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怒（修改版）》漪露心

10、酒一杯

　　十一月很快来临，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屋顶瞬时成了白蒙蒙的一片。
　　“明天到我府上来，可好？”怒坐在我家的偏厅，看着窗外的雪花出神，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嗬，第一次邀请我去他家。
　　“要不要带礼物？”我偏着头，与他刚好成直角。
　　他刮我的鼻子，“我要是敢让你带礼物，只怕你把我府里搬空了，你把自己带来就好了。明天老九他们也要来，反正上次也见过，不算生人。”
　　他走后，我还在发愣。能去他家看看当然好了，可是那个九阿哥一看就不是吃素的，年纪虽然小，却让人心里毛凛凛地发寒。不过，好歹我比他大，又知道历史。“不怕不怕……”我在心底为自己打气。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我脸上敷着牛奶蛋清蜂蜜面膜，泡着花瓣澡大唱《壁花小姐》：“零用钱存了好久就等今天一洒而光，因为最劲爆的舞会邀我今晚热力开场，先疯狂的 shopping ，亮片洋装买个一打，再猎双高跟鞋摇摆舞姿绝对火辣，敷个脸保湿面膜 oh my face 晶莹剔透，洗好头，柔柔亮亮泡个澡闪闪动人，再画个彩妆亮粉打底 ，pretty baby 魅力四射，自已都喊 wow，推开窗吸取太阳热度信心指数狂飙上扬，party 开闹有我登场屋顶也抓掉……”浴室里水花四溅，象舞台造型。
　　等我唱完后小如和小月已经笑翻在地。
　　我选了一套样式简单的白色汉宫裙，腰间系了一个蝴蝶结。耳环和衣服的扣子是同色的珍珠，鬓边别了一朵玉茶花。见桌上的水仙花开的正好，又剪下三朵让小月拿线串成一串，细细地缠在辫子上，最后罩上一件白狐皮裘。
　　“小姐这么美，八贝勒肯定会看呆。”小如打趣我。
　　“曹子建的‘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说的就是小姐这样的美人……”小月也在一边猛力吹捧。
　　我斜她们两个一眼，“好了，再说下去啊，镜子都要破了。我走了，晚上见。”
　　嘴里虽然这么说，还是忍不住又在镜前流连一会，才含笑离去。
　　胤禩派来的轿子侯在院子里，我坐好后，小如把准备好的蛋糕和花果茶放在一旁，才吩咐轿夫起轿。
　　从我家到八贝勒府要半个小时。
　　刚刚下轿，就被人握住手，“小心。”他在我耳边说。
　　我抬起头，胤禩戴着暖帽，笑容可掬地站在我面前。我的手仍然被他放在嘴边，衣领上柔软的皮毛轻轻碰着我的手背，让我的心神奇般安定下来。不就是个九阿哥吗？小菜一碟。
　　走到后殿时，突然闪出一个小厮，在胤禩的耳边悄悄说了句话。我隐约听见“何焯”两个字。
　　胤禩把我的手放下来，有些歉然，“我要去书房见个人，你先到花厅去坐一会，我马上就来。”顿了一顿，又轻声说：“你今天好美。”我面红耳赤的时候，他已经翩然而去。
　　“小姐，请随奴才来。”小顺子恭敬地说。
　　我跟着他绕过后侧三座翼楼，穿过一座庭院，再经过一间侧殿，又穿过一座园子，仍然不知要去哪里。我头晕脑涨，象是在迷宫中穿行。终于，小顺子同学指着梅花深处的一角翘檐说：“这就是花厅。”
　　花厅侧面有一块巨大的镜面青石。青石旁边是一曲不知从何而来的清流，细小的冰块撞击着水中的石子，发出清脆的声音。两边种着几丛常青藤萝，葱茏可爱。
　　花厅里十分安静，站在外面即可听到炭在火盆里发出的劈劈啪啪声，隔着珠帘看去，厅内空无一人。我看看手中的糕点，对小顺子说：“我自己进去，劳烦公公找几个精致些的盘点来。”
　　小顺子看了看花厅，“那您先进去，奴才再找两个人来服侍您。”
　　我点点头，拂开珠帘，顿时叮咚响成一片，似是调弄流筝，清脆悦耳。我一时兴起，指尖缓缓滑过水晶珠子，那叮咚的声音绵延开来，竟然自成曲调。一粒粒冰凉的珠子从指缝漏过时，有种麻酥酥的痒。
　　我仰起头轻笑。
　　有人微微哼了一声。
　　我的后颈陡然一凉，象是被人抓住脖子。
　　声音从东北角的一幅《山路松声图》前发出的。那人转过身，一袭石青长袍，眼睛如潭水般波澜不惊。
　　我来不及细想，膝盖已经自己弯了下来，“四阿哥吉祥。”
　　“不必多礼。”语气彬彬有礼。我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说，“来啊，上锅煮了。”
