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粥Ⅰ》唐清

7、顽皮鬼成长记

　　那天午后，班内学生紧张地告诉我，“唐老师，向麒又与人打架了。”我进教室一看，他已抓伤了别人的脸庞，自己亦是狼狈不堪，气呼呼站立一旁，一脸满不在乎。
　　我扬高声音直接批评，“你又怎么了？你到底要让老师、同学怎么对你？还是，你想这么一直下去，让所有人都讨厌你！”
　　他脸色铁青，仿佛对我那句“让所有人都讨厌你”有了反应，眼神起了异样的变化，半天憋出冲冲的一句，“是他先打我的，所有人都这样，都是他们不好！”
　　我抽了口凉气，他怎能还如此理直气壮？这时另一男生终于嗫嚅着承认是自己先动的手。我的脸色缓和许多，“好吧，即使这样，可向麒，你本来没有错，但之后你也动手了，把人伤得更重，把矛盾弄得更大。这样，你也错了呀！”我压低声音，努力把话一点一滴注入他心里。
　　他脸色渐趋转红，似乎有所动容。
　　“如果在事情未开始时，就寻求和平合理的方法解决，谁也不会受伤害。你，懂吗？”我继续旁敲侧击。
　　他破天荒第一次对我的话点了点头。
　　“你想，为什么班内同学不愿与你交往，你觉得你没有朋友，可事实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有付出才会有回报！”我小心翼翼触及问题“核心”，事实上粗暴、执拗、惹是生非的他从未获得任何人的同情，打架骂脏话已成了向麒的“标识”。
　　他一下子变得好激动，大声喊道：“我知道的，他们全都讨厌我，他们没人愿意和我玩，背后也一直说我不好，一直一直的……”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因为——他在我面前流下了眼泪。第一次，其他老师也鲜少见过的，就在我面前，他哭得像只受伤的小野兽……
　　后来有很多次，在阒静的夜晚，柔和的灯光下，我回想起向麒那天无所顾忌的哭声，竟也为之悚然动容，仿佛在其中也听到了真诚的诉说。曾后悔过，那天我为何不继续追问下去：你就不能对同学友好一点吗？你就不能对老师尊重一点吗？你想这么孤单过一辈子吗？但我最后还是把思考留在了心里。也许在往后的交往中，我会摸清造成他偏异性格的真正原因的。因与同伴交往失败而导致的自暴自弃？因得不到他人关注而采取的不正确的表现自我方式？或因长辈榜样引导失调而没有形成健康的人格与正确的行为目标？也许吧，原因是深层复杂的，我却愿意去尝试探究，就当给他一个机会，一个学会健康面对生活的机会。
　　自从那天真诚的师生交流后，他仿佛对我服了许多，也尊重了许多。即便他因“老毛病”不改，再次面对我时，也能尝试慢慢地接受我的批评，好像在学着咀嚼我教给他的做人道理。那么我的努力就不能只停留在批评冷落他，对他置之不理的阶段了。既然他愿意向我敞开心灵，并相信我那番“付出才有回报”的道理，我就不能冒失地关上他面前的“窗户”，我应该想办法把他带回我们的“阳光花园”。何况他本就属于这里，只是一时迷失了方向。
　　我愿意耐心观察他，我也看到了，他曾小心翼翼试图加入同学们的谈话，终因粗鲁的态度遭人拒绝；他想参加同伴有趣的游戏，没开始多久又与别人发生争执。每个人都渴望友谊与关爱，每个人都希望被温暖包围，可他没有，因此只能用偏颇的方式引人注目，却换来更多的讨厌与疏离。不是他不想要，只是没有得到合理的引导与调教，他是不会“要”呀！“自我教育”在他本身是如此薄弱而无力，他从未学会自我反省，并及时修正自己的言行。
　　有句名言说得好，“只有能够激发学生进行自我教育的教育，才是真正的教育。”
　　我找来了向麒，与他一起制定了简单明了的“成长计划”。我们商量着每周确定一个成长目标。如这周为“不讲脏话，克制粗暴的情绪，不主动招惹同学”，下周为“在不与同学结怨的基础上，试着帮助同学”。还有诸如“每天坚持与老师、同学礼貌打招呼”，“看到别人有困难，而自己又力所能及时，就应主动出手”等要求，总之围绕的是如何养成礼貌文明的习惯，如何塑造平易近人、宽容大度的性格。
　　我们计划采取同学评价、老师评价、自评的综合评价方式。如若一周有三次以上获得优秀，那么老师会在全班面前肯定他的进步。
　　我还让他稍作准备，在周末总结中，大胆谈谈在行为养成过程中的感受，发现自己又有了什么优点，或者说说还有待努力的方面。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内省”吧，即便承认错误，反观自身失败的同时，不免染上些许落寞与挫败感，可在坚强意志力的支配下，能够重新站起，有所改进，终于获得理想的成绩，当成功的喜悦扑面而来时，才能明白原来这就叫做“成长”吧。
　　他好兴奋，仿佛从未有人肯为他花费如此心思。所以他做得兴致勃勃，他终于承认同学的肯定与鼓励，对他是多么重要。他也害怕，怕我放手，怕连唐老师也不理他了，到时候该怎么办？恐怕好不容易得到的关爱与信任，又会消失的。终于，在全班面前，他表现出了另一个自己。
　　我们发现了“爱劳动的向麒”，发现了“早读课认真读书的向麒”，发现了“偶尔做操也挺认真的向麒”，发现了“比较喜欢英语的向麒”，发现了“每次作业都做得挺快的向麒”，虽然那作业质量不尽人意。于是我愿意尝试着去表扬他了，给他加星表示鼓励，夸他地板拖得很干净，说老师很喜欢他大声朗读英语的样子。少看了一点他打架骂人的样子，发现了乐滋滋在老师同学面前努力要好的他，原来也只不过是个天真的孩子。
　　苏霍姆林斯基曾经说过：“一个少年，只有当他学会了不仅仔细地研究周围世界，而且仔细地研究自己本身的时候；只有当他不仅努力认识周围的事物和现象，而且努力认识自己内心世界的时候；只有当他的精神力量用来使自己变得更好、更完善的时候，他才能叫为一个真正的人。”
　　他比以往快乐多了。在学期末的这个班级表彰会上，我静静审视那挺胸突肚、昂然微笑的身影。以往的他虽然傲慢无理，对什么都满不在乎，可只有现在，他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往昔与今昔的“自信”不可同日而语了。在同学们热烈的掌声中，他从我手中接过“进步之星”奖状，我悄悄附于他耳边说道：“怎么样，付出才会有所回报吧。”他抬头看我，重重点头，想必精神是无限轻松了，晶亮的眼神中，更多的是对未来的希冀，“努力上进”在于他已是一种真正的内在需要了。

　　（2005.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