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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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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少女
“轰隆——”
一声雷鸣毫无征兆地响起,宛如荒洪巨兽的怒吼。
今夜的雨势很大。
杨听雪拿起剪子拨了一下灯心,原本昏暗的房间又亮了起来,他不安地向后看,八重轻纱帐内,爹和尉迟师兄正在为今夜救回来的少女医治。
秦希翎。
爹的一位故人的徒弟。
只是那位故人是谁,爹一直没有向听雪透露。
杨逸拨开纱帐走了出来,尉迟在身后跟着。
尉迟是一个孤儿,他没有名字,师父捡他回来时还只是婴儿,残破的襁褓中塞了一张字条,写着一个复姓姓氏——尉迟,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他一直跟着师父学医练武,并喜欢着那个自小没有了娘的听雪小师妹。
“尉迟,以后翎儿住在这里,你身为男子,要好好照顾她。”杨逸一夜未眠,脸色憔悴,把事情交代清楚,便去休息了。
从那天起,紫竹林的那座别院里,多了一个少女。
烟雨朦胧。
春分的紫竹林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细雨打在竹叶上的沙沙声缥缈而虚无。
希翎站在窗前,眼里一片苍茫,在她眼前,不是江南清晨的水意盎然,而是,血,漫天的血。
她的师父是传说中的皮影戏师,他的皮影戏不是用兽皮或纸张演出,而是用鬼魂。依靠鬼魂演出的皮影戏,拥有令人无法估测的力量,能医百病起死人,抑或,杀人无形。
也正因为师父拥有这种力量,从而引来了无穷杀戮。
终于,那一个风雨交加的夜,灾难降临。
数十个武功路数诡异的黑衣人将他们围起来,师父倾尽他一生的功力拨动着淡青的琴弦,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琴声倾泄而出,那是一首欢乐的曲子,却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悲怆!
莫名的悲怆。
造就了苍凉的欢歌。
地面上铺满了苍白的月光,逐渐地,一个个形态各异的影子出现了,活灵活现地演着一场不为人知的戏。
周围的人若内力稍弱的,早已经脉尽断,还有些深不可测的高手,则勉强支撑着并逐步靠近。
她的呼吸仿佛被瞬间掠夺了。
因为,她有一种可怕的直觉,这……将是师父最后的一场皮影戏!
“漫天的血。”她的眼睛逐渐从空洞恢复成清明,细细的雨丝像针,仿佛不是落在竹叶上,而是她的心。
狠狠地被刺痛了。
“雪?”尉迟抱着一具崭新的琴走了进来,刚好听见了希翎说的这句话,只是他将“血”误以为“雪”了,“江南之地不下雪,以后若是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北方看雪。对了,这具琴是我刚做好的,送给你。”
知道少女会奏琴,便特意去做,好让她解解闷。
希翎低头看着那具琴。
上等的紫檀木边缘,雕刻着细致的凌霄花花纹,朱红色的琴弦横亘在上方,一瞬间,内心的疼痛淡淡散去了。
“……谢谢。”
二、出嫁
尉迟一直喜欢着杨听雪,很早的时候便这样了,至于听雪,一直很依赖这个师兄,但这算不算是爱情,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直到,她遇上了宇文峰。
同时,也伤害了尉迟。
宇文世家是江南的名门望族,每一代人不是在官场上大放异彩,就是在武林声名鹊起。不久前,宇文家的老太爷身患重疾,宇文峰便亲自前往紫竹林求医。于是杨逸带着女儿来了宇文家的府邸,一个月来两人相知相惜,从而,杨听雪动心了。
宇文峰也喜欢上了这个学医的文静女子,就在杨氏父女离开后不久,他再次踏入紫竹林,向杨逸提亲。
婚事很顺利地定了下来。别院里张灯结彩,门外的红灯笼高高挂起,柱子上贴着红幅烫金的对联,大红的缎子缀在窗棂上,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就在大婚前一夜,杨听雪在古井旁喊住了尉迟。
新月孤独地悬在云间,淡白的光映在幽蓝的天,令今夜看上去分外的萧瑟冷清。
石板路上,是两个被拉长的影子。
“忘记我好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千斤巨石霎那间压在他的头颅上,沉重得令他措手不及,血液仿佛凝固了,身体僵在原地。
“对不起,师兄……你一定可以找到一个比我好千百倍的人……”
“不,不要这样说!”他握紧了手,声音急促地打断道。
天上的云雾静止了,周围寂静异常。
强压下内心的酸涩,他低声说道:“我会祝福你的,但请你别这么残忍,让我……忘记你……”
喜庆的锣鼓被敲响了,绵长的喜乐从街头传至街尾。
大红花轿被四个人抬着,前方的白马上,新郎宇文峰意气风发。城里的人们都被这华丽的迎亲队伍吸引住了,纷纷涌了过来。武林德高望重的样医师之女与江南宇文世家的长子结为夫妻,金童玉女,门当户对,实在是一桩人人称赞的好姻缘!
