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怒（修改版）》漪露心

12、暗相期

　　睁开眼睛时，纱窗仍然一片明亮，一束懒洋洋的阳光在东墙上打着盹，难得的惬意与宁静。我掩住嘴，满足地打了呵欠。
　　外面有人轻声说话。
　　“乌雅小姐醒了吗？”是小顺子的声音。
　　“还没有，是不是贝勒爷回来了？”一个小丫鬟问道。
　　“等乌雅小姐醒后，你告诉她，贝勒爷马上就到，九阿哥和十阿哥也要来守夜。”
　　我轻轻咳嗽一声，穿好鞋袜。那小丫鬟进来一看，连忙说：“奴婢真糊涂，不知小姐已经醒了。”
　　“没关系，我也是刚醒。”看着这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诚惶诚恐的样子，我心中感慨不已。看看，人家的丫鬟多有礼貌，哪象我家的那两个，动不动就数落我，比我要厉害几倍！
　　外间的梨花案上有一盆开得正欢的水仙，香气扑鼻。我心中一喜，刚刚摘下一朵，指间的花儿已被人接过，帮我插在鬓边。
　　我回过头，见他满脸笑容，知道康熙没有责怪他，心里彻底安定下来，笑道：“今天是除夕，怎么九阿哥和十阿哥不好好在宫里待着，倒跑到你家来了？”
　　“他们听说你在这里，非要闹着一起守夜，我也没有办法。”他神色虽然有些无奈，眼睛里却满是笑意。
　　我见他心里很是欢喜，便笑道：“人多热闹点，只要十阿哥不要象上次那样就好了。”
　　“保证不会。老十听说你在这里，很是高兴，还给你带了礼物来。”他握住我的手。
　　我大乐，“那还等什么，快去听雪斋收礼！”
　　“他们在花厅。”
　　我一愣，听见他说：“听雪斋只有我们俩才能去。”
　　我的脚下不自觉地一缓。史书上说，胤禩十八岁时与安亲王的外孙女郭络罗氏成亲。也就是说，不出一年，这座府邸就会多出一个女主人。那是一个身份尊贵性格泼辣的女人，听雪斋不会只属于我们两个。
　　我只愿自己一辈子也不要与她碰面。突然间，我有些好奇，假如这位王熙凤式的大福晋有一天找上门来，胤禩是维护我，还是维护她？
　　我看看胤禩英俊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
　　权力和爱情，如果硬要逼他做出选择，只怕失望的会是我。
　　不出几个月，他就会大婚。那一天他会想些什么，我又在哪里？
　　我从没想过，世间竟然有这么多的惆怅和无奈。
　　他的手，仍然握着我的手。只是不知还能握多久。
　　胤禟和胤俄正在喝茶，看见我们牵着手进来，表情都有些奇怪。我本来愁绪满怀，看见他们的表情后，忍不住笑出声来。没办法，古人实在是太保守了。
　　胤俄把一个锦盒递给我，“本想买一些上次的糕点送给你，听八哥说那是你开的店，所以就给你带了这个来。”那盒子个头儿不小，里面肯定不是什么小玩意儿。不知这家伙会不会在里面装死老鼠之类的东西——他应该不会象我一样无聊吧。我道声谢，打开一看，好家伙！居然是十颗龙眼大小的明珠，颗颗浑圆。我没想到是这么贵重的礼物，忙起身说：“多谢十阿哥。”
　　“这个送给你。”一个小盒子伸到我面前。我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胤禟也会送礼物给我？他的礼物是四朵精致的玉花——芙蓉、牡丹、芍药和梅花。见我愣在那里，他淡淡地说：“看你也不喜欢戴什么首饰，觉得这跟你上次戴的那朵花有些像，就拿了四朵来。”我眼眶有些发红。
　　胤禟故作高傲地说：“你们女孩子就是这样，一点点东西就高兴成这样。”似乎对我这么轻易就被感动了很是失望一般。臭小子！
