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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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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志平x杨过》
15.04.01
舟人/文
这是一个繁星满天的夏夜。
星空下的村庄一片寂静,所有的村民都入睡了,除了一个人——那是一个瘦削的少年,他沉默的坐在屋顶,手里捏着一卷有些散了的线装书,是一本《春秋》。
那是村里唯一的一位秀才先生送给他的,可能是他看起来太可怜了吧?少年想到这里有些自嘲的抽动了一下嘴唇。
先生是个好人,这年头的书,且贵重呢。
就连先生的书,也多数是手抄本。
他微微垂下脑袋,翻开书籍,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这是他来到这个鬼地方以来,所拥有的第一本书,也是唯一的一本。
少年盯着书本发呆,没有看上面的字,这本《春秋》早已被他背得滚瓜烂熟了。实际上,不光是《春秋》,四书五经里没有哪一本是他没有读熟的。就连那位秀才先生,也十分惊叹他在读书一事上的天赋。
但他是知道的,他并没有多么了不起的天赋,他只是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自从九年前他来到这里,到现在为止,他已经有十四岁了,周岁。刚来那会儿,他总以为自己只是得了一种病,这里一切的一切,都是虚幻的。这种病,用专业一些的说法来讲,叫做臆想症。
他觉得自己病了,实际上确实是,但是却不是他认为的那样——他以为他臆想自己穿越了。但是真实的情况是,他穿越了,他却臆想自己没有穿越,而是得了某种精神疾病。
他长期的被他的姑母虐待,臆想渐渐被残酷的现实戳穿。七年前,当他意识到自己真的穿越了的时候,他患上了十分严重的抑郁症,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症状也更加严重了。
他开始懒得反抗姑母的虐待,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感受不到愤怒了,他整日整日的躺在草垛上望着天空流泪。就算被草垛的主人粗暴的踢打,他也不会做出任何的回应。
村子里的人都拿他没办法,他活得像一条死狗一样。
直到他八岁的那年,那一天他仍旧躺在一堆草垛上,望着天空流泪。忽然他听到有人在念论语,他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了一把力气、从草垛上跳了下来,跌跌撞撞的向着声源跑去。
他见到一个青年男人正在教一群孩子背书,说的是:“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朗读声一点都不齐,稀稀疏疏的,但是男人却一点不生气,甚至还很温和的鼓励:“很好,接下来我们再念一遍。”
他跟着念了一遍,然后忽然嚎啕大哭,这是所有的现代学子都背得滚瓜烂熟的一句话,也包含着他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那一天有很多孩子告诉先生,他是“傻子”。村子里的人都以为他是个脑子不正常的傻子,不然为什么被人打都不回嘴?为什么打六岁起就再没说过话?
但是从他八岁的那一天起,他开始日日去秀才先生的学堂听课,跟着别的学生一起读书,并且学得比旁人都好。别的孩子读十遍都背不下来的东西,他读个两三遍就能背熟了。
但是除了去学堂,他还是日日都不理人。偶尔会帮秀才先生做一些事情,但大多数时间,他仍旧喜欢躺在草垛上发呆。大家都觉得这孩子是个怪胎,只有秀才先生觉得他不一般,也更加偏爱他一些,总是给他开小灶——虽然别的孩子都觉得先生不喜欢他,才会给他布置那么多的功课。
因为抑郁症的特性,他读起书来是很困难的,那些原本早就烂熟于心的名篇,竟然还要读个两三遍才能背出来。但是他还是执着的背,因为只有读起书的时候,他才会想到以前的事情,才能够强撑着活下去。
习字就更加困难一些,他总也记不住那些繁体字,写出来后老是缺胳膊少腿。他姑母也不可能给他买文房用品,他就在那些饿肚子的夜晚,用树枝在地上写字,一边写一边背。
这样坚持了几年,好像是他十二岁的时候吧,朱先生忽然和他说,叫他试试看下场准备童试。他当然不可能去参加童试,他哪里有这个钱?就算是朱先生要借钱给他,他也不愿接受的。
但是就是那一天,他忽然明白了,便是穿越了又如何?他的人生该如何,到底还是他说了算的。虽然这时候比不得现代开明,但是男儿若要谋生,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又不是闺阁中的女儿家,什么事都无法自己做主。
也就是那一天开始,他的抑郁症渐渐好了许多,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痊愈了。但那种什么都不想干、懒得干的心情,渐渐没有了,他开始有了自己的规划。
他想要离开这个村庄,去随便什么地方做一个学徒工,用自己的手赚钱、吃饭,而不是像死狗一样,等着姑母的施舍。
那天他觉得自己的心明朗了许多,想好了第二天去拜托秀才先生给自己找个活,但是回到姑母家里,却见到了一个陌生男人——他这具身躯的生身父亲,铁柱的爹。
男人姓于,一副潦倒的样子,那个健壮的姑母扑在他身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够了,姐弟二人终于看到了他。
姑母粗暴的把他扯过去:“这是恁的娃,铁柱。”
男人“哦”了一声:“铁柱啊?”
