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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二章:来仪(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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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商议,只是默契:
镇东长史柳下韶随军府先行,司马姬世辰再次断后。
配合暂且留在穷桑、主持迁徙军府庶务的姬世辰,夫人管慧娴也忙着安排自家奴婢:随侍孔太夫人的,当然必须够;随行去往东南汤谷的,也不可能没有。她并不想离开孔太夫人,但孔太夫人坚持赶她走,非要她同姬世辰一道去,正是心绪不定的时候,刻意要把自己忙到晕头转向,聊以解忧。偏偏在此时,忽听童子稚声唤她“阿母”,低头看,却见姬豫领了他弟弟姬敬、还在穷桑的群从兄弟,外加一班日常随从的奴僮,到了阁前,仰面眨着眼,问她还缺不缺人帮忙。
那时姬豫等众孩童都才数岁,有几位乳母尚还跟着,短手短脚白白胖胖,像是一群大小糯米团子,给各自埋在锦绣衣裳堆里一般——如此形状,而已……
管夫人眼圈一热,低声喝道:
“你等……这副样子,顶什么事!散了,都回去。”
姬豫呆了呆,又眨了眨眼,似乎还是有点发呆。他没走。于是跟着他来的其他孩子,也都没走。他静静地望着母亲,其他孩子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多年之后,也是在一同收拾东西的时候,管夫人问到儿子:连你父亲都常夸你聪明,那天我也肯定没绕弯子,你为什么居然呆呆的站在那里?姬豫只是笑笑:
阿母,我也忘了;或者,是并不明白你为什么叫我走吧。
而在管夫人轻叱左右乳母“速把众小郎君领走”之时,北境正是战火激燃。留守王庭的章翟左贤王,与北境督军亲王和谷州刺史祁越联兵,向南疾行,一路扫截戎狄,分担处默清州许多压力。当下处默集中军力,又与左右相邻州郡协同,试图将先前起事的流民就地清剿。姬世辰修书一封,向他要几件手札,说:兄长与虞公等列位,多年未见,料必也需彼此问候;又说:常驻东郢的督军、征东将军鲁公,是兄长总角故交的从叔,东郢与汤谷相去不远,不知兄长是否想过做兄弟的路过时,代打个招呼。处默百忙之中,拆阅不禁失笑,转头与公主、与左右众人,连道“诸位看看,姬世辰这心轻如秋毫的德性,摊上个亲戚不幸小心过头了,就这么烦就这么难缠”。“姬世辰”三字连姓带名,宛如作色直斥,许国公主也失笑道:“他到底是宗主;驸马再怎样鲁直,何必这么嫌你亲堂弟。”
处默便敛了笑意,正色道:“我总是他兄长。说他一两句,他还能怎的。”
许国公主闻言笑指他道:“你曾见他对你家哪个兄长,竟如对你这般不知客气。想是他四顾并无亲生兄弟,干脆赖上你了。”
处默大笑,也不继续说明,不过还是一如姬世辰所言,逐一写了手札,同答姬世辰的家书一函南送,令那信使道:“先到甘渊,交他本人;若他已离开,沿着官道大路追,向汤谷方向去。他姬世辰拖家带口的时候,绝不会走小路。”信使唯唯而去。处默想了想,又扯几枚笺纸到手边,信笔匆匆写了几行字,别取了只枣木漆函装了,另唤一年少门生过来,嘱咐道:“尽快送去给武清侯。”
那武清县侯名叫鲁存仁,小处默两岁,与处默是总角之交,为人英风贞正,性子则素来忠厚宽和。先帝在世时,他父亲曾任升州刺史,参与过讨平东宁的战事,任职安东将军,镇守战争结束之后的汤谷;侯爵便是他父亲那时获封。如今他父亲已故,恰好任职郯王世子镇军将军的首僚长史。先前姬世辰为争得高阳景改镇汤谷,不惜再次屈事姬岳不提,连柳下韶和柳下妃都惊动,处默只觉好笑;那时姬世辰没想到,他也就没想起“还能拖鲁存仁下水”——
即便此次,姬世辰也只打算看鲁存仁和处默的交情,借处默颜面一用。
不过既然拐着弯的,已用到鲁存仁面子,礼貌上也总该让他知道。
恰如处默所料,信使匆匆赶到穷桑,姬世辰正待动身南行。当时世辰满面春风反复言谢,即便对方是个官府仆役,也像正式迎接宾客般温恭无比。对着完全超出期待之外的礼遇,信使几乎消受不起,寒暄几句便忙忙回转清州复命,自感落荒而逃。处默的信使一离开,姬世辰的信使即刻出发,快马加鞭驰报高阳景,力争令主人的密函抢在主人全家之前到达汤谷。
姬世辰回身,柔声含笑,同管夫人轻轻商议道:
“此去沿驰道疾行,将至淮邑,你我即可分道。你领阿虬阿螭与众内人继续往汤谷,我先到东郢拜见鲁征东,也替清州处默兄长,先问候一声那位尊长。”
管夫人略忧心地望望对方。乱世里书生样貌匹马独行,姬世辰此举,在此前她非但见所未见,简直闻所未闻,如今天下四方不安,未知这分离之后还能否重逢。心念千回百转,面上却终于摇头道:“夫君是太信得过我。一介女流……”
姬世辰凝眸望她,默默沉吟。她还往下续道:“真遇到什么事,如何决策……”
“阿虬!”清咤倏然截断夫人言语。姬世辰扬眉向外喝道:“叫大郎来!”
先前被母亲撵走、窝在自己室中的姬豫,很快被父亲门生和乳母领着来了。世辰定睛注目他双眼,微笑轻柔问道:
“听说……你一直想着,要助我和你母亲一臂,是么?”
姬豫精神一振,抬头也热切望他,极认真地点点头。姬世辰含笑又道:
“那么,此行一路,你父亲将到淮邑时,有件关系大局的要事待办,需离开你和母亲、你庶母、你兄弟,短短数日。既是我姬家子弟,是我世子,这分别数日,你母亲、庶母,家中女眷,都将有赖于你。你父亲平日没事,用不到你;如今用到你时……”
“阿父放心!”
未等管夫人从旁出言宕开话题,姬豫已朗亮回答:“儿子也是男子汉,护着母亲是应该的!”
众婢仆都侍从在侧,登时不自觉一片惊叹。姬世辰从容颔首,顺手摸摸儿子的头。管夫人只余一声轻叹,瞥一眼姬世辰,又摇摇头,终究没再说什么。
这时又报穷桑县令风伯益来访。这风伯益比姬世辰还年轻好几岁,二十出头,原籍甘渊,是另一县中的俊彦、高阳景祖母风太妃的内侄,连郡王高阳景见他,还要唤一声丈人。高阳景用他做首府穷桑的县令,自然考虑过这一层关系,也想到了他和姬世辰某些方面风骨、习惯都切近——还全同姬世辰商量过。如今镇东幕府南迁,留守甘渊的官长,首先便轮到是甘渊内史和穷桑令了。姬世辰握一握夫人手,转身又迎出去:明日即将南行,还有最后几句,须同年少的朋友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