尾随队伍的马车上。
希翎看着尉迟微微发怔的模样,心头缠绕着氤氲不止的惆怅。
为什么看见他这样子,她会不开心呢?
低头,纤细的指抚上了朱红的琴弦。再抬起头时一句话竟脱口而出——
“即使没有了听雪,在紫竹林里还有我陪着你!”
尉迟听了这句话,不禁淡淡一笑。
“我没事,谢谢你。”
三、复仇
华灯初上。
远处望去,宇文世家一片橙红的灯光,朦胧的光圈美丽得不可思议。
应邀的宾客鱼贯步入大厅。大厅一旁一群乐师奏起了流水般欢快的曲子,乐师背后一个巨大的桃木屏风,镶嵌着一面雪白的绸缎,上有梅花的繁复暗纹,华美异常。
“一拜天地——”喜娘嘹亮的嗓音传遍大厅每个角落,宾客们纷纷举起杯子祝酒。
尉迟坐着,一动不动。
觥筹交错,喜庆欢乐,都与他无关。
希翎看着他木然的脸,竟一时忘记了祝酒。
“二拜高堂——”
杨逸与宇文老爷接过新人递来的酒,仰头喝下。
“夫妻对拜——将新娘送入……”此时,声音戛然而止。突然一阵怪风疾起,六个衣着怪异的男女跃至大厅,手执刀剑刺向宇文峰!
这六个人就是邪教乌月派的六大长老。一年前,宇文峰率领各个门派一起合力歼灭了乌月派,只可惜当时被六大长老逃脱了。如今,这六人看准时机,回来报当年的血仇!
在场的人一时反应不过来,唯独闯荡江湖十年之久的“江南绝剑”莫少天思绪敏捷,马上明白过来后一跃而起,正准备拔剑时却顿觉眩晕,一阵恶心疼痛的感觉袭来,顿时脸色大变,高声喊道:“不好了,酒里下了毒——”
话音刚落,许多人已开始毒发,呻吟声陆续响起,四起彼伏。尉迟因为没有喝酒,因此并无中毒,于是连忙提剑加入战局。
场面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刀光剑影,鲜血四溅。
血。
很多血。
希翎惊恐地站在原地,血腥的回忆被无声勾起。
就在这时,尉迟被一个红衣女子反手一刀,肩上多了一个深深的口子而禁不住痛哼了一声。
声音虽小,却瞬间直撞进了希翎的心。
是的,现在除了她,没有人可以挽回这个残局!
于是,她回过神来环视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巨大的白色屏风上。
与此同时,大厅的另一处,传来了听雪凄厉的喊声——
“峰——!!!”只见宇文峰不敌围攻自己的三人,更被其中一名瘦骨嶙峋的老者一掌击中了天灵盖,当场吐血身亡。听雪望向丈夫浑身浴血的尸体,一时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就这样僵在原地,目光呆滞,更别说察觉到身后逼近的兰衣男子。
“听雪!”尉迟刚一回头,就只来得及唤出她的名字,只见那个男子将剑从背后狠狠的刺入,而她的身体则如秋叶般轻颤了一下,当剑被拔出后,便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那一瞬间,他周围的一切仿佛褪去了所有的色彩,一切都那样的苍白无光,眼里只能看见她逐渐失去了血色的痛苦的脸,以及那一身刺目的大红嫁衣。
四、约定
弥漫着血腥味的大厅里,几乎所有灯都被希翎吹熄了,只余下两盏映在了屏风雪白的绸面上。
那是一个很好的皮影戏屏幕。
朱红色的琴弦被轻轻拨动了,一曲《十面埋伏》毫无征兆地响起。
无数个影子映在了白绸缎面上,混乱地跳跃着,那是一场令人热血沸腾的战争的戏!
六大长老几乎是同时望向屏风以及一旁的少女,也几乎同时苍白了脸色。
是传说中的皮影戏!
