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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   第四十章

      初夏。

      花尽败了,还未有蝉鸣。

      河岸树叶葱郁成影,湍急的水流拍打在船体上,甲板随着轻微晃动。

      平九倚靠在窗框边上,臂肘松散的搭在膝盖上,他双手被铁索束缚住,只神色淡漠的望着河岸的景色。

      辰藿走进来,他的脸埋在阴影里,走近了,嘴角挂着一丝凉笑,道,“瑞王有消息了呢,信上说他会来,只带着我让他带的人和东西,你说,辰昱答应这么爽快,这里面会不会有诈呢?”

      辰藿蹲下来看着平九的脸,“那日即使你不来,辰昱自有援兵来支援战场,这场我是败到底了,可你还好来了不是么?”
      “你来了……我或许,不会败得那么惨。”

      说着,见平九恍若未闻,辰藿又将视线落在一旁没有动过的饭菜上,轻笑了一下,“怎么,你是打算绝食了?你我如今可是盟友,你可别先饿死了。”

      平九将目光收回来,落在辰藿脸上,道,“有酒么?”

      辰藿笑着皱了一下眉,“什么?”

      “酒。”平九重复了一遍,视线又投向窗外,目光顺着河岸线延展到极远处的地方,道,“没酒有什么意思。”

      辰藿当真给平九带了两瓶酒来。

      酒味醇厚细腻,下咽绵软辛辣,平九一边饮着一边想,从宫里带出来的上等贡酒,确实与市井里的杂品不同。

      人活在世上,想要的无非是那么几样——
      酒,美人,权利,挥霍不尽的钱财。

      辰昱什么都有了。
      旁人穷极一生所求之物他皆唾手可得,人生来的如此简单,又可曾有过什么真欲求?

      平九抬手饮酒,眼前忽然虚了一下。

      世景开始扭曲,记忆中的人影开始破碎,天空崩塌了,掀露出大片灰黑色的阴影。

      而他却埋没在现实土里。

      几日后,辰藿牵引着平九手铐上的铁索走到甲板上,徐徐等待。

      此时阳光甚好。

      平九抬眼看去,从侧方行驶近一艘船。

      辰昱就站在那船板之上。

      大风吹动着玄青色衣袍纷飞,辰昱眉眼冷冽,脸色带了些病态的苍白,他似乎身上带着伤,只一动不动向这边望着。

      看清平九时,他的目光怔了一瞬。

      两个船体慢慢接近了,最终卡在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辰昱目光从平九身上移到辰藿身上,扬起手中的握着的卷轴,眼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沉声道,“东西在这,把人还给我。”

      辰藿扬眉,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我让你带来的人呢?怎么没见。”

      辰昱目光一沉,眯眼看向辰藿杀意凛然,却见辰藿顺手抽了一把刀子在平九脖子上一比,瞬间就逼出了一道血线。

      辰昱脸色一变,视线直直的顿在辰藿手中的刀刃上。
      终是缓缓唤了一声,“刘宏。”

      一个三十多岁的侍卫自阴影中走出来,站到辰昱后方,警惕戒备的看着对面。

      自那侍卫走出来,察觉到旁边的平九瞬间僵住了,辰藿低低笑开了,仿佛是遇见了什么极为愉悦的事,“七弟,地图都给我了,你还留着人有什么用呢?不若,让五哥帮帮你,先把血染上吧。”
      说着,辰藿手中的刀又向平九脖颈逼近了一分,血滴顺着刀身开始往下淌。

      辰昱顿时向前迈了一步,死死的盯着辰藿手中的刀,道,“辰藿,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难道……”辰藿本是势在必得的,可他眼下话还未说完,却见旁边那个人突然动了。

      等辰藿下意识再想逼紧手里的刀时,那刀刃上已经被平九单手握住,手掌几乎是瞬间就蹭的鲜血淋漓,辰藿却再难以挪动刀半分。

      平九站在他旁边,视线停留在辰昱的脸上没有变动,道,“卫王,有件事你或许不知道。儿时托陆一品的福,我的体质虽不能排解虫蛊,却是几乎百毒不侵。”

      随后平九握着刀的手一动,只听“咔嚓”的一声,削铁如泥的宝刀顿时如薄纸壳一般被捏碎,“这化功散于我而言,也不过是三天的效果罢了。”

      辰藿的脸一瞬间变得扭曲,他握着仅剩的刀柄向后退了两部,咬牙道,“陆秋鸿,你……既然早解了,何必要留到现在。”

      平九甚至没有回头看过他,轻轻一跃便站在了船尾的边沿上,狂风在他身边呼啸,衣袖高涨纷飞,他却站的很稳,道,“我不走,是想看的更清楚。”

      平九一跃到辰昱的船上,再一迈步,便站到了辰昱的面前。

      辰昱目光滚烫压抑,他想给平九一个拥抱,那双手已经抬起来了。

      平九的视线却停留在他手中的卷轴上。

      那质地颜色仿佛与羊皮纸没有差别,历经岁月的摩擦,比活着的人皮颜色更深,却纹路细腻。

      为了看清楚,这不止一次的。
      是为了什么?

      辰昱的手僵硬的顿在半空中。
      因为平九的眼神变了。

      平九将视线移到辰昱脸上,那目光中是从未见过的陌生。

      他握住辰昱拿着卷轴的手腕,慢慢的抬起来,道,“所以,这是真的?”

