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云梦（春秋离歌第二卷））》杉树

3、宫廷蔷薇

　　十弦琴的琴弦从她手指间一一滑过，发出淡淡低低的震动和短短脆脆的鸣音，叶蓝暗自皱起眉头，忍着因为弹了很长时间琴，手指上所生出的疼痛，不愿停下，对她这个不喜欢抚琴的人来说，抚琴确实是一件很卖力的事情。

　　许姬靠在楚王怀中，笑的前仰后合，簪在发上的七宝步摇因为她的抖动发出琉璃与宝石撞击的青翠响声，身上的正红百蝶长衣散出宝石样的光泽，涟涟生辉，这是二月中旬的一天，叶蓝第二次被楚王召见，她看到了许姬，楚宫中最受楚王宠爱的女人。

　　“蓝姬是来自陈地吧？陈地的饮食想来和郢都相差很大的！”许姬突然簇狭的向她问道，叶蓝无视，仍旧抚琴，知道她是在取笑自己多半月前所出的那件事情。

　　“大王，蓝姬很害羞！”许姬见她不说话，便笑着说道，叶蓝垂下眼眸，突然感觉弹琴是一件极有趣的事情。

　　楚王微笑，饶有趣味的看着面前的两个女人。

　　一种暖暖气息夹着一股蘼芜的香气向她靠近，叶蓝被吓了一跳，按住琴弦，抬起眼皮，看到许姬扒着琴的边缘，长长的衣袖散在琴上，衣袖上的彩蝶飘飘欲飞，那张精致美丽的脸几乎要贴在她的脸上，不由感到无奈，稍稍向旁边侧了侧，许姬眨巴眨巴眼睛，又凑近些，盯着她，叶蓝无奈，便也瞅着她，楚王眼中的趣味更浓。

　　许姬看了许久，突然垂下眼眸，恹恹说道，“蓝姬俊秀可人，冰雪聪明，许姬自愧不如呢！”叶蓝惶神，原来看了半天，就是为了这个，她苦笑。

　　楚王被许姬逗的大笑，将她搂在怀中，哄道：“许姬聪明伶俐，娇媚动人，寡人更加喜欢！”许姬听了高兴，伸出胳膊圈住楚王的脖子撒娇，室内的气氛变的更加暧昧。

　　叶蓝无视，睫毛低垂下去，手又放回到琴上，琴声复又响起，她的思绪也随着琴声飘了出去忽尔想起喜欢抚琴的曹蕊和商离，想起秋天落叶的时节两人坐在树下抚琴的样子。

　　突然听到有人叫她，她回过神，“蓝姬，过来本王身边坐下，”楚王含笑说，声音软软的，让叶蓝感觉几分难堪，便当做没有听到，仍旧将眼睛望着手中的十弦琴。

　　一走进兰台宫就看到角落里放着的这把琴，连忙取来拿在手中，顺势坐在一边，请求为楚王抚琴，以避开那让人尴尬的处境。

　　一个人悄然在她身边坐下，搂住她的腰，她吃了一惊，感到几分难堪，却硬着头皮，仍旧安静的弹奏，这种难堪的地位自从那晚被人挑起来送到楚王面前时恐怕就已经注定了。

　　时间好象已经停滞了一样，一分一秒都那么难熬，绞尽脑汁她却无计可施。

　　似乎是该吃晚饭的时刻了，一个内侍捧着铜盘进来，里面放着些清水，她灵机一动，按住琴弦，推开楚王扶在她腰上的手，上前抢过铜盘，转身捧至他面前：“大王净手！”

　　“蓝姬真是乖巧！”许姬脸上显出讶异，含着笑酸酸的说道。

　　楚王微微一笑，几分满意之色显于面上，一双手放进盘内。

　　手指悄悄沿着铜盆的边缘慢慢挪动，几乎就要松开了，叶蓝暗暗咬紧牙，终于，“当啷！”一声铜盆跌落，她松了口气，但其他人却都愣住，楚王抬着手，紫色的直裾前襟尽湿，胸前银丝刺绣的大熊纹样却显的更加明亮耀眼。

　　叶蓝带着哭腔喊道：“大王饶命！蓝姬失手！”趁着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倒在一片水迹中，碧水色的衣袖被染湿成碧绿的荷叶色，

　　许姬张着嘴，脸上肌肉开始抽搐。

　　“你……”楚王的脸变做青黑色，指着她，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哆嗦着嘴唇，叶蓝连忙大哭起来，殿里殿外站着的人看到地上的女孩，脸上不禁都显出不忍之色。

　　此时，殿外夕阳正如血般艳丽动人！

　　“来人，送蓝姬回宫思过！”宫殿里传来楚王的声音，声音很大，已经气急败坏。

　　叶蓝走出兰台宫，一阵春风吹过，夹杂着几分寒凉，她感觉头脑突然变的异常清爽，便将袖子拢起，抬头望向天空，夕阳的余晖映在她的半边脸颊上，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在她的嘴角绽开。

　　秋站在她身后，看到她脸上挂着的悲伤在走出兰台宫后瞬间消失，无可奈何的眨了眨眼睛。

　　…….