能起死回生。
亦可,杀人无形。
尉迟没有理会那六个神色恐惧的人,他的眼里只有听雪。
按着肩上的伤口,跌跌撞撞地走向听雪,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只见那双微张的眼睛逐渐有了焦点,而后她浅浅地笑了。
“听雪,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他轻声安慰道,可话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她苍白无色的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在说些什么。尉迟低下头,于是她细弱的声音便传入了他的耳中——
“为了我……不……值得……”语毕,她的手沉沉地落下了,如断线的木偶,无力地垂着。
听雪,彻底离开他了……
希翎拨下最后一个音,一口血气顿时上涌,几滴血自嘴角溢出,“吧嗒”几声,落在了朱红色的弦上。
光滑的紫檀木面上,有着斑驳破碎的血,如散落的珊瑚珠子,失去了原有的光泽,显得黯淡晦败。
宇文家的大门挂着两个贴有“喜”字的大灯笼,在凉薄的夜风中不断摇曳,直到烛光渐渐弱了,到最后,火,也灭了。
琴地余音绕梁不散。
今夜,至此戏终。
那一夜后,宇文世家喜事变丧事。至于六大长老的死因,由于在场的人不是中毒昏迷,就是逼毒而与外界断绝联系,因此始终是一个迷。
待听雪下葬后,尉迟告别了杨逸,打算到江湖闯荡一番,同时也可以散散心。刚踏出紫竹林,他却意外地发现希翎站在了林口。
她怀抱着那具古琴,左肩背着一个包袱,秋日白露的阳光是淡无痕的金色,轻柔地散落在她的身上,一切宁静而恬然。听到了脚步声,她回头便看到了尉迟惊讶的脸,于是笑着道:“我想陪着你,可以吗?”
“回去,立刻回别院……”
“我喜欢你。”她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让尉迟措手不及地呆住了。
秋天的风轻盈起舞,竹叶沙沙地摇动,林间的光束模糊不清,美好得如同虚幻的梦境。
“我知道你喜欢听雪,但我并没有别的,只是想陪着你而已……”
“走!”尉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听雪已经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而且……他没有能力再一次承受伤痛了。
爱情不会天长地久。
与其这样,他不如不再动心。
“那我们来做个约定。”希翎淡淡地笑着提议道。
“约定?”
“我跟着你四处游荡,倘若……三年之后,你仍然没有喜欢上我,又或者我不再喜欢你,那么……我就离开,如何?三年之约。”
风再次吹来,带有一丝竹叶的清新。
三年之约。
他最终答应了。
“击掌为盟。”他举起手,郑重地说道。
“一言为定!”少女同样举起了手,重重地击向了他的。
“啪!”的一声脆响,在林间散开了。
三年之约,尘埃落定。
五、江湖
花开,花落。
和尉迟闯荡江湖是她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并肩行走,穿越千山万水。
看见了遇难的百姓,他们出手扶持;看见霸道的恶人,他们狠狠教训。沿途的欢声笑语,点点滴滴,仿佛融入了她的血液内,随着时间,层层叠叠地涌进了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一片。
结伴在这江湖游历,美好风光无限。
他们成了合作无间的伙伴。
转眼间,两年过去了。
他们来到了一个北方的小镇,那时冬天还没有来,秋末已经十分寒凉。
在一家客栈落脚后,希翎不禁问道:“为什么会想到要来这里?”
“看雪,我答应过你的。”
希翎一怔,而后淡淡地笑开了。
还不到一个月,天空已由清秋的展览变得乌云密布,想必不久之后一场大雪降至。那天,尉迟不知道哪来的兴致,竟邀她去登山,两个人辛辛苦苦的上了山顶,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的眷顾,雪竟然在那一刻开始下了!
“雪,是雪!”希翎惊喜地伸手托住下落的雪花,雪很薄,像羽毛一般,落在手心里,不一会儿就融了。
她回头,只见他有些出神地看着那飘落的雪花,内心的欢悦逐渐冷却掉。
“你想起听雪了吗?”她轻声问道,像是怕惊动了他。
尉迟从漫天飞雪看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希翎专著地看着他的眼睛,希望从中读出什么,却徒劳无获。深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她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你……还是很喜欢她吗?”
以至于对我没有一点感觉。她在心中道。
这次,尉迟沉默了。
希翎没有追问,其实根本不用问,他对听雪的用情之深,就连瞎子也能看出。只是,自己不愿放手,所以才编出一个三年之约,只希望多留在他身边一刻。
别过头,放眼望去,纷飞的雪如梨花,飘满了她的整个视野。
“锵——”突然,一声尖锐的金属撞击声从身后传来。
希翎猛然回头,竟看见了三个黑衣人不知何时出现,正与尉迟交手。而其中一人看见了她,立刻躲开尉迟的攻势,转而袭击她,希翎连忙拔剑迎战!
高峰之上,数个人影交错,雪越下越大,其势宛如要将世界吞没!
