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走太远》小珍妮

6、Chapter.6

　　2007年8月12日星期日

　　今天上午，我收到了邮递员送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录取我的不是我在志愿表上填报的第一志愿，而是略差一些的第二志愿，但却是一间离家最近的大学。
　　虽然离我曾经的梦想有一点点的距离，但我没有感觉到失望，而是万分庆幸上了大学以后我还是可以一直陪在哥哥的身边。
　　我兴冲冲地攥着那张录取通知书，跑到哥哥的房间门口，习惯性地想推门进去。
　　可是我推不开。门不仅关得好好的，一丝缝隙也没留下，而且还从里面上了锁。
　　突然想起来，自从那天以后，哥哥明显地开始逃避我，每次林绪帮他清理身体的时候都要刻意地锁上门，对我的触摸也更加敏感，几乎是不准我靠近他的下半身。
　　有好几次，我被哥哥无声的拒绝堵得想一走了之。可是那是我最亲爱的哥哥，那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哥哥，就算他不再对我笑，不再像以前一样亲密地待我，我依然想要陪在他的身边。
　　一直在不停地安慰自己。但不得不抬手去敲门的时候，我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门开了。林绪出来的时候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仿佛在对我表示理解和同情。
　　我对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是，我真的很可怜，爸爸妈妈可以照顾哥哥，林绪可以照顾哥哥，就只有我，连进哥哥的房间都要敲门，更不能随意去触碰哥哥的身体。

　　“哥……”我站在门口，低低地唤了一声。
　　“小韵，你怎么来了，进来阿。”坐在床上的哥哥偏过头来，脸上依然挂着温和的笑容，却不再像从前一样，招手让我过去坐在他身边。
　　“哥，我收到录取通知书了。”我低着头走过去，将被我攥得发热的录取通知书递到哥哥手上，“哥，以后上了大学，我还是可以天天回来看你，你开不开心？”
　　我以为哥哥会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说，“小韵真乖。”起码，给我一个肯定的笑容，让我知道，他是开心的。
　　可是没有，都没有。哥哥只是抬起手臂摸摸了我的头，说，“小韵乖，还是住学校吧，每天来来回回地跑太累了。”
　　又是这样。离开学还早，我只是随口说说，哥哥就这样毫不犹豫地拒绝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赶我走。
　　我摸了摸发酸的鼻子，愣愣地站在哥哥的面前发了一会儿的呆。然后我终于想明白了。哥哥根本就不想我天天回家，哥哥不想想天天看到我，哥哥想我离家远远的，也离他远远的。
　　于是我勉强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转身退出了哥哥的房间。

　　从哥哥那里离开以后，我一路揉着发红的眼眶咚咚咚地跑上楼，换好衣服背上背包就出了门。
　　一个人在大街上晃荡了半天，直到真的走累了，才找了家麦当劳，买了杯麦乐酷坐到了角落里。
　　一边用吸管戳着才喝了一口的麦乐酷玩，一边掏出手机来看时间的时候，我才发现，已经是晚上9点了。原来人一旦盲目起来，会那么容易就模糊了时间的概念。
　　手机上有22个未接来电。有家里的电话号码，也有哥哥的。
　　心里一暖，但马上又冰冷了起来。
　　不是不想看到我的吗？不是想要我走得远远的吗？现在又何必装出关心我紧张我的样子？
　　就算我离家出走又怎样，永远不回家了又怎样，我失踪了被拐卖了又怎样？不是有很多人，希望我干脆消失好解恨好过太平日子的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调成静音的手机屏幕再次亮了起来。是哥哥的电话。
　　我狠了狠心，按下拒接，然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手机关机，随手扔进背包中。
　　我在赌气么？是，我就是在赌气。我就是要拒接哥哥的电话，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很好很安全，但是我很生气，我现在不想理任何人，尤其是他。

　　回到家的时候已近12点。
　　我掏出钥匙，轻轻地打开门，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房间，却发现家里灯火通明，爸爸妈妈坐在沙发上，而哥哥难得地坐上了轮椅，坐在离门最近的地方，很明显地都在等待着我的归来。
　　看见我回来，哥哥张了张口，想要说话。但妈妈已经先一步迎上来，把我拉到一边。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去哪也不说一声，看把你哥急的，差点拉着我和你爸去报警了。还好没事，回来就好，我和你爸先上楼睡觉了，明天还要上班，你哥有话跟你说，你乖乖和他说，听哥哥的话，不要惹他生气知道吗？”
　　妈妈对我说完，又走到哥哥身边同他耳语几句，便拉着黑着一张脸的爸爸上楼去了，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哥哥两个人。