　　绿台宫，已经是二月下旬了，满地如丝般的青草，罩在一层朦胧的绿色中，就好像一块大翡翠将整个庭铺满，秋端着托盘走进屋里，看到叶蓝靠在碧青梨木雕花的窗框坐在黑漆朱红花纹的案几上，仰头望向窗外的天空，双手握着胸前的衣襟自言自语：“答应不入楚国，不会真的那么愚蠢吧？”

　　她的话秋听的不甚清楚，便问：“蓝姬在说什么，什么楚国？”

　　叶蓝吓了跳，连忙转开话题，窗外，一排大雁正从南方飞过来，她便说：“这个时候大雁真……”多字犹未出口，一只正在飞翔的大雁却出人意料的做起了自由落体运动，她以为自己看错了，连忙眨了眨眼，秋好奇的凑过来，望着窗外，见到那情形，不由笑起来：“是大公子，据说在练习射术！”

　　叶蓝恍然大悟。

　　“对了！”秋想起什么转头看着叶蓝说，“大王派人来问蓝姬，是否想好如何与他解释？”

　　叶蓝听了，摇头，一双眼睛显出几分顽皮，秋瞅着她，不由懊恼的在她脸上拍了拍，说：“你到是倔强，只是可怜了我们这些奴婢！”说着无可奈何的撅起嘴巴，叶蓝被她逗的笑起来，秋不由咬牙切齿，忽而也笑起来，眨着眼睛说：“我们大王英明神勇，风流倜傥，多少女人争相自荐枕席，怎么只蓝姬与众不同？可是欲擒故纵……？”说着一脸探究的看着她。

　　无奈的将她瞅了一眼，不想跟她争辩，叶蓝抬起头，望向窗外，天空的颜色是那种很清朗的蓝，她抿起嘴，说：“你不会懂！”

　　秋不禁摇头。

　　……

　　坐在临水搭建的台榭上，挨着一池荡漾波光的春水，一把食饵洒下，金鲤们便摆着尾巴争先恐后的聚集过来，欢快不已，叶蓝有些走神。

　　“可是为许姬？”楚王问，禁足后的第二十天，她被放出来，带来这里。

　　叶蓝感到奇怪，一时搞不清他话里的意思。

　　“如果蓝姬不喜欢，寡人不去找她便是！”他又说，这次她听懂了，连忙使劲摇头，发髻上垂下的玉珠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眼睛却仍旧看着水面上。

　　楚王脸上显出几分无可奈何，忽而摸着她的头笑着说：“蓝姬如此淘气，真是难以管教！”叶蓝听了，好奇的转头，看到他笑的温和，心中感到无奈，又将头转回去，如果这个人只是一位长者，她会尊重他，但他却不是。

　　见她脸上表情变化，他便又说：“蓝姬为王妾，有些事可做，有些事却不可去做，懂吗？”

　　她连忙点头，怎么会不懂，因为懂才会去做。

　　一只胳膊放在她腰间，她吃了一惊，看到楚王的笑容，便将视线调转开去，心里却生出些许忧虑，一池水，几尾金鲤鱼，就让她恍惚起来。

　　一只大雁没有任何预兆的从空中跌下，落进水中，溅起来一大片水花，金鲤们吓的四散逃去，叶蓝的脸上和身上也被水弄湿。

　　叶蓝感到恼火，用手将落在眼前的水珠抹去，睁开眼睛，却发现十几个手持刀剑的侍从正将楚王和她围在中间，一脸的戒备。

　　“父王！”一个人一阵风的冲到楚王面前，然后趴在地上，仰起头，露出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冲撞父王，儿臣死罪！”

　　楚王见到那人，脸色便缓和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无奈，他说，“谷臣！答应过父王不再如此调皮，怎又忘记？”

　　“父王恕罪！”公子谷臣连忙低下头趴在地上说，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样，“不过这一次，下次必定不会再犯！”

　　楚王无奈的摇了摇头：“起来吧！”说着将他拉起来问道：“听你母亲说，你的射术有所进步？”

　　公子谷臣从地上趴起来，拍了拍膝盖，脸上的惊慌便不见了，浮上脸的是调皮的笑容，只有被父母溺爱的孩子才会显出那种神情，叶蓝感到惊奇。

　　“谷臣一直勤加练习！”听楚王如此说，他的脸上绽出一个很大笑容说道，突然瞅到从楚王身后探出头来的女子，谷臣微微一怔，脸上显出几分慌乱：“父王，儿臣…….”

