗衣服飞檐遁地,只是一只太岁肉肉!
不过我居然,不怎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