数招过后,她逐渐认出了这三个人是当年害死师父的那群人幸存下来的,再加上这两年浪迹江湖的经验告诉她,他们的武功绝非中原武功!
是什么人?非要至她和师父死命?!
她一招“飞花”使出,将那黑衣人逼退数步,然后趁机抱起雪地上从不离身的古琴,左手开始轻轻弹奏,朱红色的弦颤动着,一首《高山流水》悠然而起。
琴声在高山上回荡,空灵悦耳,穿透在飞雪间,唯有天上的仙乐能与之媲美。
鬼影出现在白得刺目的雪地上,摇晃着,舞动着,预示着一场皮影戏血色的开始!
那些黑衣人见状,深知如今只有拼死一搏了。转眼间招式突变,招招凌厉毒辣,尉迟开始招架不住,身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而另一个黑衣人,更是卑鄙到使出暗器,只见一枚银色的细针迎面而来,刺入了希翎的肩部,强烈的剧痛立刻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她咬紧牙关,反手用力一拨,其力道甚至划破了指尖,点点血迹更胜朱弦。
那一串尖利的琴音一出,面前的黑衣人立刻吐血身亡。
与此同时,她也支撑不住,倒在了琴上。
琴音戛然而止,雪地上的鬼影瞬间消失。
令两个黑衣人顿觉体内剧痛暂缓,于是迅速将内力凝于掌心,前后夹攻分别击向了尉迟的胸背处!
细微的骨骼碎裂声响起。
男子伟岸的身躯缓缓倒在了雪地上。
少女似乎察觉了什么,原本虚弱得不堪一击的身体略微动了一下,头轻抬,一瞬之间,所有的温度都被冷却掉。只见尉迟浑身的血染红了他身下的雪,惨烈的画面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呆呆地看着他倒下的躯体。
风雪依旧,但已逐渐小了。
天空一片幽蓝,这是晴朗的象征,远方宽阔壮丽的银河璀璨无比。
只是,今夜又是一个凄冷得令她绝望的夜。
六、悲歌
希翎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坐直了身子,轻轻地拨动着琴弦,指尖肌肤破损了却全然不顾,斑驳的红染在了朱弦上。
一首断断续续的曲子传遍高山之上,哀伤而缠绵。
那是一曲《复生》。
师父曾经说过,《复生》一出,鬼神让路。
只可惜这曲子威力无穷,每弹奏一次,都会让皮影戏师折寿十年。
唇边漫出了惨淡的笑。
哪怕是十年,即便让她立刻死去,只要能换他一命,今生足矣。
黑色的影子重现雪地之上,围绕在尉迟的身边,,只是与刚才不同,此刻的鬼魂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蓝光,光逐渐蔓延至他的躯体上,越来越明亮,让人无法直视。
远处看去,山峰宛如燃起了一束刺目的火焰!
风雪开始模糊了她的眼睛,四周一切在旋转着。
她的世界暗了下来……
希翎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你醒了?”温润如玉的男子声音突然传来,侧目,竟是一张陌生的脸。
后来,她才知道,她不是在做梦。
那些黑衣人原来是契丹二皇子耶律敏派来的。耶律敏希望借助皮影戏师的力量夺取王位,并命令心腹倘若捉不到人,就将其灭口。她挨的那一针便涂有了契丹第一毒——夺魂,中毒者会在十五月圆夜毒发身亡,而且,没有解药。
而在山峰上将她救回来的那个陌生男子,是契丹的大皇子,也就是契丹的王位继承人,耶律浩。
“你的朋友已无大碍,只是你连续用了那种力量,而且还有你身上的毒……”耶律浩说道这里就闭嘴了,俊逸的脸庞满是内疚。
希翎坐了起来,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盖在身上的被子,而后嫣然一笑道——
“告诉我,我还有多少时间?”
那一刻,耶律浩彻底震住了,因她平静苍白的笑靥,更因她笑靥底下无法掩饰的,浓烈的哀伤。
是什么事……让她如此……仅仅是因为死亡吗?
还是,因为隔壁的那个,让她宁愿牺牲性命而演奏《复生》的男子?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说道:
“半个月。”
不知何时,樱花状的木格子窗上轻盈的白纱被风吹起了。
猎猎之声打破了午日的宁静。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请说。”
“我会离开尉迟……因为,我喜欢了你,要和你回契丹。”
“什么?!”
