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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天时坠兮 ...

  •   楚王的马车也在众人的簇拥下随着大军往城中驶去。
      到处都是黄土,它们漫天飞舞着,好像一道道土黄色的纱帐。透过这层纱帐看向外面,所有的人和事物都蒙上了一层昏黄惨淡。
      大街旁的大小巷道里传出高高低低的哭声:老人、小孩、女人、还有男人……不同的声音,随着风传达的却是相同的苦难。好像一条条小溪,哭声渐渐汇成大河,迎面向她扑来,汹涌澎湃,她捂下意识住了自己耳朵,但挡不住自己眼睛。
      早已在战场上杀红了眼睛的士卒们,咋一攻入城中,便显出了虎狼般的残忍和无情。
      他们的衣衫和武器上,早已染满了腥红的血迹,他们的身上也早就被血腥气味所笼罩。
      这是一条寂静的大街,几乎可以说是杳无人迹,据说所有的危险都已经被在前面冲锋的部队给扫除干净了。
      因为无人,整条大街显的很萧索,柴草扔的遍地都是,大车横放在店铺门口,到处是破碎的陶碗陶罐,凌乱的布带好像被附上了亡者的魂魄,在街上四处飞舞。
      路旁一家屋子靠着街道的小窗半开着,窗上趴着一个人,他似乎想逃避什么,但却被人在背上连砍了数刀,血流不止,鲜血染红了他背上的衣物,也染红了他垂下的脸和发髻,并顺着他搭在窗上的手臂慢慢的流向手指,从手指尖一滴一滴滴在泥土地上。
      一家酒楼门外,本该迎风招展的酒旗正被红黄色的火舌舔噬着,敞开的大门里正在往外冒着浓浓的黑烟,依稀可以看到屋内横七竖八的桌椅和躺在血泊中的几个人。
      路旁店铺的大门都敞开着,里面一片狼藉,桌子翻了,椅子倒了,绫罗绸缎仍了一地,中间还夹杂着些闪闪发亮的东西,不知道是主人走的太过匆忙,还是曾经遭受过一番突如其来掠夺。
      一个老者,白发白须,满面皱褶,靠在路旁的草垛上,仰着头,大睁着双目,一瞬不瞬望着正在行进的军队,他的颈项上有一条裂痕,鲜血从那里冒出来,顺着满布沟壑的脖颈曲曲折折的流下,染红了他胸前衣襟。他无力的蠕动着嘴唇,不知道想说什么,时不时有鲜红色的泡沫从他嘴角冒出。
      走在队伍边上的两个士兵,似乎出于好奇,跑去他身边去察看,但半晌也没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他们于是气恼的抬起脚,朝老者的身上踢去。老者慢慢的慢慢的顺着一侧倒在草垛上,仍旧大张着眼睛,但眼睛里却已经没了太阳的反光。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回过头,她身旁的人:楚王,楚王车正和车右,都将自己的脸藏在厚重的头盔之下,沉默的望着前方。可以想象的出,那些冰冷的头盔下藏着的脸一定也是同等的冰冷和残酷。
      突然刮来一阵风,一条薄薄的粉色长裙自一座二层小阁楼的顶端飞下,好像一个粉色的鬼魅,张牙舞爪的扑在街旁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上,鲜血在它的身上迅速染出几朵红色的牡丹花。
      几乎是同时,有几个人从路旁巷道里仓皇的跑出来,看到正如潮水般汹涌而去的楚国士兵,他们微微一怔,连忙转身向另一条的巷道里逃窜,但已经来不及了。
      ……
      走在最前面的士卒机械的将插在这些所谓的袭击者胸口的长戟拔出。
      鲜血从他们胸前慢慢的喷涌而出,将他们身上的褐衣染成了棕色,也染红了他们周围的地面,穿着褐衣的他们不过都是些手无寸铁的平民!
