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零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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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壹
萧无逸站着，站着，一眨眼，回到了过去。
他看着面前似有百年未见的男人，鼻子一酸，几乎快落下泪来。
正巧，那男人开口问：“你们入我门派，是为了什么呢？”语气温和，一如记忆中的模样，只是他一开口，便给褪色的记忆镀了层彩。
他回到了刚入剑宁派的时候。
黑发男人站在他们这十几个新入门的小弟子面前，一袭白衫，长发一直拖曳在地，也不收束，随意得没有半分仙人样子。
这是他们的掌门，萧谚延。
最右的男孩儿回答了：“为了力量。”其次答道：“听从家族吩咐。”然后是：“早听闻贵派风名……”一直到无逸，无逸答道：“为了复仇。”
他不记得曾经他是怎么回答的，应该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答案。但在萧谚延面前，无逸不打算隐瞒，抬起头与萧谚延对视，眼中燃着憎恶，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我要杀尽天下负我之人。”
“哦。”萧谚延兴致盎然，稍扬尾音，当即断言道：“如此执着甚好，但方向偏颇。你难成大器。”
无逸正待颔首，萧谚延却满面笑容说道：“但我喜欢你的理由。你叫甚？”
萧谚延正是这种性子。乃谚既诞，乃宪既延，自满自是，欺诈诳骗，一如他的名字。
或许是太清楚萧谚延的性子，无逸也无惊讶，顺从答道：“我叫白兴。”
“白兴？败兴。”萧谚延不高兴了，摸着下巴随口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与你一个名字你可愿意？”
“是。”
“此后便叫无逸吧。”
说完，他便悠悠然向前几步，继续评判其他弟子去了。
倒与记忆中无二。连他给的名字也没变过。无逸不知该作何心情，低下头捏着眉心，再次扼住几乎快夺眶而出的眼泪，但依旧忍不了鼻酸。
萧谚延从未准许他进入的那间密室，他还是进去了。他用了密室里记载的术式，天公不允，引来六十四道雷劫，就算毁了肉身，丢了一魂二魄，但终究是回到过去了。
无逸闭上眼，在心中清算着，是何人负他。
负他的人太多了啊……
灭我师门，杀我亲友，在我派首座，将师父斩落项首，囚其魂魄辱灭之……
琦玉派上下，龙虎山庄左右，这仇……我萧无逸非报不可！
那头萧谚延已缓步走离，远远站在一边饶有兴致的打量一番神态各异的弟子，随手指了三五个，包括无逸：“你，你，你、你，还有你，入选了。其余人收拾包袱各回各家吧，不送了。”
“什、……？！”
求仙问道的每年每季都有，剑宁派最不缺的就是弟子了。这次十七八人中选了五个，已经算多的了。今天的萧谚延心情应该特别好，他还耐心的补充了一句：“以后也不用来了，我看不上就是看不上。”
得嘞，您又不是在挑媳妇儿。或许是因为早知自己一定会进入门派而特别有恃无恐，无逸已回复轻松心态，还偷闲在心里不屑一句，抬眉看向余下的十来人。
大约是确信以自己的资质一定会被选上，此时落了面子被分得和一帮凡夫俗子同样待遇，某个长相清秀的十来岁少年忿忿然道：“连父亲都夸我资质上佳，却为何入不了师父您的慧眼？”
“师父？不敢当。”萧谚延一挑眉，仍是轻笑，无意中显出几分对凡尘的倦怠：“你资质再好，那又如何？上苍还能保证你定入化神大道不成？却不说你是否能得丹入道，在那之前你已夭折的可能性却是极大啊。”
那少年面色一青，虽无意端架子，但习惯的倨傲在讲话时还是泄出几分：“却不知那一心想复仇的小子，又如何能被您看中呢？”他对萧谚延恭敬，对同辈就全然不存半分礼节了。少年直指无逸，怒道：“你就是白家的二少爷吧？好好的少爷不做，又夸下海口复甚么仇！那世人还不要看你家三分眼色，有谁敢负你！”
站在席首的男人看向他，刚被选为弟子的四人看向他，余下的十来人看向他，似乎整个石洞中都回响着这几句质疑。
无逸心想我家管你什么事，面上的笑容却半分不落：“你的名字是？”
少年面露不服，直言道：“你凭什么问得我的名字？”无逸“哦”了一声心道这家伙还真傲得紧，突然想起自己似乎也曾仗着萧谚延亲传弟子的身份没少给各弟子作威作福，他那时是不是也这个鸟样？想着想着，一下子笑了出来。
这摆明了是看不起我！少年脸色一阵青白，正准备说上两句，却见萧谚延突然出声：“你可知道，我为何选这五人？”
少年一愣，其余大大小小的少年少女也是一愣。无逸心说这下可更像皇帝选嫔妃了，但若说做是老鸨选窑姐儿似也贴切……
无逸笑意更甚，萧谚延瞟了他一眼，顺手一指：“无逸，你倒是说说为何你能入我门派？”
问题甚是刁钻，若要换做他人来答，必是一番长篇大论口水涛涛。但无逸都在萧谚延身边跟着转了不知几百年，这种问题的答案随口就来：“可是因为眼缘？”
萧谚延挑弟子哪有这样那样的理由，于他来说只要看得顺眼就好。
