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夜千重》飘舞的紫色雪

7、第七夜·真相

　　九命觉得，如果不是重华真的看上了那个姿色平平的小子，那就是——他太无聊了。

　　无聊到面带微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对着某个家伙讲了半天大道理。

　　换来叶风干脆利落的一句话，“没兴趣。”

　　他难道真的觉得，有可能说服那个小子留在店里帮忙？

　　九命懒懒地在地上翻了个滚，挠挠爪子，继续装成一只猫假寐去了。

　　突然发现当猫也有当猫的好处，你只需要把眼睛一闭——其他的，丢给重华就好了嘛！

　　“好吧，关于这件事我们回头再议。接下来，介意跟我跑一趟腿吗？”

　　“做什么？”叶风狐疑地打量着重华，搞不懂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虽然重华救了他一命，虽然重华的确说到做到对他负责（？）到底，虽然重华貌似真的没有恶意……但是，有了被手刀打晕这笔账，叶风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面前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所谓的‘真相’，怎样，不感兴趣吗？”重华微笑。

　　叶风……好吧，叶风表示，重华的这个提议勉强可以考虑。

　　片刻钟后，两人一起来到了老居民区3单元的楼下，因为昨天下午402室起了一场大火，虽然火势最终被扑灭了，但烧焦的痕迹依旧残留着，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刺鼻的烟气。

　　叶风的脸色有点不好，他又想起了那场未遂的纵火谋杀。

　　虽然他大难不死，但诚如重华所言，他无法指控王磊。大火已经烧光了所有的证据，就算他现在报警，充其量不过让警察把人带回去拘留两天，证据不足，法院不可能因此将王磊定罪。一想到这个，叶风就觉得有点懊恼和沮丧。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叶风斜眼打量重华。

　　“嘘。”重华两指比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他转身，面向他们前方空无一人的虚空，像很多次叶风见到的那样神情平静而又专注。这瞬间，叶风再一次看到重华的眼睛浮现出了金色的光华，金光流转过后恢复了普通的黑褐色。

　　重华理了理衣襟，以礼貌而庄重的口吻道，“你好，老人家。”

　　叶风一愣，抬头间他怔住了。

　　是那个老人，那个他去王磊家调查时候见到的老人。

　　仔细看去，老人的形体是悬浮在半空中的，就像一个透明的若隐若现的幻影。

　　这应该，就是重华所谓的“灵魂”了吧。

　　“你、你看得到我？”王翠花惊讶地看着重华，她的灵魂已经在这附近游荡了很久，却迟迟不愿离去。她知道自己已经去了，可心底的遗愿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她已经习惯了来来往往的人将她当作空气从她身体里穿过，但面前这个俊美的男子却显然看得到她。

　　“我一直都看得到你。”重华说，温柔的声音有种让人信任的魔力。

　　“太好了，我终于等到了……”王翠花苍老的脸上绽开欲泣的笑容，她没有追问重华的身份，只是颤声哀求道，“我，我想见见我儿子……我想跟他说句话，一句也好……”

　　“抱歉，你已经离开人世多时。生死有别，我没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不过我可以帮忙把你的话传达给你儿子，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如果你有什么尚未实现的心愿的话。”

　　“这样啊……好，这样也好……”王翠花喃喃道，分明已经是灵魂，但那双混浊的老眼里似乎真的有泪在流出，“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是我没有教导好小磊……我知道，我的时限大概已经不多了，但是我放心不下……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半夜去看看他，可还是把他吓到了……这孩子从小胆子就小，最害怕鬼了……”

　　在老太太絮絮叨叨的讲述中，整件事情的原委渐渐浮出水面。

　　叶风站在旁边，默默地倾听着。不知为什么，当一直在苦苦寻求的真相赫然揭晓，心头却没有半分轻松的感觉，只觉得异常沉重，好像一块石头压在上面喘不过气来。

　　王翠花的独生子王磊，憨厚老实，性格懦弱，因为迷信能发家生财的法器被冒牌“大师”骗走钱财欠下巨额债务，本就清贫的生活愈发拮据。

　　王翠花恨铁不成钢，整日骂自家儿子整个街坊邻居都知道。王磊经济窘迫，租不起房子只得跟母亲一起住在老房子里，整日受气挨骂郁郁不得志。

　　又一日，王磊被母亲骂的灰头土脸，出去借酒消愁之际遇到了黑心奸商赵金宝。

　　这个赵金宝一直在打老居民区的主意，想要低价买下这块地皮高价倒卖，无奈老居民区的“钉子户”不同意，尤其以王翠花为首，给多少钱也不搬迁。正巧王磊喝得大醉，酒后吐真言透露出和母亲关系不和的消息，赵金宝于是盯上了王磊，威逼利诱之下王磊被赵金宝说动，两人暗中勾结打算制造“闹鬼”的风声吓走这里的居民。