      闯入者一脸痛苦的倒在地上,士卒们将手中的长戟齐齐的竖起,正午阳光照在那上面,闪着刺目的血光,让人不能正视。
      一种未知的东西悄然压在了她的心头,渐渐变的沉重,让她喘不上气。
      又有一群人从附近的巷道绕出来,从队伍旁边走过,走在两旁的是十几个楚国士卒,他们正用手中的武器驱赶着走在他们中间的一群人,女人、老人和孩子,那些人走的跌跌撞撞,哭泣之声不绝于耳,让人不忍卒听。
      她闭上眼,捂住胸口。
      “不许欺负我姐姐!”一个孩子脆脆的声音响起,她转过身,发现穿过军队的那群人中间正在发生一场不小的混乱,有个三四岁的小孩正扑在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身上,挥舞着自己小小的拳头在捶打着他的头,她吓了一跳,不禁在心中为那孩子捏起一把汗。
      大汉脸上露出不耐烦,忽然抓住孩子,将他高高举起,她吃了一惊,张大嘴。
      “砰!”,一声沉重的闷响,她的“不”字哽在了喉咙,身体好像被风吹过的柳树,摆了一摆。
      孩子躺在青砖地上,没了声息。
      楚国军中突然呈现一片大乱。
      一身白衣的女子,好像一道不合谐的音符,擎着把铁剑,在一片黑色的犀甲中间横冲直撞。
      黑色的楚国军队,有如一朵黑色的烟花慢慢的绽了开来。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许多人回不过神,回过神来的人,因为忌惮她的身份,既不敢伸手拦她,又要挡住那些鲁莽的同伴。
      琉月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楚王那辆高约两米的战车上跳下来,只知道她在跳下车时,顺势拔出了身旁的车正腰间所佩的铁剑。
      铁剑很沉重,在她手中就好一把割麦草的镰刀。
      她终于冲出一条血路,走到了那孩子的面前。
      孩子蜷缩在地上,看来更加渺小,她将他扶起,看到一抹血迹顺着他的嘴角慢慢流下,他的脸色苍白的有如冬天里白雪的颜色。
      ……
      掐人中,按压胸口,人工呼吸,……所有她能够想到的救人方法都试过了,但他仍旧紧闭着双眼,小小的心脏不肯有一点点轻微的跳动。
      “湘儿!”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她回过头,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女孩,十四五岁的年纪,被两个人拽着胳膊无法动弹,看着她的眼睛里闪着期望。
      向她摇了摇头,看她失望的停止喊叫,她无奈的叹息一声,将孩子抱在怀中,疲惫的坐在地上,孩子的身体好像石头一样冰凉。
      身体突然好像筛糠一样抖动起来,牙齿也开始打架。
      这就是战争?一番生死存亡的较量之后,剩下的老弱妇孺便要任人欺凌。
      泪水突然好象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的脸颊缓慢滑落。
      “蓝姬!”楚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侧过头,鄙夷的望去,这场残酷战争的始作俑者穿着金色的铠甲,好像一个金色的人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金光。
      嘴角浮起一抹嘲讽,她迅速将视线转开,孩子的脸早已变做了青紫色,不知道他的魂魄是飞去了哪里。
      他摘下头上的头盔,抬起手放在她面前,带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说道:“走吧!前面还有很长一段路!”
      她摇头,下意识的向后缩了一缩,手悄悄按住身旁的剑,看到她的反应,他的眼中上闪过惊愕。
      她忽然问道,“这孩子他有什么罪?”不待周围的人有所反应,她抬起手指向身后那些被俘的人,“这些人他们又有什么罪?都只是些无辜的百姓,手无缚鸡之力,一生所求的不过食可裹脯、衣可御寒。”她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但声音仍旧因为气愤显出几分颤抖。
      楚王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如此,显的又些慌乱。
      “是什么罪?大王一定要对他们横加杀戮?”她苦笑,抑制不住心中的无奈和绝望。
      楚王的脸上突然没了血色。
      虽然有上万人在这里,但那一刻,这条街道却寂静的听不到一点人声。
      一阵轻风吹过道旁柳树上垂下的嫩枝,才发出一点沙沙沙的声音。
      伸向她的那只手缓慢的、有些犹豫的抬起,但抬起后却带上了某种威严,“传寡人之令,退兵十里!”
      似乎有一声惊雷,在她的头顶响起,她顶着嗡嗡作响的脑袋,瞪大了眼睛。
      不只她,所有的人:楚王身边的将领和士卒、被掳掠的郑国老少,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
      当他再次将手递给她,她抬起头,他眼中闪过期望,那神情好像一个孩子在做过一件好事之后,希望从大人那里得到相应的肯定。
      她低下头,默默的抓住他的手,这个时候,已经没了选择的权利。
      站起来时,膝盖却如火灼般的开始疼痛。
      她连忙向腿上看去,白色的长袍下摆,早已经是血迹斑斑。跳下车时摔破了膝盖,她竟然没有觉察。
      脚下突然一轻,她吃了一惊,意识到身体被他抱起,下意识的想反抗,却只是无奈的捏紧了袖子,此时她却已经找不出一个可以反抗他的理由。
      但他胸前的铠甲仍旧硌痛了她,那种痛痛彻心扉。
      车正掉转车辕,将战车转向城门方向。
      她在车上回过头,那女孩呆坐在地上,眼睛里犹自噙着泪水,怀中抱着她的弟弟,那个叫湘儿的勇敢男孩。
      …..
      战车刚刚驶出郑国城,大概走了二三十米,一辆战车便从他们身后追上,拦住了楚王的车子。
      车上站着三个人,左侧背着弓箭的那人身穿银色的铠甲,看得出是三个人中地位最高的哪一个。
      果然,那人一把撸下头上的银盔,露出一张焦灼不安的脸:“正当攻破郑国之时,为何大王退兵而去?”他的声音宏亮,语气里带着几分质问。
      楚王眼中掠过一抹尴尬,眉间慢慢聚起一团浓浓的云雾。
      琉月心中升起一阵担心,他已经在后悔。
      忽然,他将目光望向她,她微微一怔。
      却见他嘴角含起笑意,眼睛也随之闪烁出熠熠的光彩:“郑人已知寡人之威,却未知寡人之德,暂且退兵,示郑以德,示其从逆,再做计议!”