　　胤俄接口道：“所以我才不敢送东西给女孩子。”
　　我看着这两个口是心非的大男孩，还有一旁满脸微笑的胤禩，忽然想到这就是幸福吧。这么珍贵，以后即使有什么不幸，也可以拿出来千百次地重温。
　　因为，我可以肯定，那位郭络罗氏，绝对会成为我的恶梦。
　　幸福的日子，就像沙漏里的沙，终有一天会漏光。
　　幸好她没有影响我此刻的食欲。晚餐吃得十分融洽，我不得不承认，胤禩家厨子的手艺比我要好上那么一点点，川菜做的尤其好，我几乎把夫妻肺片连盘吞下。他们三个只是愣愣地看着我，胤禩咳嗽一声，拿出一方洁白的手帕帮我擦嘴。我有些不明所以，等看见手帕上一片油渍时，脸顿时暴红。胤禟和胤俄看到我的窘态，都“理解”地对着我笑，只是那笑容实在有点瘆人……
　　“吃完饭去哪里？”我连忙转移话题。
　　“去枕霞阁坐一会，那里的梅花开得正好。”胤禩果然知道我的心意，立即吩咐人布置亭子。
　　“把我的琴也抱过去。”我对小顺子说。
　　“枕霞阁是八哥府上风景最好的一个园子，而且离四哥府上又近……”胤俄同志暂时充当导游，向我介绍胤禩府上各处院落。
　　说话间已经闻到梅花的香气，隐约还有流水声。不知为何，我的心忽然酸涩起来。当看见湖边那座桥时，我几乎落下泪来——除了那片茉莉花，一切都与梦中一样。无意间，我已经问了出来，“怎么没有种茉莉花？”
　　胤禟说：“八哥不喜欢东西太多，说挤在一起太过小气，没有意思。”
　　我“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胤禩眼光一闪，“你要是喜欢，等开春了我就让人种上。”
　　胤禟摇摇头，“茉莉不好，不如种兰花。”
　　我心中一动，“我也觉得种兰花合适。”的确，茉莉花的回忆太忧伤，不如改种解语花。
　　我笑道：“你们给我准备了这么好的礼物，我弹首曲子聊表谢意。”想了一想，“先弹一首《凤翔千仞》。”说完偏着头看着胤禩。他微微一笑，从小顺子手上接过一管箫。
　　我正襟端坐，手指拨动处，欢快清越的琴音缓缓升起，如玉筝调柱。胤禩的箫声顿挫激昂，如瑶佩流空，与琴音相映成趣。我开口唱道：“太华之阿，何人吹箫？凤凰翼翼而来，彩云卷卷出岫。徘之徊之，鸣之舞之。傍挟日月，嬉游于天地之外；追摩星汉，翱翔于六合之间。此曲高古，虞皇所制。神仙境界，不似人间。”
　　琴音袅袅，箫声清清，歌声婉转，梅花飘香，衬着那小桥流水，淡淡光晕中的亭台楼阁，一切美得那么不真实。
　　只愿时光停住。
　　可是，时间永远是这么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就像一个人，总会走到他的该去的地方。
　　胤俄笑道：“我虽然不懂这些，不过听着确实很好，最难得的是能听见八哥吹箫。”听来调侃意味甚浓。我看着胤禩的表情，忍不住偷笑。
　　胤禟鼓掌，“弹的好吹的好唱的也好，而且还有一把好琴。”
　　真识货。我骄傲地说：“那是自然，这可是焦尾琴，为了这把琴，我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想起花满楼，我不由朝胤禩微笑。
　　郭络罗氏再怎么骄横，也不可能拥有我们的回忆。
　　“好像有一个故事。”两个好奇宝宝抓住不放。
　　我正要说话，一个小厮忽然来禀报说：“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来了。”
　　我们四人都是一惊，胤禩眉头微微一皱，站起身来。从亭子望去，远远有小厮打着灯笼环着两个人走来。我们刚刚走下亭子来，他们已经来到跟前。四阿哥笑道：“今儿个也凑巧，我们本来在园子里赏梅，听到你们这边又是箫声又是琴声又是笑声的，十三弟说是一把古琴，非要来见识一下，我们就一起过来凑凑热闹。”