他扯了扯嘴角:“我不叫铁柱。”
姑母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好好和恁爹说话!小兔崽子一天不收拾,还敢上房揭瓦了?”
他沉默的看着她,不说话。他确实不叫铁柱,他姓尹。他的父亲姓尹,和眼前这个潦倒的男人完全是两个人。
之后他搬去了男人的家里,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家徒四壁。男人十天里有九天是不着家的,回来的那一天,还大多数是去姑母家讨钱花的。
据他观察,男人大概是在赌钱,没有自己的收入,只能靠打秋风过活。那个姑母虽然待他很不好,但却对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很好。她虽然一只骂男人不争气,但也总是接济男人。气得姑父和她吵了好几回,好好一个家都快散了。
说心底话,他见了这些事情,是很有点幸灾乐祸的。只是因为抑郁症的原因,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很阴沉的样子。
说来可笑,他虽然坚持自己不是铁柱,这里也并非他的故乡。但实际上,他在现代所经历的事情,有许多都忘记了。到现在,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姓尹。
倒是穿越后的痛苦与彷徨,日复一日的清晰了。若非《论语》,他几乎要怀疑自己就是一个叫做铁柱的农村少年了。
其实他名义上的父亲待他还可以,至少比那位姑母好多了。大多数时候只是对他不闻不问,偶尔赌钱赢了、还会买点小酒小菜招呼他一同吃一些。父亲的酒量并不好,还没儿子的好,每每只吃了几杯,就要开始和儿子回忆往昔。
听得多了,他就明白自己的身世了,也明白姑母为什么不喜欢他了。
他的母亲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使女,因为某些原因(男人没有说)被发卖出来,病得很重。被男人捡了回去,花了钱给救活了。使女就嫁给了男人,没多久就怀了孕,男人当然很高兴。
结果没想到,使女才生了儿子,月子都还没做完,就和隔壁村的不知道谁私奔了,还留了一封信给男人。告诉男人,她感谢男人救了她一名,没什么好回报他的,只好留个孩子给他,就当给他们老于家留后了。
姑母那个时候才嫁人,气得要报官,被男人拦下来了。第二天男人就不见了,村里人都说他是去找那个使女了。
姑母一个年轻女人,哭得死去活来,但还是抱了弟弟的儿子回家养。毕竟才嫁人,就抱了外甥自己养,婆家当然看她不惯,可想而知姑母也定然受了很多鸟气。然后呢,就把这些鸟气全都发泄在自己的外甥身上。
姓尹却没有名字的少年合起《春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姑母也不容易啊,但是相对比看来他却更不容易了。
暂且称他为尹某吧,尹某从屋顶爬下来,回到自己那个徒有四壁的“家”。将书好好地放置起来,这才在木板床上躺了下来。
他前几天拜托秀才先生给自己找活干,明天再去问一问吧,说不定就能离开这个地方了。想到这里,他稍微感到了一些愉悦。
次日,寅时。
尹某端着一盆水将手脸都洗了一遍,从伙房拿出一个干膜。一边啃着,一边劈柴。虽然还没有找到正式的活计,但他从十二岁就开始做樵夫的活计了。不然就靠着姑母给他的那点口粮,他恐怕早就营养不良而死了。
也幸亏他早早的开始了体力劳动,让他的身体得到了良好的锻炼,不然他恐怕会因为孱弱的体质而早夭。现在的尹某虽然并没有看起来特别强壮结实,但也基本发育正常,并没有长成一棵细豆芽。
他花了近乎一个时辰的时间劈了几大捆柴禾,然后又打了一盆水简单的冲洗了一下,换了干净的衣服。这才挑起一捆柴,往秀才先生的家里去了。
顺便提一句,秀才先生姓朱。
村子很小,他走了没一会儿就到地儿了。
尹某敲了敲门:“先生,是我。”
开门的是朱先生的夫人,一个很温柔的女子,在他抑郁最严重的那几年总是招呼他去吃东西,尽管他老是很没礼貌的一言不发。
今天朱夫人依旧笑眯眯的:“小尹来了啊?”