      她感到有一束冰冷彻骨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她转过头,那人脸上露出怨愤, “可是,大……”
      “军令如山,婴齐难道忘记了!”楚王打断他,面上表情由晴转阴。公子婴齐楚王庶弟,现任左军将军。
      “子重失言!”婴齐露出一脸惶恐,不怎么情愿的低下头。
      虽说很多人心中都不情愿,但楚王已经下了撤军的命令……傍晚时分,楚国军卒终于从郑国荥阳城中全部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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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的特意备下兰汤!”江鱼一面将帐篷上毡布包裹的木门推开,一面笑着向她道,“巫女似乎亦有半月未曾沐浴!”
      她苦笑。
      这是她第二次进楚王的寝帐,里面布置的好像一个小宫殿,居高位者的奢华与淫靡在他的帐篷里被展示的淋漓尽致。
      一座镶嵌翡翠白玉的木纹屏风将大帐隔成前后两个空间,屏风前放置着一只用于坐卧的松木矮榻。
      转过屏风进入内间,江鱼挑起一副青色帐幔,用帐幔遮住的地方,放置着一只浴桶,一个人正将一种红色的花瓣撒进水中。
      “巫女且先沐浴,大王正与几位将军商议军事!”
      在郑国城中时,抓住他递来的手,从他的眼睛里,她便已料到了随之将要发生的一切。
      一阵疲惫涌上心头,在铺着的毛毡的地面上坐下,抱起膝盖,此时,她竟然已是无处可逃!
      江鱼拉着另外一个从人悄悄走向帐外,门咔哒一声给带上了。
      跟她一起有一段时间了,他对她的脾气已经很了解,只是可惜,他和秋同样都是为楚王做事的人。
      ......
      蓝的皮肤好像她曾经见过的羊脂白玉,那头乌黑浓密的发她在现代从未见过,袅娜的身材有她从前向往的纤细,然而她将这具身体换给她,却是一种糟蹋。
      ......
      不知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她苦笑起来,看着自己的身体没入水中,淡淡的花草香味扑鼻而来。
      白天发生的一切,此时仍旧感觉好象一场梦,一场可怕的恶梦;甚至连在军营中经历的一切也似乎是一个梦。这样看来,她在春秋中所经历的一切也都像一个梦,只不过那是一个诡异非常的梦。
      如果梦能够停留在那片白雪茫茫的大地上,在他说出要娶她的话时,该有多好!
      只是人世间并没有太多的如果!
      ……
      一双手悄悄按在她的肩膀上,她愣了一愣,抬起头,青铜飞凤纹的灯台上,黄白的灯火闪烁着暧昧迷离的光,映在那人脸上,使他的脸拢上了一层朦胧的情欲。他将手顺着那薄削的肩膀重重的滑下,似乎要将她的身体揉碎,变做零落在水面的点点火红花瓣。
      “为蓝姬,寡人等了太久!”他说,声音中裹拮浓浓的欲望。
      心脏狠狠的抽了一下,疼的她几欲窒息。
      最终无法逃开……但另一个人她又该如何去面对。
      ……
      灯火闪烁,月白色帐篷的各个角落里,映着她的淡淡的影,被一团暗沉沉的黑影包裹着,好像风中摇曳的树枝,晃动、散落、最终变作一片破碎的黑暗。
      眼睛突然变的酸涩疼痛,她慌乱的侧过头,泪水悄无声息的从眼角滑落,掉进潮湿的发中。
      一片火红的花瓣在那时刺进她的眼睛,那是在擦拭头发时无意中忘记在发上的。
      出现在一大片乌黑之中,那抹红色看来好像一滴血,白日的血腥和杀戮突然好像电影,一幕幕从她眼前掠过。
      一阵寒意自背脊缓慢的泛了上去,她咬紧了嘴唇。
      商离说,楚王的手腕不是一般人所能对付,她知道,但却无路可退。做那个在刀锋上舞蹈的人,她没有选择。
      那抹血红被他抓在手中,抓住的还有她的一捋发。
      那一刻,她似乎感觉到那瓣花在他手心慢慢皱褶,发出低低的哭泣声。
      ……
      从她那里得到想要的一切,他才终于满足,然后好像搂着件宠物一样抱着她躺在榻上。
      “寡人会好生爱你!”他突然说,那似乎是一句承诺。
      她皱了皱眉,闭上眼,已经没有心力去敷衍他,只好装作睡熟。
      眼前突然下起金色的雨,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年秋天,那个黄叶纷飞的时节,看到子南,他一脸郑重,认真的对她说:“爱子,思子,惠子!”
      ……
      一场大战结束,郑国都城荥阳城已是凋敝不堪。崩塌的城墙下,一群士兵模样的人正沉默的举着夯实的土坯往土墙的缺口处填放。
      这个夜晚,无风,没有月亮,寂静的让人感到窒息。
      一阵马蹄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数十匹马趁着夜色,在郑国城下停驻。马上坐着的人,清一色的黑色披风,黑色的皮靴,腰间配着沉重的宝剑,马鞍旁挂着精致的弓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天时坠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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