　　胤俄看我一眼，“四哥你来的正好，我们刚刚才说到灵犀的这把琴呢，名字叫的也怪，叫什么尾巴……”
　　“胤俄你小心点，蔡邕今晚说不定会从坟里爬出来跟你理论的。”我恐吓他。
　　胤祥有些惊讶，“难道是焦尾琴？不是早就不见了吗，怎么会在你这里？”
　　这句话顺利把胤俄解救出来。我在他们脸上扫视一遍，只好老老实实地说：“据《列朝诗集小传》的记载，最后是一个叫王逢年的人得到了这张焦尾琴，后来此人家道中落，于是将琴献给王敬美，可是数天后，说琴被双鹤挟去不见踪迹。这种话当然没人会相信，许多人认为是他把琴藏起来了。我无意间在杭州的一个小酒馆里见到这把琴，它的主人也姓王，我想应该是王逢年的后人，这把琴就是他送给我的。”
　　胤禛忽然问道：“既然这把琴如此珍贵，他怎么舍得送给你？”
　　我跺跺发麻的脚，“这不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不如我们坐下慢慢说。”早有小厮搬了两张凳子过来，好在这枕霞阁比较大，多了两个人也不觉得拥挤。
　　本想以一句“列为看官，你们可看好了，这是关于本朝第一位侠女逍遥姑娘的事迹”作为开场白，但是看见桌上的糕点，生怕话一出口会被这些东西砸死，只好中规中矩地把当日的情形说了一遍。
　　胤俄一脸坏笑，拖长声音说：“哦，（由第三声飘到第二声，大家可以想象一下这小子欠扁的样子）原来你们是这么认识的呀，怪不得八哥回来后一天到晚念着要再去杭州呢。那你是怎么到京城来的？”
　　我故作奇怪地说：“当然是坐车来的啊，难道还从杭州走来不成？”
　　胤俄急着说：“我不是问你这个……”忽然停了嘴。我顺着他眼光一看，胤禩脸上的笑容变得极淡极淡，胤禟则向他投来一记警告的眼神。
　　我明白了。怪不得后来会有太子党、四爷党和八爷党，因为他们和四阿哥、十三阿哥的关系真的很一般……
　　胤禩淡淡地说：“我离开杭州时，跟灵犀约定过，三年之内一定会去娶她。现在既然在京城遇到了，我已经决定，过年后就去向皇阿玛请旨完婚。”他的目光在我们脸上扫过，如冬日的月亮，清冷清冷的，照得人寒飕飕地疼。
　　胤禟和胤俄有些惊讶，也有些高兴。胤祥头也不抬地观赏焦尾琴，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胤禛看我一眼，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微笑。我心中一紧，端正脸色，直直地看着他。他一愣，沉下面色，嘴角那丝笑也消失不见。我这才把眼睛移开——不就是冷笑吗，谁不会啊？
　　等我们的眉毛官司打完后，胤祥才把目光从琴上移开，似乎对我打架那一段很感兴趣， “你当时也不知道八哥在里面，怎么敢跟那群人打架？不怕吗？”
　　我想起咸猪手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谁让他那么欠扁，又不中用，一脚就踢得飞了起来。只是你们没有看见加新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脚，把他直接踹出了门。”大家都笑了起来，胤禩也在笑，一边把我搂在怀里。
　　我身体一僵，略略挣了一下，腰上的那双手骤然一紧。
　　我怔了片刻，安静地伏在他的怀中，手臂悄悄从他胳膊下抬起来，扣住他的后背。至于对面那群人的表情，我也不想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