他难得笑了一下:“师娘。”
朱先生、朱夫人是这个村子里,唯一不叫他铁柱的人。他照旧把柴禾放在院子里,朱夫人絮絮叨叨的怪他太客气、太外道。
他则是沉默的笑,然后朱先生的儿子“阿珉”就从屋子里冲出来了,扯着他的袖子说:“小尹小尹,给我讲故事呀!”
朱夫人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又作怪了!说了你多少遍,要叫哥哥!”
尹某摸了摸阿珉的脑袋,微微一笑:“没关系的,师娘。”
朱夫人还待再说,朱先生就从屋里转出来了,他这些年蓄了胡子,看起来威严了不少:“小尹,你来。”他便忙应诺一声,跟着朱先生进了屋子。
朱先生在饭桌前坐下,尹某便垂手侍立在旁。
看得朱先生大早上的叹了口气:“客气什么,坐下一起吃罢!”
他低着脑袋,恭敬道:“弟子在家里吃过了。”
朱先生那里会不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于是用筷子点了点桌子:“你要不吃这些东西,我们家再没有人吃得下了,还得便宜了那些野狗野猫。”闻言,尹某只好道一声失礼,在桌边坐了下来。
二人吃了一会儿,朱先生忽然叹息道:“你可是铁了心要出去做活?”
尹某忙放下筷子,答道:“是的。”
朱先生摇了摇头:“我一直觉得你该走仕途。”
尹某沉默不语。
朱先生明白他的意思,只好止住了话音,摆手道:“吃饭吃饭!”
待到吃完了早饭,尹某便要告辞了,朱先生从袖里掏出一封信笺,道:“你拿着,去莱州城里找一间叫做悦来客栈的地方,客栈的账房是我的故交。你只和他说我的名字便是!”
尹某谢过朱先生,便回去了。他既然表明自己志不在学,就不愿再浪费朱先生的精力教导他了。还不如把功夫花在砍柴上,也好多卖几个钱。
他从朱先生家出来,便一路往家里走,他早上劈的柴禾还在家里。从朱先生回他的家,是要路过姑母家的。然而自从他开始自己砍柴谋生开始,他就再没有踏入姑妈家一步。
理解她的苦是一回事,原不原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然而今天他路过姑母家时,却听到了一件事,让他从来不慢的脚步都停顿了一下。
那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城里的王老爷家里又要买人了呢。”
姑母:“怎么又要买人?不是上个月才买了几个吗?”
女人:“俺听说,那个王老爷好像有毛病,那些买进去的人,全都死光咧!”
姑母:“诶哟,这吓人啊?那还有人愿意把娃娃送进去啊?”
女人:“不过这次王家好像出了很高的价钱呢!”
姑母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疑:“恁告诉我这个干吗?”
女人一阵笑:“恁不是有个傻外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