　　赵金宝暗中给了王磊一笔“好处费”，要王磊帮忙搞定王翠花。

　　但王磊因为胆小不敢亲自动手，便抱着侥幸的心理拿了从大师那里求得的一本“招魂簿”，写了母亲的生辰八字，打算召来几个小鬼吓吓母亲。之后王磊借故与朋友出去吃饭留王翠花一人在家，不想弄巧成拙，母亲竟因为惊吓过度心脏病突发猝死。

　　王磊又悔又怕，惶惶不可终日，慌忙将那本笔记簿藏进了家中的暗室。

　　之后警察来现场调查，因为王磊的不在场证明很快排除嫌疑，最后法医判定王翠花的猝死为一出意外结案。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素来与王翠花交好的张国强得知故友病逝的消息，特意上门来悼念，却碰巧撞见了王磊和臭名昭著的赵金宝密谋。义愤之下性子耿直的老张痛骂王磊这个不孝子与虎谋皮，摔门而去，不想因此为自己招致了杀机。

　　次日中午，张国强被赵金宝约出去密谋杀害，溺死在眼镜湖中。

　　同时，王磊震惊地发现那本笔记簿的死亡名单里出现了张国强的名字和生辰。

　　王磊又惊又惧，暗自存了个心眼没把这件事告诉赵金宝，两人貌合神离，各怀鬼胎。知情者全部被灭口，赵金宝于是约了王磊谈分赃的问题，并拿杀人犯的罪名威胁王磊不许报警。胆小怕事的王磊只得听从，回到家中却是越想越怕。王磊心知赵金宝不是好人，自己有把柄落在他手上，他既然能杀死老张，迟早也会加害自己。

　　王磊整日担惊受怕，最终决定，先下手为强。

　　于是王磊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把赵金宝的名字和生辰写在了笔记簿上。

　　死咒竟然再一次应验，赵金宝酒驾车祸身亡。

　　看着死亡名单上增添的第三个名字，王磊在害怕之余，却迷恋上了这本死亡笔记的神奇魔力。他再也不用活得像个窝囊废一样，被人压迫受人脸色，他就是死神，可以随意杀人。

　　同时，接二连三的死亡事件也让老居民区“闹鬼”之说传的沸沸扬扬，王磊心中贪念作祟，决定私下倒卖地皮大赚一笔后改头换面，去一个新的地方过上富足的生活。

　　王磊以为从此能够高枕无忧，可一个意外却在此时闯了进来。

　　那个屡次出现在案发现场，并对这几件案子表现出极大兴趣的C大学生。

　　好像叫叶风来着。

　　王磊听到，他的同学是这么称呼他的。

　　王磊决定试探叶风，他暗中跟踪叶风来到了一家店，一家叫作“灵异万事屋”的店。

　　王磊的内心涌现出莫名的恐慌，这个男生果然对灵异界的东西有研究，说不定，他很快就能猜出笔记簿的事情。该怎么办？王磊急中生智，故意假扮成客人编造了“看到母亲鬼魂”的借口上门来求助。他在暗中观察叶风的反应，而果不其然，他察觉了。

　　“你家是不是住在C大校园的老居民区？”

　　叶风这样质问他道。

　　他果然在调查母亲的死，如果让他知道更多的话……

　　王磊这样想着，而他随后发现离开店的叶风竟然亲自到了老居民区他的家中调查。

　　叶风的举动，终于促成了王磊的杀心。

　　正巧开学每个学生要交资料表注册，王磊于是偷偷混进教学楼，趁陈展出去上厕所之际偷走了叶风的资料表。

　　他照着上面的信息，把叶风的名字和生辰写在了死亡名单上。

　　王磊开始默默等待诅咒的降临，却不想当夜，让他更为惊恐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半夜里，他真的，看到了母亲的“鬼魂”。

　　心中有鬼的王磊大骇，惊恐地以为是母亲死后化为厉鬼来找自己索命，吓得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几天下来瘦了一大圈，白天也不敢出门整日窝在家里避难。用了各种驱鬼的道具都没有用，王磊总觉得，仿佛看到疑似母亲的鬼魂在这附近游荡。

　　而叶风的死咒迟迟没有奏效，等不下去的王磊最终决定，亲自动手。

　　他要速度干掉叶风，然后搬家，搬的远远的，逃离变成厉鬼的母亲的纠缠！

　　之后的事情，便是叶风遭遇到的那样了。

　　“就是这样……我求求你，放过我儿子！他不是故意想害我的，他一直是个好孩子……”