      辰昱动了动嘴唇,目光沉凝下去,却没有说话。

      平九目光落下去,道,“难怪我怎么都想不透,你原来是故意中的毒,那日清静山庄,是你自己给药做得手脚,对么?陆明潇的寒蛊也是你下的,你笃定我会为了解药进京求你,笃定我为了救你不惜带你上平远山,你甚至……一点余地也不给我留。”

      平九又抬起眼,“你是曾经的那次偶遇便知道我血脉的秘密了,是么?否则你怎会忽然追查到陆一品头上,也不会多年前便开始布局,辰昱,若这一切从开端就是假的,你何必,如此……”
      骗我。

      话顿住了。
      平九不再说下去。

      其实他一眼望下去就能看到结果。
      白白思考这么多天,简直和当年一摸一样。

      在绝对的真相时,所有支离破碎的语言,都变成了可有可无的点缀。

      不是么?

      船体晃动,平九跟着向后退了一步。

      辰昱忽然握住了平九的手臂,手指死死箍住,力道之大仿佛要把那骨头捏碎,“不准走。”
      辰昱目光发狠,手上又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道,“你难道觉得,如今我还会放过你?”

      平九偏过头去看了一眼远方。

      他看到了一抹日光反射的光亮。

      再回头时看着辰昱没什么血色的脸,平九忽然问道,“阿昱,你受伤了么?”

      辰昱听到平九喊他名字,手先是明显的抖了一下,他的目光顺着平九的身后望过去,轻易便能看到了辰藿船上早已布置好的远程弩。

      刘宏猛的拉响了烟火,一声刺耳的响声消失在天际中,他提着剑挡在辰昱和平九面前,警惕道,“王爷,还是先进屋避一避吧。”

      辰昱却没有动。

      因为平九站在原地没有动。

      刘宏顿时有些急了,“王爷!”

      平九抬头看了一眼,天如此之蓝,十年前如此,三年前如此,眼下亦是如此。

      一道银光突然从背后飞过来,平九连视线都没看过去,手执铁链极为随意的一挥,那道银光便没入了河流中。

      平九望向对面船的方向,道,“你也罢……”

      三道银光同时飞过来,又“锃锃锃”三声脆响,被打落。

      “师傅也罢……”

      一片银光向这边飞过来,平九一个反手震落刘宏手中的剑,落入自己手中,他引剑上前走了一步,气势恢宏的剑势自地陡然拔起。

      “被骗了二十多年,未曾长进过……”

      密集的箭羽被冲散,插歪在船板上,或者纷纷落入河里,平九执剑站在船栏上,气定神闲,孤傲冷绝,霎那间仿佛苍山负雪,映着他眼底挥之不去的惆怅。

      “……我注定,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追求的不一样,想要的不一样。
      人与人终究是如此不同。

      活着,惧怕触碰真相。
      到头来,还不是一无所有的活着。

      对面的箭矢似乎是一时间放光了。
      平九回过身,落到辰昱面前,扔掉剑。

      他走过去轻轻的拥抱住,双手温柔握住辰昱的手腕。

      辰昱甚至连抵抗也未曾抵抗,他顺从的任由平九抱着,侧脸靠过去,甚至放低了姿态,只是低声道,“平九,跟我回去。”

      回去?

      回哪去。

      若有地方回去……

      平九稍微分离开身体,他看着辰昱,目光清朗如风,微微勾了勾唇角。

      我又何至如此。

      背后冷光一闪而过。

      辰昱瞳孔骤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起来,却发现平九一动不动。
      手腕交握的力度之强,任凭辰昱用力到全身发颤仍不能移动分毫,辰昱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你——!”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刀尖刺入肉身的钝声。

      辰昱怔住了,他视线向下移了一寸。

      平九的目光开始破碎,变得不堪,变得失望痛苦,莫大的悲伤开始弥漫,他的胸口没出一截箭端,鲜血顺着衣襟迅速开始蔓延。
      他道,“我这一辈子,只认过两个人……”

      支援的船队接近了,遥远能听到呼喊声,

      可是平九额头抵在辰昱的身上,喘息着,猛地咳出一口血来,目光开始剧烈抖动。
      “可我终究……看不清你……”

      灼热的鲜血溅落了一身,清淡的异香霎时间充盈在空气中。
      辰昱身体僵硬在手中拖着人的动作上,那双从来都是运筹帷幄的双手,开始发抖了。

      平九紧皱着眉,扶在辰昱肩膀上的手却忽然滑落了,一点力气没有,就那么垂下去。

      那目光不再抖动,平九眼睑微睁着,瞳孔凝固住,灰暗了。
      空气中还震荡着平九最后的几个字,余音回荡在脑海里,好像踩碎一地的枯叶
      “到头来……什么也……”

      河流波涛汹涌,船不住抖动,嘶吼声呐喊声不绝于耳。
      辰昱站在在船板,身上尽是血,视线盯着前方的虚空处,薄唇微微动了一下。

      他好像在说什么,只是没有发出声音。

      辰昱突然微微俯下身子,拥抱住平九屋里下滑的身体。

      他的手颤抖的用不上力气,可是脑子里在疯狂的印着一个念头。
      辰昱想没关系,血还是热的,伤口还是新的。
      还有救。

      可是身后一阵爆炸声,船板对撞猛地一晃,辰昱双手忽然一空,那尸体顺着倾斜的夹板无力地滑到边缘处。
      辰昱伸手去抓,却“刺啦”一下,只紧紧的撕下来一块单薄衣袖,平九的身体转瞬间淹被卷入滔滔不绝的江水中,连一个浪花都没溅起来,就没了踪迹。

      救援的人已经跑上来了,四处都是喊救驾的声音,可是辰昱脸色惨白,目光还停留在不可置信的那一秒,那么震惊,那么错愕,来不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手指微屈着向前伸着,来不及感到痛苦。

      什么都没了。

      辰昱猛的翻越过栏杆,跟着消失在了江水中。

      可那里面只剩下泥石翻滚。

      什么也没有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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