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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再遇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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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再遇见
我没想过,我们会再遇见……
故事已经,翻了几页。
忽然之间,你忽略的、我忽略的所有细节,当初的猜疑好奇、爱恨痴嗔却已走远。
忽然之间,你发现的、我发现的所有改变,当初的微笑眼泪、喜怒哀乐都已抛在昨天。
第一聋哑学校要比曾经的第二聋哑学校好很多,学校常常有国内外的贵宾来参观和交流,领导喜欢我,愿意我在这种场合下帮忙做服务,无非就是引引路,倒倒水,手语翻译的工作我做不来,领导知道,也就从来没有强求过。
五月份似乎是建交月,一个月里我们接待了大大小小六七个单位,有的单纯参观,有的做慈善为我们资助,还有其他特殊的学校来这里交流联结,我因为整天在接待室里边帮忙,已经落下了不少的课,今天正给孩子们补课,领导又把我叫到了接待室准备。
这次好像有点特殊,去的是四楼走廊尽头平时很少有人能够进入和使用的贵宾接待室——听说今天来的是个大人物的团队。
我安顿好了学生,两只手抓了四只水壶到水房打开水,这才跑到了贵宾接待室,推门进去的时候,领导和来宾都已在有环形桌前坐好,我微微一笑,走到一旁的架子边为他们沏茶,却不小心一眼瞥到了那个穿着西服扎着领带的男人。
那是申秋,即使那么多年没见,我也可以毫不犹豫的确定。
他做的很端正,脸上挂着我曾经见过的笑容,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一切又都好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桌前立着他的铭牌:新加坡听力协会会长。
新加坡。
呵呵,我对这个词的厌恶比对蟑螂还强烈。
申秋旁边坐的人我也认识,是申颖妹,这么多年没见,她现在的样子令我觉得陌生,她穿着合身的小西装,一块暗红色的小方巾系在领子下边,岁月使她的容貌改变了很多,也消去了稚嫩,毕竟,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被我们欺负的小女孩了。
我不知道申秋有没有看见我,他只是很专注的和我的领导进行交流——他交流的时候确实是需要专注。
倒完水,我就坐在了角落里,但是很快就发现了异常。
领导身边坐的是我们们学校手语非常好的一位同事,他将领导的话全都用手语翻译给申秋。申秋能读懂唇语的,需要别人进行手语翻译已经很奇怪了,但是更令我惊讶的是,他看懂了手语的意思以后,竟然不说话,而是轻轻地动动唇,并不发出声音,颖妹通过看他的口型,再把他想说的话表达出来。
经过这么一系列复杂的转化,我已经看的越来越晕,至于他们说的是什么,我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申秋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他是不会看唇语了还是不会说话了,为什么只有颖妹看得懂他不出声的口型?我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问,看到这个样子的申秋,这些年来对他的咒怨好像也少了一些。
我希望他好,只是因为不想自己多年教他说话的成果付之流水。
突然会场上一片安静,我抬起头来,却吓了我一跳,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
怎么回事?
颖妹好像说了什么,见我没有反应,又对我的领导说了一遍:“会长希望那位老师翻译。”
她的手指向我一指,我的心紧紧地缩了起来。
领导知道我的手语很差,想为我找个理由拒绝,但是申秋的眼睛牢牢地盯着我,那种强烈的目光让我没法再在角落里安心的坐着,只能站起来,走到了领导的旁边。
我的手语很烂,领导又开始说话了,但是我只能抓住一两个词,其他的还没功夫想呢,她又进行了下一句。
我很着急,头皮发麻,只好嘴里跟着领导的话复述着,手里再加上几个我会的手语。
没想到的是,申秋看懂了我笨拙而又不到位的手语,我想,他应该还是能够读唇的,领导越说越多,我索性直接把她的话用我的口型来复述一遍,申秋完全理解,在座的人都目瞪口呆。
等到会议结束,我已经口干舌燥,身体支撑不住,趴在办公室的桌子上起不来。
我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
没想到我们会再遇见,曾经那些刻骨铭心的细节也都突然涌出,那一个小时的会议中,他紧紧地盯着我的唇,熟悉感传来,经历了好几个春夏秋冬。
见我不舒服,同事体贴的为了我取了午饭,我没有心思,随便吃了几口,我该不该去弄清这些?
心不在焉的我还是走到了贵宾接待室门前,没想到颖妹站在那里。
她睁着那双大眼睛看着我,眼神和她哥有几分相似。“申秋在里边?”我向门里一指,心里很确定,因为学校每次来贵宾,他们都单独在这里吃午餐。
颖妹突然横臂,紧张的叫到:“你不能进去!”
她不说的时候,我其实在犹豫,她一叫,不知道怎么确定了自己的决心,身子一闪,就避开了她的阻拦,推门而入,颖妹从小被我欺负惯了,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
门内的那一幕让我把甩掉了颖妹的得意一下子抛到了地上。
我见到申秋正在吃饭,如果那可以称得上是吃饭的话!
申秋坐在椅子上,整个身子向前探,深埋着头,直接用嘴叼起碗里的食物!而他的双手却垂在身体两侧,安静的有些可怕。
我腿一软,差点没站住,手一拉桌子才稳住身形,正是因为我碰到桌子他才感受到了动静,抬起头,正好与我对视。他整个人愣住了,身体僵在那里无法动弹。
我脸上一下子就出现了湿乎乎的东西,不知道那是不是泪,几步扑到了他的面前,我想狠狠地抽他一巴掌,但控制不住的用手去揪他的胳膊,想知道他的手怎么了,为什么要像只狗一样吃饭。
申秋并不躲闪,任由我的手攥着他的胳膊,我摸到的东西很硬,一下子就懵住了,撸起他的袖子,我发现那是义肢。
颖妹进来了,她哭着对我说,不想让我进来,不想让我看见他哥哥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一天给我的打击比几年前申秋一家来向我们告别还要深。无论何时闭上眼睛,浮现在我面前的永远都是他埋头叼碗里的饭的样子。
申秋一直看着我和颖妹说话,自己却不开口,我知道他能看得懂我说话,可是他就静静地坐在那里,陌生的让我害怕。
颖妹从小就怕申秋,没有得到他的允许,自然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她只说现在申秋接了申爸的职务,所以来国内进行特殊学校的走访,他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我,因为他们走前,我一直都在第二聋校工作。
从颖妹这里再也得不到更多的信息,我开始问申秋,逼他开口,申秋抿着嘴,眼里全是犹豫。
“你的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变得歇斯底里,也不在乎这间屋子的隔音效果好不好。
他被我摇得受不了,终于肯开口说话。
他说了一个词,我却没有听懂。
那个浑浊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的那一刻,背后传来了颖妹的哭泣声。
我听不懂,我竟然听不出申秋说的话是什么!
“是报应!我哥说的是报应!”颖妹哑着嗓子翻译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