　　咦，我为什么把他想得这么暴力？我暗暗好笑，伸手解开斗篷。丝带纹丝不动。对面的人只是看着我。我脸上一红，十指用力，带子还是没有动静。那人嘴角含笑，目光如炬。
　　神啊，救救我……
　　一股混着檀香的薄荷气息突然逼近。他的手指修长有力，丝带散开时，右手的三根手指有意无意从我脸上划了过去。
　　我一僵，轻轻往后退了一步。
　　他淡淡一笑，把斗篷挂在旁边的衣架上，继续欣赏唐寅的《山路松声图》。
　　我发现自己背后全是汗。
　　花厅内生着两大盆炭火，十分暖和。沿着墙根摆着几盆茶花，是极少见的美人茶，还有丽春八宝和大红袍，馥馥的香气混着炭火，难怪我满身大汗。
　　“坐下吧，八弟应该马上就来了。”他的声音温和有礼，却让我心惊。
　　我忽然想起“何焯”是谁了。史书记载，康熙对八阿哥的书法很不满意，专门请名家教他练字，此人正是何焯。他不仅是胤禩的老师，还是他的谋士。此刻定是有要事找他，为了避开四阿哥，所以才让人在半路传话。
　　我暗暗叫苦。一时半会胤禩肯定回不来，小顺子也不知到哪里去找人了。我看着那石青色的背影，忽然胡思乱想起来——现在如果是在做论文就好了，现场采访雍正大人，保准能够一鸣惊人一炮走红。不知道还有没有做论文的机会。老大、老二、老三可能已经结婚了，说不定孩子都有了……
　　我忽然醒悟过来，一步步地蹭到椅子边，斟了一杯茶，研究起一盆装蒜的水仙。直到我把它的叶子数了三遍，又将脑子里关于水仙花的知识温习了两遍后，小顺子才和三个端着杯子碟子的丫鬟闪亮登场。他进来后明显一愣，立即打着千儿地行礼：“四阿哥吉祥。”又对我说：“奴才挑了几件来，只是不知是否合您的意。”我走过去一看，立即笑了起来。这么晶莹剔透的水晶盘子和色泽润泽的玉盘，在哪里都不多见。
　　我把花果茶交给他，“这种茶不用煮，直接用开水泡，稍微凉点后加些蜂蜜就行了。等会吃完饭你把它和蛋糕一起端上来。”
　　刚刚说完，珠帘又是一阵脆响。我扭头一看，胤禩陪着九阿哥胤禟、十四阿哥胤禵以及一个胖墩墩的少年刚刚进来。他们给胤禛请安后，齐齐把眼光投向了我，我不敢怠慢，起身一一行礼。胤禩指着那个陌生少年对我说，“这是我十弟胤俄。”我刚要请安，他老兄倒嚷起来：“原来八哥藏个宝贝在家里，现在才让我们知道！”圆圆的眼睛斜睨着我，大有挑衅之意。
　　我一愣，只作没有看见。
　　“贝勒爷，午膳已经备好了。”一个小丫鬟站在帘外轻声禀报。
　　在去餐厅的路上，胤禩悄悄说：“不要和我十弟一般见识。”
　　我一高兴，也悄悄说：“放心吧，我大人有大量。”
　　那胤俄正回过头来，见我们在说悄悄话，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士可忍，孰不可忍。
　　我冷笑一声，猛地朝他做了个斗鸡眼。见他吓了一跳，随即笑得灿烂无比地看着他。他脸一红，转过头去，不再理我。
　　跟我斗？也不怕别人笑话你，小心就连狗都会晕倒！
　　可是，吃饭时这家伙仍然不肯放过我，不断地制造事端。比如现在我刚刚夹起一个炸佛手卷，他立刻去夹旁边的糟溜三白，手在半空中一顿，直直地冲我的筷子而来。我在他伸筷的那一刻已经预感到他要使坏，全身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一见他的来势立即明白了八九分。我不动声色地稳住——于是在我的筷子被他碰到的一刹那，佛手卷恰好“高调”掉进他的面前的八生涮锅内，溅了他一手的汤汤水水。幸好他的脸仰得快，不然肯定会拥有一张很有“味道”的脸。
　　他没料到我居然来这么一手，愤愤地盯着我，鼻翼不停地扇动，似乎准备发火。我暗暗心惊，但是想到胤禩还在我身边，而且所有人都看见是他撞我的筷子在先，所以倒也并不害怕。
　　胤禩愣了一下，笑道：“老十这么大个人了，连筷子也捏不稳，真是越大越淘气。快去洗个手再来吃饭。”
　　胤俄的脸色越发阴沉，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我松了口气，低着头静静地吃我碗里的菜。
　　那家伙洗完手回来时不知又想到什么损招，对着我阴阴一笑，“就这么喝酒没意思的很，象娘们一样。不如我们来划拳，谁输了谁喝。”没等大家说话，他已经喊道：“换大碗来！”胤禩看我一眼，没有说话。胤俄越发得意起来，呼三喝四，只差卷起袖子唱《鲁智深醉闹五台山》。
　　对面四个人表情各异：胤禟和胤禵看到一场大战即将开始，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表情都兴奋起来；胤禩知道胤俄不是我的对手，一脸的云淡风轻；胤禛的脸上倒还闪过一丝的担忧，不过马上就看不见了，也可能是我眼花了。