听到答案，萧谚延故作深奥的笑了笑。但这一回答更是气得那少年不轻，指着无逸鼻子骂道：“求仙问道此事怎可如此随意！你莫要胡说八道污了师父清明，我、我……”
他转向萧谚延，揖手问道：“若我能在比试中胜了他，师父可愿代他收我为徒？”
萧谚延挑眉笑道：“你叫甚么？”
少年大喜，答道：“弟子乌姓，名程若！”
“乌程若……”萧谚延呢喃一句，“如此甚好，无逸。”萧谚延看向无逸：“你可愿与他比试一番？”
无逸甚至摸清了萧谚延每个笑容的含义，此时无比清楚这是师父喜爱看猴子争斗的恶劣根性发作了。无逸的视线默默移到乌程若身上，不动声色的说道：“敢问师父，我为何要接受？这比试于他胜自是天大的好处，于我胜却半分好处也没，若我败，更是连入派机会也无，我为何要接受？”
好似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萧谚延的笑容扩大几分：“你若胜了，门派内的功法任你挑选一份如何？”
似乎摸到了什么门道，那十来名未被选中的男孩女孩怀着希望看向五名被选中的弟子。他们大多把视线集中在了无逸身上。
萧谚延的许诺都是狗屁。无逸也注意到了众人的眼神，只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看向前方站着的萧谚延，见对方白衫飘然，一尘不染好似天外物，全然不与自己这般凡俗沾染，恍然发现自己这时还与对方隔着一道天堑般的差距。
一时竟忘了要说的言语。
无逸皱眉，重新整理了一下要说的内容，再次看向萧谚延，脸上拉起一个与萧谚延有九成相似的笑容：“师父，这样如何：若我胜了，您便收我为亲传弟子。您可同意？”
听到这句话，萧谚延才真正的看了无逸一眼。但无逸表情不变，依旧是与萧谚延相似的笑容，但在无逸好学生一般的面相上，这笑容也只有一分莫测，剩下的九分全是无奈的实诚。
乌程若一听，原本的洋洋自得立刻变为了火冒三丈，在一边猴子似的上蹿下跳着怒吼：“白兴你简直是得寸进尺！这种要求你也说得出口！……”
正待他继续撒几口气，萧谚延横了他一眼：“哪怕仍旧姓白，他也改名为无逸了。看来你是看不上我起的名字？”乌程若立刻不敢作声了，只听萧谚延又缓然勾起笑容：“这倒也有趣。”，却也没立刻答应。
余下几名或被选中的，或未被选中的，小心翼翼的探着脑袋觑着男人神色，间或瞟几眼无逸。发现他是一脸轻松自在，众人看他表情，心思各异。
上一世，包括无逸在内，萧谚延共有三位亲传弟子，大师兄唤作无正，二师兄唤作无相，皆是萧谚延起的字。成为亲传弟子后才能冠以“萧”姓，便是在那之前的百年间，无逸一直是被唤作白无逸的。
印象中的大师兄忙于闭关修行，无逸与他见面的次数一只手便数的过来。哪怕之后师父形神俱灭，大师兄不得不上前担当重任，无正却如师父一般，把事务皆推给了二师兄；
主持门派正业的大多是二师兄，真正的掌权人其实是他也说不定。他亦继承了给徒弟起名的习惯，但他仅有一名弟子，唤作逢时。逢时弟子有二，唤作逢朝、逢谕。
便在无逸记忆中，从炼气期到金丹期的几百年间，宗派中的大小事务一直是逢字辈的在打理，实在打理不了的便交给二师兄处决。至于师父，除了最开始收弟子会出现，之后若不是亲传，这修仙的一辈子都见不到几次。若有什么不懂，全得问自己不甚熟悉的师兄师弟，那些师兄反而成了师父一般的存在，萧谚延还真顺了道家的“无为”。
半晌，萧谚延才答道：“倒也不是不行。若你胜出，并且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中通过我的试炼，我便收你为亲传。”
至少这次不是随口说出的许诺。无逸瞟了萧谚延一眼判断他这句话的认真程度，听他说完才慢吞吞的点头，但这似乎是不情愿的动作更加激起了乌程若的不满：“师父能答应就已是天大的恩赐，你应感恩戴德的跪谢了！”
无逸转向乌程若，笑着说道：“你一口一声一个师父，但至少你现在——还没这个资格吧？就更别提，你落败之后，又如何能管住我的所为所做…”
“你好大口气！”乌程若怒吼着打断无逸，脸涨得通红：“看我不给你个教训！”
余下十来人也抓紧机会，几乎一起开口：“师父，请让我和他／她比试一番！”
被挑中的五个弟子，或多或少，皆被指着下了战书。
没有办法。
毕竟，萧谚延完全是靠眼缘选的弟子。
他们五个……看上去真的半点也不出众。不会被人惧怕，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萧谚延勾唇一笑，看起来恶劣至极。他好似早就准备好了一般，引着一众少年少女走向了某朴实的空旷场地，更加欢愉的摇了摇手，对着因见到门派掌门而新奇不已的派内弟子们宣传：“这一届的小子们真有斗争心，请大家务必来学习一下他们是如何向上进取的。”
各师兄师姐问询赶来，围绕在这十来个尚未进门的小崽子周围。不过，对于师兄师姐来说，普通人的打架有什么好看的？他们看的是八百年难得出现一次的掌门。
而在这般场面下，没见过世面稍显紧张的几个少年，便先怯了。三人缩着脑袋，再不提比斗，默默收拾包袱离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零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