　　楚王却已经从他手中拿过弓箭，用一种教训的口吻说：“作为储君，善射善御，臣下才会信服！”谷臣跟在他身后，连忙点头，楚王似乎来了兴致，转身走向水榭边，仰起头看着天空，将箭搭在弦上，拉开弓弦。

　　叶蓝悄悄背过身去，突然想起子南搭弓射进的模样，心中竟一片凄然。

　　谷臣悄悄转过头，看到她脸上的凄怆，不由怔住。

　　感觉有两道目光停在她身上，叶蓝侧过头，发现公子谷臣傻傻的瞅着她，心里感到愤懑，便恶毒的将他瞪了一眼。

　　她的目光象杀人一样，男子醒悟，不由红了脸，低下头，又忍不住抬头偷偷向周围看去，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那一瞬间，叶蓝脑中闪过一个近乎恶作剧的计划，于是抬起腿。

　　见到父亲身边的女子突然扑向自己，谷臣感到诧异，下意识将她扶住。她便顺势靠进他怀中，仰起脸看着他，嘴角挂出一抹微笑，眼睛里却含着几分绞慧，谷臣怔住。

　　楚王听到动静回过头，大吃一惊，蓦然间举起手中的弓箭对准他们。

　　“大胆！”旁边有个内侍机灵的喊道。

　　谷臣惊醒，使出很大的劲将女子推开，自己连忙伏在地上，哭着求道：“父王饶命！”

　　被他推了一把，虽然摔在水榭中铺着的地毯上，却仍旧摔的疼痛，叶蓝知道自己是自作自受，也不敢吭声，伏在地上，然后悄悄抬起眼皮，偷偷打量两个人的反应。

　　将弓箭掷在一边，楚王走到两人面前，看到靴子在自己面前停下，叶蓝在心里暗自祈求希望他不那种喜欢在别人身上踢一脚的人。

　　正思索间，却被他扶起来，这出乎她的意料，她不由打了个哆嗦，却听到他的询问：“爱姬可有摔疼？”她摇头，然后解释说，“脚下滑，冲撞公子，大王恕罪！”面上做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心想以他对公子谷臣的宠爱，一个勾引自己儿子的女人，料想不会留下，留下了也不会再喜欢。

　　楚王轻哼一声，扶住她的胳膊向水榭旁的回廊走去，叶蓝吃了一惊，有些不知所措的偷偷看了看楚王，他的脸上满布阴雳，连忙低下头，眼角的余光却瞥到公子谷臣神色复杂的跪在一旁，一脸的惶恐，眼睛中带着几分愤怒和抑郁，才发觉自己干下的是一件适得其反的事情，害了一个人不说，自己的结果也未必会好到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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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台宫中凤鸟熏炉里正燃起袅袅的烟雾，楚王瞅着坐在他面前显出一脸无辜的女子，不紧不慢说道：“寡人太纵容蓝姬，蓝姬似乎已不明白自己的身份！”

　　叶蓝低下头，只是装糊涂。

　　这让他恼怒不已，便又说：“蓝姬的小把戏，寡人并不喜欢！”

　　叶蓝一惊，想到那次之后再也找不到巴豆，明白了大概，只得继续装糊涂：“大王说得，蓝姬不懂！”

　　听她如此说，他突然厉声向她质问道，“你不懂？难道寡人救你性命，就是让你毫无顾忌的勾引寡人的儿子？”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八度，好像打雷一样。

　　叶蓝悄悄抬起头来，看到楚王满脸伤心和愤怒，感到惊讶，又有些歉然。

　　有些厌恶自己脸上的面具，一堆话突然冲口而出，“大王恩情蓝姬不会忘记，但蓝姬不爱大王，请大王放过蓝姬！”说完看着楚王，一脸平静和坦然。

　　楚王的脸顿时挎下去，突然捏住她的脖子，她只好仰起头，一脸淡然的看着他，眼睛里透出几分倔强。

　　他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忽而却冷笑起来，一双眼睛复又闪出凌厉之色，自顾点点头，他说，“很好，冷若冰霜时的蓝姬最有趣！”

　　叶蓝一呆，不明白他话里的意味。

　　却看到他慢慢向她靠近，连忙将手挡在他面前：“我不爱你，你放开我！”

　　“爱与不爱，寡人不会在意！”抓住她的双手，他说，说话的语气带着种专断。

　　见他如此，她感到痛苦，忙不迭向他求道：“其他东西，我可以用其他东西来换，求求你，大王，大王那么多女人，多少一个并不算什么！”

　　“寡人只想要蓝姬。”他冷笑起来，望着她眼睛里闪过一片寒意。

　　她无奈，手被他拽着，推倒在地毯上，痛苦万分却不能摆脱，只能皱起眉头，将视线转向一旁不去看，不去动，希望自己在此时能离了魂魄，没有知觉。

　　一阵哭泣声，那是一个女人，哭的凄怆，绝望，她感到惊讶，想着自己是精神太过紧张，以至于幻听了。

　　楚王却微微一愣，松开女子的胳膊，站起身，手忙脚乱的正好身上的衣物，大踏步走向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