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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士之耽兮(一) 肇锡余以嘉名 ...

  •   这男人审美不错,挑了处最有景致的位置站着入了本公子的眼,木公子想。
      今天是木公子加冠的日子,这时候宾客差不多早已到齐了,木公子自己却跑了出来。一袭鎏金长衫,一把翩翩折扇,腰间还系着散香的玉坠,跑到这烟花之地却发现并不如自己想的那般才女抚琴才子吟诗,反而走在廊上都能听见各厢的调笑声。鸨母见了他这身打扮,追着问他要桃红还是柳绿,他就跑,跑到半路还撞上一个醉汉,醉汉看着他就□□着伸过手来,一句“美人给大爷笑一个”腔调标准十足下流,他一阵恶寒扭头就跑,终于跑到了后院,然后就看到了这个男人。
      这男人一身素色,正低头与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倌说着什么。之所以说他眼光好,是他恰站在了一棵开的最盛的流苏下。此时正值初夏,一树流苏白的惊艳,可那人就这么站在树下最妙的位置,不能往左一点儿,不能往右一点儿,就是那儿,一身白衣让人眼前一亮,满园的流苏都失了色。
      木公子停下欣赏的这会儿那鸨母就追了上来。原来是他木公子跑的时候腰上不小心钩住了根碧玉簪,难怪追他追的那么凶。鸨母拿了碧玉簪就不再理会木公子,哼,又是哪家无聊的公子出来开眼界,不要姑娘指不定还要招惹麻烦,老娘才懒得跟你在这儿耗。
      木公子却把她拦住了,指指树下二人,问:“你们这儿,男人也卖?”
      老鸨一愣,看院中树下有一小倌,心想原来这爷不要姑娘是因着他好男色啊,顿时眉开眼笑:“卖,卖。爷是看上院里的那个了?”起势便要叫。
      木公子又阻止了她,塞了锭银子让她走了,弯眼笑笑。卖就好,这种才是本公子想找的,一看就能吟诗作赋,举酒对弈的。
      看那小倌回了两句话就走了,木公子生怕那男人也走了,不等小倌走远就跑到那男人身边,在那男人惊愕之际以扇挑其下巴,现学现卖道:“美人,给大爷笑一个~”
      木公子模仿人声可堪一绝,就连那未走远的小倌都惊疑前堂的七爷怎么跑到后院来了,匆匆转身解围,一转身却是愣了:“白大人,这、这就是您要找的木公子吧?”
      木公子风流折扇差点儿没掉到地上,就见那男人很犀利的拨开扇子,道了句:“爷,你可以先哭一个。”
      木公子人是找着了,可他不愿意回去,两个大男人在欲仙阁开了间房,却没叫一个姑娘。
      木公子为了展现他亦犀利,抢先开口:“你是谁啊?说清楚,我不跟陌生男人开房,也不要被陌生男人领回家!”
      那男人正喝茶,闻言放下茶杯说:“我是白蘖,木老爷请来的宾客。”
      木公子心一虚,连宾客都出来找人了,那他爹估计是气炸了吧?
      “那那个小倌是怎么认出我的?我爹总不能把我的画像给你们人手一张吧?”
      “你爹说你恰巧长了个痘在脸上,不偏不倚在眉心正中央,极好辨认。”
      “……”木公子下意识地摸了摸眉心那个凸起,又摸了摸。
      白蘖本来是不想管他的,看他摸个不停似乎要把那里摁下去才罢休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道了句:“别摸了,会越长越大的。”
      木公子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在做什么,顿时恼羞成怒:“你找到我我就要跟你走?我不会跟你回去的!”说罢起身便推开门,门一推开就被人从后面拽住,木公子一愣,回头问:“你会功夫?”
      白蘖直接忽视了他这个问题。
      木公子恼:“干什么啊,放开我,我又不会跑!”然后扬声道,“鸨儿,姑娘没有难道连几坛好酒也没有吗?我给你那么多银子是讨好你的吗?”说完狠狠把门一关。
      白蘖无不赞同的点头:“确实,这里的茶太难喝了。”
      很快酒就上来了,但更快的,木公子不喝了。
      “不喝了,一看就知道灌不醉你,我干嘛给自己添愁!”
      白蘖看了看天色,木府今日是办不了宴了,便独酌起来,也不怕在这儿跟他耗着。
      木公子几杯下肚已然有些浅醉,借着酒壮大了色胆调戏道:“白蘖,你长得真像我梦中娇妻啊~只可惜多了这个。”指指他头上。
      白蘖听了脸色立即阴沉下来。作为习武之人,他最恨别人说他长得像女子,更何况他也是昨日才行冠礼。
      木公子又想了想,倒是自觉补充道:“我不是说你长得像女子,其实你本来也不像,看上去就挺英武。但是你真的是我见到的第一个这么,嗯……和我想的一样恬静?淡雅?不对,说不好,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你自己猜吧。”
      白蘖轻咳了一下,他不喜欢有人对自己相貌有过多评价。
      木公子轻轻“咦”了一声,问:“你……也行过冠礼?”