　　重华听着王翠花的哭诉和哀求，面色凝重。

　　“好，我答应你。”他说。

　　叶风在旁边看着，直到重华将老太太安息的灵魂超度，消散在虚空之中。

　　“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她？”叶风问。

　　“有些真相，不知道反而更好，不是吗？”重华反问。

　　叶风哑然。

　　只因人的一时贪婪，一念之差，竟有三人死于非命。

　　而杀人的人，却不知道他之所以没有遭到死咒反噬的原因，正是他那怕得要死的母亲的“鬼魂”。她宁愿留在人世间当不能转世的孤魂野鬼，也要护得儿子的周全。

　　可若是她知道，自己拼死守护的人，又害死了两条人命，会作何感想？

　　伟大的，而又可悲的，母爱。

　　“走吧，去见见我们要传达心愿的那个人。”重华说。

　　狭小的暗室内，惊魂未定的王磊在见到“死而复活”的叶风之后早已吓破了胆。

　　“不要，不要杀我……”王磊惊恐地叫道，面容都因为恐惧而扭曲在了一起。

　　重华面无表情地看着王磊，要取走他的性命真的一点都不难。失去了母亲魂灵的庇护，召魂之书里因贪欲而生的魔魇会很快吞噬这个人的灵魂。但是……

　　王翠花灵魂离去时留下的唯一心愿是，“希望你们放过我的儿子。”

　　重华深深地叹了口气，对王磊说，“罢了，我不会取你的性命，但希望你把那本不属于你的东西交给我。我答应你不会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其他的，你好自为之。”

　　说罢，懒得再看这个人一眼，重华拿上召魂之书离开了。

　　叶风站在原地，最终，也转身跟上了重华的步伐。

　　屋外，起风了，是暴雨来临前的征兆。

　　重华在出神地看着阴沉的天空，风吹动他半长的黑发，和银白的袍子。

　　那一瞬间，叶风竟觉得他的背影有些落寞。

　　“在想什么？”鬼使神差的，叶风主动问了他。

　　“呵呵……只是觉得，有时候就算人的能力再强，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重华说。

　　让灵魂安息，是他身为灵能者的职责，也是必须遵守的原则。

　　可是就算他完成了老母亲灵魂升天时的遗愿，可那些枉死的人的魂灵，又能够安息么？

　　“那就只做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好了。”叶风说。

　　“……也是。”重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

　　“还有，你之前说的那件事，我会考虑一下。”叶风又说。

　　重华惊讶，是之前说的让叶风留在店里帮忙的事情吧？他不是一向最反感这个。

　　“因为，故事还没有结束，不是么？”

　　叶风面向面露诧异的重华，微微一笑，黑色的眼睛深不可测。

　　是夜，风狂雨骤。

　　王磊战战兢兢地关好了门窗，不放心地四下查看着。

　　太好了，没有鬼魂，那个整日纠缠自己的鬼终于被超度走了！

　　王磊暗暗松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地从暗格中拿出了一本黑布包着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摸过那本泛黄的笔记簿，像拿着一本爱不释手的珍宝。

　　这样的“宝贝”，他怎么可能把真货交出去呢？

　　被骗了，哈哈哈……蠢货！

　　王磊咯咯咯地怪笑着，笑脸惨白，屋内却突然变的漆黑一片。

　　该死，又停电了！一定是这破小区的电线又被风刮断了！

　　王磊咒骂着，轻车熟路地从家中找出了蜡烛点上。摇曳的烛光亮起，他愣住了。

　　窗前站着一个人，并不是鬼魂，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谁？是、是谁？”

　　王磊大着胆子高声道，声音却哆哆嗦嗦的。

　　那人不语，黑暗之中，只能看到一袭黑衣的身影，宛如死神。

　　“你应该把那本东西还给他的。”

　　冰冷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温度，鞋底踏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静谧，而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天空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一道划过天际的闪电，擦亮了黑暗中的人影。

　　王磊惊骇地大睁着眼睛，狼狈地从凳子上跌坐下去。

　　他看到了，那张脸——

　　“你，你是……”

　　最后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像一具断了线的人偶。

　　那本陈旧的笔记簿跟着一起掉落，风吹动纸页，一页页翻过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虚空之中响起了咿咿呀呀的声响，好像谁在怪笑，又好像灵魂发出的呐喊。从召魂之书中浮现出的魔魇贪婪地吞噬着美味的祭品。很快，没有了灵魂的人便只剩下了一具空壳。

　　“你最后也不肯放手的贪婪，害了你。”

　　黑影这样说着，神情冷漠地看着倒地不再挣扎的青年，转身而去。

　　他的背后，被风吹动的“召魂之书”停留在摊开的状态，静静地躺在那里。

　　空白的纸页上，缓缓浮现出了最后一个死者的名字。

　　1978年4月14号。王磊。

　　【原罪篇贪婪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