“放心,这只是一场戏。”
七、皮影
入夜后,镇上开始举行了一年一度的冬至灯会。
街道两旁的摊位摆满了让人眼花缭乱的货物,当然还挂上了一两盏造型精美的花灯,周围人山人海,实在是热闹非凡。
希翎拉着尉迟穿梭在人流里,玩得不亦乐乎。
不一会儿,希翎发现了一处表演皮影戏的地方,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就这里吧,在这里结束一切。
她走了过去,步伐异常的缓慢。
尉迟看着她的背影,没由来的一阵心痛,他忽然觉得她的背影……很悲戚,甚至,绝望。
“希翎……”无意间,他出声唤住了她。
只见她回眸一笑,道:“我想演一出戏给你看。”语毕,她继续向前走,到了台子后面,和老板说了几句,老板点点头,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形状的兽皮给了她。
周围想起了热烈地掌声。
淡淡橙黄的纸面上,两个静止的影子在动。
小女孩道:“小狗子,我该怎么办?”
小男孩道:“啥事哩?又尿床了?”
围着看的人们发出一阵大笑,尉迟也忍俊不禁。
小女孩道:“不是啊……我喜欢了一个人,可是……他不喜欢我……”
尉迟脸色一怔,衣袖下的手握成了拳。
“那……就移情别恋嘛!笨蛋!”男孩的话,又引来了看客们的笑声。
“我舍不得啊……”希翎的声音空灵悦耳,从薄薄的纸面传了出来,“其实,我要求并不高,只要能陪在他的身边,直到我们都老去了,也不会因为时间的流失,而厌恶了对方,仅此而已。”
周围的人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蜡烛燃烧的细微声响。
他看着纸面上两个影子,内心腾升起隐隐的胀痛。
“可是……我现在累了……”希翎的手缓缓垂下,影子消失在纸面上。她从台子后走了出来,慢慢来到了尉迟面前。
“我要离开了。”她说。
那一刻,尉迟有一种做梦的感觉,那样的不真实,眼前的灯光忽然变得刺目,他眨了眨眼,才道:“三年还没到。”
“可是我喜欢了别人。”
“是谁?”
“耶律浩。”
不真实的感觉越发浓烈,他甚至不要清楚自己身在何处,说了些什么。
“那很好,祝你幸福。”
语毕,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抹自嘲的笑浮现在他的嘴角上。
听雪走了,现在……连她也走了……
举目四望,他突然发现,他从头至尾,都是,一个人。
如此的,孤寂。
八、尾声
那夜之后不久,希翎随着耶律浩离开了那个小镇。
后来,他们在附近另一个小镇落了脚。紧接着,她开始写一封又一封的信。即使到了最后,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她也没有间断过。
昏睡的时间长了,索性将纸笔放在床头,清醒的时候就写信。
日复一日。
窗外,又下起了另一场雪。
他又想起了听雪吗?
某夜,耶律浩坐在了希翎的床前。她将手中厚厚一沓信交给了他,他看着她苍白得吓人的脸色,接信的手不禁轻颤。
今晚,已经是过了半个月又一天。
“帮我每隔一段时间就寄一封给他,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死的事……”她细心地叮嘱道,声音却异常虚弱。
“我会的,你放心吧。”
“谢谢……”她淡淡一笑,伸手轻轻抚上放在身旁的古琴,“朱红色的弦……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时间慢慢流逝。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尉迟在不久后也离开了那个小镇。大概过了一个多月,他开始收到了希翎的信。
第一封,说她平安到达了契丹;
第二封,是她回忆起闯荡江湖的事;
第三封,说她是在他送琴时喜欢上他的;
第四封,是她讲述了自己的童年;
第五封,……
每一次,耶律浩寄出一封信后,总会很快收到了尉迟的回信。
就这样,过了十年。
今天,最后一封信寄出了。
是一封道别的信。
信寄出以后,大约过了三个,耶律浩才收到了回信。展开,是尉迟的字迹——
希翎,你还记得那一场雪吗?你问我是否还喜欢着听雪,我当时没有回答,是因为我犹豫了。
其实,我曾经拒绝你随我浪迹江湖,不是因为我太喜欢听雪,而是因为我害怕再受伤。爱情不能天长地久,但认识你以后,我开始有了另一种想法,即使不能相爱,只要能够成为最好的知己,难道不是一分难能可贵的缘分吗?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那个灯会上,我对你说出那三个字,是不是一切都不同了?
但无论怎样,一切都是过去了。
十年来一直不时想起你,所以我现在正在来契丹的路上。我不想和你道别,我想知道你是否幸福快乐,我想认你的儿女作干儿子和干女儿,我还会祝福你和耶律浩的,所以,到时候别赶我走。
最后我想说一句俗套的话,尽管这句话迟了十年。
希翎,我爱你。
尉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