      白蘖点了点头。
      木公子满脸羡慕的问:“你叫白蘖,那字什么?”
      白蘖有些疑惑,但还是如实回答:“无字。”
      木公子惊喜的瞪大眼:“原来还可以不取字的啊!”
      白蘖诧异:“你不想行冠礼,莫非就因为不想取字?”
      木公子含恨又含羞的点了点头。
      原来木公子一出生,算命的就说他五行多木。实际上他们一家子都是五行多木,像祖祖辈辈积累下来似的,到了他身上就特别多。恨只恨他家姓木,木老爷又信这个,说什么火能克木,木公子的姑老爷就是因为叫木炎才有了攀上大人的命,一狠心娶了个五行多火的妻子,结果哪知生下来的孩子还是多木,而且一多多出了这么多,木老爷那个恨呐……于是乎一冲动,给儿子起了个名字,木燚,火最多的字儿,一般人还不认识。巧就巧在这把火还真把木家烧红了,自木公子出生他家便一路亨通,二十年一跃成为京城数一数二的富商。木老爷越想越觉得自己当年的决定是多么英明,今儿个与那被邀请来给木公子取字的宾客商量好了,得给他起个字儿,叫燚燚,再添八把火,争取把家里的生意越烧越旺。
      木公子一拍桌子咆哮道:“他当我是什么啊!我堂堂未来天下第一大才子岂能总叫这么没内涵的名字!”
      这下白蘖也哑然了。木老爷确实疯狂了些,但这木公子也太……
      “不就是个名字么……”
      “这很重要!”木公子昂首又饮一杯,“你知道我此生最大的抱负是什么吗?”
      “成为天下第一大才子。”
      “就是成为……咦?”木公子挠挠头讷讷道,“你、你怎么知道……”
      白蘖继续无视这个问题。
      木公子以为他不信,道,“我有实力的!我三岁就开始作诗,五岁开始撰赋,十几年来诗词曲赋不足一万也够八千了!”
      白蘖问:“那你可有经典之作,响名于世?”
      一句话戳到木公子痛处,木公子闷闷喝酒不理他。
      木公子不说话,白蘖也不会找话说,只陪他喝酒。过了好久,木公子才开口:“我爹也是这么说我的。只是提笔无关功与名,我又不常出门,无人与享与论。所以我听说烟花之地会有才子斗诗就来了,结果根本没有。”
      “那是你找错地方了。”
      木公子眼睛一亮:“你知道该去哪里?快带我去!”
      白蘖起身,木公子就跟了去。越跟越觉得不对劲,很迟钝地开始想逃跑,很轻易地被白蘖抓住。
      “你,你不是要带我去……”
      “去斗诗也要带几篇像样的作品,你有吗?”
      “自然带了!”木公子一挺胸膛。
      白蘖淡淡道:“那正好,先回去拿给我看看。”
      “你是谁啊?我为什么要拿给你看?”
      白蘖把他拖回了木府,叩响了木府的门,然后回头对他说:“我是白蘖。”
      白蘖是谁?是宫里御前带刀侍卫,一等一的皇帝亲信。
      这是木公子在木老爷受宠若惊的感谢白大人寻回小儿的时候听到的。
      木公子还听到说,今天时间耽误太久宾客都走光了,意思是送走了白大人,就要教训儿子了。
      白大人很通人情地看了一眼木公子,说木公子有些大作他还想看看,木老爷又岂会拒绝?
      木老爷看肩并肩走进房间的二人,摸着胡子想,果然名字里带火字就能攀上大人物。
      木公子回屋,很自豪地拿出一本小册子,双手呈上:“这是草民平日随笔,还望白大人多多指教。”
      木公子以为白大人会很不习惯,然后让自己不必多礼,可白大人很自然地接过,然后随意翻了翻,一本诗集。
      遣词词不应,寻句句无成。访神嫌寡喻,上形更枯癯。举酒拜青莲,提剑指河山。深楼重重锁,无月不灵犀。
      白蘖淡淡扫了几眼,心想你的诗韵格律都被你吃了吗。又见——
      万籁俱寂尘浪远,子夜宜听蝉。清风盈袖月入怀,悠然与散漫。忽坠光影造声色,年年复年年。百千藏典卧高阁,一眠永成眠。
      心里又觉得木公子还是有些自知之明。又翻了翻,看到一首说项羽的——
      江东一役败者雄,挥戈横剑何峥嵘!君子坦荡立天地,胜负留看后人颂。
      不由的心里又失望的叹了叹气,心道这木公子也是同一般纨绔子弟无异,不,更逊色。
      不过这话他自然没说,只是把诗集放一边,随手抽出另一个本子,比那诗集体面,至少有个封面,上述五个大字:一笔一天下。
      里面空白。
      木公子自告奋勇的解释:“这是草民自传,准备写天下第一才子的光辉。”
      “……字写得不错。”
      “呃……谢大人夸奖。”
      “为什么你的诗集没有封面?”
      木公子一下子苦了脸:“我才不想写个‘木燚诗集’什么的,丢死人了。”
      “那你到底想起个什么字?”
      “总得要有些内涵啊!”