　　哥哥坐在黑色的轮椅上，佝偻着背，整个身子几乎贴在了椅背上，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小韵，”哥哥滑动轮椅，来到我的身边，然后生怕我又赌气离开般地握住我的手，把我朝他又拉近了一点，“哥哥仔细想过了，这些日子是哥哥错了，小韵不要再生哥哥的气了，好不好？”
　　“好。”任凭我再有一肚子的委屈，看见哥哥硬撑着坐在轮椅上等我到这么晚，心也已经软了一大半，“如果哥哥现在立刻回房间去休息的话，小韵就不生气了。”
　　“好，哥哥听小韵的话。”哥哥微笑着点头，顺从地任我推着他的轮椅回到房间。
　　然后哥哥拒绝了我的帮助，自己将轮椅调整好方向，靠到床边，放下手闸，卸下一边的扶手，把两条细弱的腿一一搬上床，再将左腿交叠到右腿上，身体微微前倾，右手撑住床，左手撑住轮椅的扶手，将自己的身体向上抬起，移动到床上。
　　哥哥好像真的很累，移动的过程中，双臂一直在不停地颤抖，我在一旁心惊胆战地看着，却插不上手去帮哥哥一把。就连我要伸出手去帮哥哥把挂在一旁的尿袋取下来，也被哥哥阻止了。

　　“小韵是不是又生气了？”终于调整好体位在床上坐稳的哥哥总算回过神来，发现站在一旁的我已经把嘴翘得高高的，正一脸不满地望着他，“小韵乖，不生气，哥哥只是不想让小韵碰那些脏东西。”
　　“小韵的哥哥不脏。哥哥再说这样的话，小韵就再也不理哥哥了。”我扁了扁嘴。
　　“其实……哥哥讨厌小韵对不对？哥哥还在生小韵的气对不对？哥哥嫌小韵笨手笨脚所以都不让小韵帮忙，哥哥不想原谅小韵所以总是躲着小韵，哥哥不想看到小韵所以希望小韵以后都住在学校不要回家对不对？”我再也忍不住，一口气把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小韵说的那样。哥哥从来就没有讨厌过小韵，没有生过小韵的气，只是……”
　　“只是什么……”我抬起头，望着欲言又止的哥哥。
　　我发誓我不想哭，可是当我再次看到哥哥逃避的眼神，眼泪便再也控制不住。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还是这样，说什么仔细想过，什么知道错了，都是假的，哥哥根本就是讨厌我……哥，你多久没有抱过我，多久没有跟我说过一句真心话了，我还是你的妹妹吗，我还是你最疼的小韵吗……”
　　“小韵别哭，哥哥错了，真的错了，哥哥没有办法接受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哥哥不想做一个没用的哥哥，不想做一个不能保护小韵的哥哥，哥哥不想让小韵看到自己最软弱最无助的样子，哥哥想当小韵心里那个永远微笑永远强大的超人……小韵，原谅哥哥，哥哥太自私了，哥哥一心只想把自己藏起来，却没有考虑到小韵的感受，哥哥会改，哥哥不会再拒绝小韵，不会再躲着小韵了，好不好？”
　　“小韵，来，让哥哥抱一抱。”哥哥小心翼翼地调整好自己身体的平衡，然后颤巍巍地向我展开了双臂。
　　我愣了愣，然后很不客气地一头撞进哥哥的怀抱，把眼泪鼻涕全都蹭在了哥哥干净的白衬衫上。
　　“哥哥你这个大笨蛋，小韵都说了，哥哥永远是小韵的超人，不管哥哥变成什么样，小韵都喜欢哥哥……小韵长大了，小韵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哥哥了……”我用双手紧紧地箍住哥哥的身体，眼泪流下来，却舍不得放开手去擦，只好继续蹭在哥哥的衣服上。

　　“哥，你要答应我……”当眼泪终于止住，而哥哥的白衬衫也已经湿了一大片的时候，我才依依不舍地从哥哥怀中抬起头来。
　　“以后再也不许对我伪装，不许强颜欢笑来欺骗我……”
　　“好。”哥哥微笑着点头。
　　“不许躲着我不许逃避我，不许不让我碰你的身体……”
　　“好。”哥哥又点头。
　　“永远陪在小韵身边，永远做小韵的好哥哥……”
　　“好。”哥哥还是点头。
　　“还有……马上睡觉！”我捧起哥哥的脸，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踮着脚尖飞快地逃出哥哥的房间。

　　哥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