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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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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寨子,龙伯策马在前头引着,青蝶押后,一行人沿河直下,晓行夜宿,不数日便到了青柯寨。
苗疆有内外之分,用蛊高手多居内苗,深居简出。外苗用蛊大多只识皮毛。为防外族肆意入侵,便在外围散置八寨,由内苗派人驻守,青柯寨便是八寨之一。
寨主特兰卡乐丹,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风韵犹存,不怒自威。在苗人闪亮华美的服饰映衬下,脸白唇红,青眸善睐,乍看也就二十七八岁模样。
龙伯方到路口,远远望见寨门前一片银光闪耀,知道是寨主带了人众迎候着,便纵马疾行几步,与卡乐丹行过礼,彼此嘘寒问暖。
待车队到得寨前,青蝶忙下马到车帘外侍着,但听得小融在车内轻声道:“你自去把马拴好了,不必理会我,免得闹出动静来。”
青蝶隔帘扮个鬼脸,退到一旁。小融这才掀开帘,轻轻从马车上跳下,头上却多了顶黑纱竹笠,玄色披风在身后随风舞动。众人见同行的一男一女两个汉人,想必又是来求医问药的,并不放在心上。
待大家用过茶,摆上饭菜,免不了油炸蜈蚣、酥脆蝉蛹之类的菜色,顿时把舒简看得目瞪口呆。没奈何,只得装模作样夹几样看着不太挠心的青菜,扒几口饭,谎称腹痛,绕到偏僻处随便啃了些干馒头。
当晚,大家便在青柯寨歇宿。
龙伯和衣倚在榻上,听着一山的鸟梦虫鸣、狼嚎虎吟,想着明日就要分开,放任小融到那中原诡诈之地,虽然不是头一遭,心里却实在放心不下。
当下,起身踱到小融歇息的吊脚楼,见屋内尚未息灯,便轻叩柴门道:“小融,可歇了么?”
只听屋内随声应道:“龙伯,你自己不歇着,大半夜的到处乱跑。”
话音未落,门已吱呀一声打开。小融迎面站在龙伯面前,逆光,看着格外娇小纤弱。
见龙伯一脸凝重,小融抿嘴一乐,娇声道:“又来给我传经论道?我就知道,每次我离开苗寨,你都会来啰嗦大半天。”
龙伯并不作声,缓步踱进屋内坐了。青蝶忙用青竹筒倒了杯茶上来。
龙伯接过,抿了一口,轻轻放回桌上。
“融儿,你此次出行,有什么打算?”龙伯问。
“龙伯啊,我出门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您就放心吧。”小融故作轻松地应道。
“也是,纵然我不放心,也没有理由阻挠你,”龙伯说话声音有些闷,倒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族蛊母,神职所在,有些事确实不得不为。”
“嗯!”小融故意加重了音调,狠狠地点了下头。
“龙伯老了,有些事,还是要跟你说的,”龙伯沉思片刻,继续用低沉的嗓音说道:“我苗人原本居住在洞庭湖畔肥沃之地,丰衣足食,但因汉人贪婪,屡屡欺凌,不得不一退再退,潜入这深山老林。祖上每每谈到携老扶幼迁移之苦,常常泪湿衣襟。
纵观历次战败因由,大抵因为隐患不除,任其做大,外苗孱弱,易攻难守。所以我苗族蛊母自当明察秋毫,主动出击消除隐忧。”
小融把双手撑在桌上,托着下巴,假装津津有味地听着,虽然这些事,她已经听过很多遍了。
但今晚,龙伯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速特别缓慢,似乎边说边思索着什么。
“其实……这些话,我以前好像跟你说过好多次了吧,”龙伯嘴角掠过一丝讪笑,“其实……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
“你可记得,小时候常陪你一起耍的叶家兄弟……”龙伯拿慈爱的目光看着小融。
接下来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记是记得,但老想不真切……”小融努力回忆着,“叶凡哥哥,还有叶羿哥哥,我都问了你几百遍了,你从来不告诉我,他们到底去哪儿了?”
“那回你们在河边玩,你不心滑进水里,他们就跳下去救你,结果……被水冲走了。”龙伯说着,眼睛有些潮湿起来,“那时候,你还不到三岁……我一直不告诉你,是怕你伤心。”
“十数年来,我一直派人沿江到处找寻,但至今还是杳无音信。”龙伯语气里充满了忧伤,虽极力抑制,还是忍不住滑落一行浊泪。
“叶凡哥哥……叶羿哥哥……一定还活着”小融抽泣着说。
“多年来,我从没有放弃过希望,”龙伯偷偷抹掉眼角的泪痕,语气变得很坚定,“你随身带着的玉佩,是你娘留下的,原本有一对,你身上带着一块,另一块分成两半,给了叶家兄弟。”
“现如今,你已位居蛊母,能独挡一面了。今后在江湖上行走,要多多留意,”龙伯说着,慢慢站起身来:“他们毕竟救过你的命。”
次日,卡乐丹早早地摆了宴,又让人备了些路上吃的干粮餐点,合着两方匣子盘缠一并包了放到车上。
一行人从山北步行下山,行了七八里路,便到了青石滩。
早有人在江边候着,手里牵着的竟是龙伯他们原先代步的车马。原来,他们一进寨子,卡乐丹就命人连夜绕道把车马送到这儿来了。
那人见龙伯来了,忙躬身行礼。龙伯走到那人跟前,轻声问道:“洗过了吗?”
“洗过了”那人忙应道。
龙伯回头伸掌示意大家稍作休息,自个却翻身上马,往马后加了两鞭,径直向江中驰去。只转眼功夫,却已到了对岸,把马拴了,这才又空身踏水飞奔回到这边岸上。
舒简一开始见茫茫碧波,想必是要坐船的了,不料龙伯竟然在江上策马凌波,不禁大为吃惊,暗暗忖道:“只听说苗疆用蛊厉害,不料武功也如此了得。”
这时,小融重又回进车箱内,龙伯在前边引路,赵大牵车,径向江心走去。
舒简待到得江边,心下害怕,忙摆手惊呼:“我不会武功,我不会武功。”
只得身后青蝶轻笑几声,边笑边说:“公子只管放心闭着眼睛跟着走就是了。”顺手从舒简手上抢过马缰。
舒简没奈何,只好硬着头皮往江里一步一顿地走,等行出十数步,一颗悬着的心才咯噔一下落回原位,心里念叨:“出丑了又,原来这水下是一座石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