　　酒倒好后我拦住他，“既然是想喝得有意思，那我们换一种新的划拳方法，只是不知十阿哥敢不敢玩？“”
　　这小子果然粗线条的很，想都没想，直着脖子说：“我有什么不敢的，你说来听听。”
　　“这个的口令十分简单，只要会算数就能玩，谁说错了就喝一碗酒。”我给他示范了一遍：“一只青蛙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跌落水，dum；两只青蛙两张嘴，四只眼睛八条腿，听候落水，dum，dum，三只青蛙三张嘴，六只眼睛十二条腿，听候落水，dum，dum ，dum……”
　　听着我念酒令，他们几个的表情越来越惊讶，胤禩只是微笑着看着我。
　　胤俄粗声说：“还有点意思，就玩这个吧。”
　　果然是一个爹生的——那四人迅速跳出战争圈，开始欣赏这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惊天地泣鬼神的拼酒大战。
　　从第五只青蛙开始，数字越来越长，胤俄舌头打转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现在他面前已经放了五个空坛子，而我面前的那碗酒还没有动。数到第二十支青蛙时，估计胤俄同志已经看见灿烂星光了。
　　我问他：“还喝吗？”
　　他脸憋得红红的，不甘心地瞪着我。胤禩好笑地说：“老十晚上还要回宫，少喝一点。”
　　我当然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也不再说话。
　　气氛十分古怪。胤禟和胤禵凑在一起挤眉弄眼窃窃私语，胤禛只对他手中的茶感兴趣，胤禩则一直对我微笑。看见他的笑容后，胤禟和胤禵的表情更加夸张。我看着他们诡异叵测的样子，只觉阵阵寒意直冲头顶百汇穴。
　　我看着桌上的凉拌皮蛋，灵机一动，“我给大家出几个谜语，谜底都是平时吃的菜，如果你们猜出来了，我就自罚一碗酒，如果没猜出来，就当个笑话讲给大家听，你们看怎么样？”
　　“一言为定。”胤俄生怕我反悔，直催我快说。
　　“小二黑结婚是什么菜？”
　　胤禵很怀疑地看着我，“小二黑？有这道菜吗？不是骗我们的吧。”
　　我笑，“以你们的智慧，我骗得了你们吗？”胤禛的目光忽然从茶杯上移开，飞快地扫了我一眼。我心脏一紧，脱口说道：“小二黑结婚就是两个黑皮蛋放在一个盘子里。”
　　话音刚落，胤禟一口茶立即喷了出来，给胤俄同志的小胖脸做了一个茶水面膜。胤禵连忙捂住嘴，才使胤禩的脸免遭厄运。胤禛低下头咳嗽了一声，肩膀微微抖了几下。胤禩大笑，问我下一题。
　　“第二道菜名字叫关公战秦琼。”
　　他们一脸的茫然。
　　真无趣。我在心底叹了口气——我这么大个人，还在这里和他们玩这种幼稚的游戏。不过想想他们的身份，也不知谁更可怜。
　　“西红柿炒鸡蛋。西红柿是红脸关公，鸡蛋是黄脸秦琼。”我解释道。
　　这点小料就让他们笑成这样，看来平时过得甚是压抑啊。
　　“第三道菜——波黑战争。”
　　胤俄脸上一喜，“这个我知道，是不是黑木耳炒菠菜？”
　　我一愣，这小子还真不愧是康熙的儿子，看他一副傻傻的样子，居然还在胤禛和胤禩的前面猜了出来。看见我们的表情后他有些得意，一下泄漏出来：这是我最喜欢吃的菜！
　　我晕！几乎忍不住想说：“让我们为胤俄的口味极其热烈地鼓掌！”不过想到这句话传到康熙耳朵去的后果……，我忍！
　　看着他的三个哥哥和一个弟弟惊讶的表情，我忽然明白，他们做了十几年的兄弟，其实并不知道对方最喜欢吃的菜是什么……
　　我起碗来，一口气喝完，把空碗底朝他一亮。胤禛、胤禟和胤禵没想到我这么豪爽，都是一愣。胤俄看自己终于挽回点面子，又咧开大嘴笑起来。我本来对他没什么好感，现在见他人虽然蛮横粗鲁，可是这直率的性格在紫禁城里却是极为难得，不由对他大大地改观。
　　“最后一道菜叫乱棍打死猪八戒。”因为胤俄刚刚猜出了一题，大家都觉得有点没面子，现在就连胤禛似乎也在动脑筋。
　　等了一会，我只好自揭谜底，“其实就是豆芽炒猪头肉。”
　　这次居然是胤禛先笑起来。我看着这张冰河解冻的脸，心中一阵恍惚。他以后真的会那么残忍地对待胤禩他们吗？现在看起来是多么融洽，假如走到那一步，恐怕每个人都会唏嘘，感叹那些美好的日子恍如隔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