      “什么内涵?依木老爷的意思,木成器?木进财?木耀祖……”白蘖准备开导他,谁知倒是被木公子抢了白。
      木公子理直气壮地说:“白大人的名字就是好名字,吴地美醴,听来就让人朦朦醉意起。”
      白蘖浑然不觉自己被夸了:“白蘖?你喜欢这种?那木叶?木槿?还是……”
      “木叶太过萧瑟,木槿又略显哀婉了。算了吧,白大人是武官,起名这种事怕是文人做的吧?”
      白蘖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语,转身出门。木公子一愣,忙做恭送状,心道是不是鄙视他把他给惹恼了?
      结果白蘖去木老爷那儿须臾又回来了,而且一点儿要走的样子都没有。木公子想问你找我爹干什么,又想人家是大人,终究没有问出口,只是心中默默惶恐着。
      他不会跟我爹说起个字儿叫燚燚燚吧?现在四个字的名字也很流行的说。
      怀着此种忐忑的心情,木公子晚饭时一直缄默地低头,尽管这个畏缩的动作丝毫不能动摇木老爷今晚起字的决心。
      于是作为今天唯一剩下的宾客。白蘖夹了一口香笋,略一思忖愉快道:“不如给令郎取字燚燚燚?”
      木老爷一惊,随即眉开眼笑连连称好,心想大人就是大人啊,这字起的比燚燚还旺。
      木公子亦是一惊,随即猛地抬头望向白大人,眼中混杂的是不甘、凄怨、痛楚以及不敢相信。
      白蘖:“?”
      木公子执筷的手竟微微颤抖,启齿幽幽:“敢问白大人可是字蘖蘖蘖?”
      白蘖:“……”
      白蘖瞅了瞅句句含怨如斯的那位,低咳了一声:“说笑,说笑而已。”
      木公子缓缓吁出一口气,复而垂颈低调。
      木老爷怒,拍案咆哮:“胡闹,白大人亲自为你取字已是难得,岂还容你挑三拣四?”
      木老爷其实很少对木公子发脾气,木公子委屈地又朝边缩了缩。
      “我看你才是胡闹,几天不教训竟然敢在家里大声了是不?还当着客人的面?”
      门口惊现一人,头梳倭堕髻,身着紫缃绮,双手端庄地贴于腹前,那声吼却让木家爷俩俱是一震,木公子更是瞬间脸色煞白,饶是白蘖久经跌宕,乍听雷破也不免眼皮一跳。
      木夫人亭亭走向桌子,裙裾在春风中柔柔飘摆,木老爷木公子看在眼里,耳边却似响起了猎猎之声。
      木夫人往木公子身边一坐,正对白蘖,自斟一杯酒,矜持地向白大人举杯。一杯饮尽后又以平常声调道:“白大人起字自有一番斟酌,不必理会他俩。白大人刚才起了个什么字来着?”
      白蘖这下反而自己不好意思了,看了看木老爷,正襟危坐,慈祥而肃穆地看着自己,既不拘谨也不逾礼;再扫眼木公子,也是挺胸抬头不嬉不怒,气质卓然,唯有一只眼还若有若无地表达着凄楚的情感。
      白蘖哑然,心内似乎有那么点儿明白木公子为何非离家出走不可了。在木夫人含笑的注视下,白蘖在这一刻仿佛木公子附身,讪讪而老实地承认:“玩笑罢了。”
      陈骧听到这处竟忍不住一口名茗喷了出来:“白蘖,我怎不知你竟会开玩笑了。”
      白蘖亦是懵懂:“大概是特殊的本事,在特定的情况下,就自然生发了吧。”
      陈骧依旧忍俊:“那你得立刻想个字应付木夫人啊?起的个什么有趣的字?”
      白蘖道:“我何时为别人起过字,只看着他清凌凌的眸子,忽然就觉得他其实并不像表现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突然心里就想起了一句‘被褐怀玉,外示狂夫’,便起了个怀玉,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怀玉……这若不是木夫人在场,木公子定然拖着下巴贼笑了。毕竟对木公子来讲不叫燚燚燚就是胜利。只是眼下木夫人在场,木公子依旧肃穆端正地坐着,却实在敛不下眉眼弯弯。
      却换木老爷双目凄楚,似乎眼前已经出现了家毁人亡的一幕。字不带四个火也就罢了,竟然一个火也没有,这可如何是好啊如何是好。
      倒是木夫人信手一挥带领全家举杯致谢,举手投之间大有再来多少个木老娘也镇得住的气势。
      席一散,木公子便欢脱地扑回小屋,饱蘸了墨汁,酣畅淋漓地在一本白皮书上挥毫写下“怀玉诗集”四个大字。
      木公子越看越喜不自胜,正要抑制不住画蛇添足时,木老爷一脸挫败地走进来。
      木公子十分乐意地凑过去,欲以一个胜利者的姿势鼓励与安慰木老爷时,却从他爹眼里瞧见了一种类似悲悯的情绪。
      木公子心中“噔”了一下。
      “木燚!你给老娘滚出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士之耽兮(一) 肇锡余以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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