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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薛事安番外 ...

  •   薛事安番外
      薛某幼时在道观中长大,耳濡目染,一生修道不曾懈怠。

      此生所犯唯一之大忌,是堪破了一个局。

      易经有云:大易者不言占。为此我只送了一条腿,也不算重则。

      算来,是我年少时罔顾师尊教导,沉迷六十四卦不能自拔。十六岁那年偶然间参着了一丝风云变息,是东南方阴气大盛,再往下推演,其中一片鱼目混杂气势大乱,却隐约处有一丝金线缠绕着,与龙气相仿,却因格局太乱,看不清晰。

      等我再顺着那道金线往上看,只觉满目白茫茫,刺的我双眼发麻,胸口大震,喉咙里一下子就呛出了血。

      由此,可见是我修行不够,妄揣天机了。

      那次内伤令我一病不起,但我年少时性子执拗,还总有些修道人易犯大忌的好奇心,在两个月后,我执意下山寻因果,师傅见此也不再规劝我,修道人讲究随遇而安,万事皆不可过于强求,临走之际,师傅仅仅是跟我道了一句,“时也,命也。”便转身入门。
      自此一别,未得再相见。

      直到很多年以后,江山大变,风云聚涌,我再回首若干,忆起师傅当年的话,方才参透寥寥。

      我一生漂泊,注定无妻无后,也未曾纠结于此。只可笑是我一度以为自己跳出过红尘,冷眼旁观之际,以为与世人不同。
      可我未曾想通什么是天道。

      神机门初建之际我投入朝廷麾下,数余年攀上门主之位,横掌大权,时也;与陆一品相识,帮其续命,寻觅换血之策,终在乱民堆里遇见那个将将饿死的小男孩,命也。

      秋鸿这二字,字义本有别离之情,是陆一品那年偶然想得。

      那时这野孩子不过四五岁,看上去枯瘦如柴,却根骨极称,站在庭院里有些受惊似的拘谨着,我拉过他的手看相,他站着毫不作声,也没躲,任凭我拉起手来,只用一双眼睛看我。

      我原先是看手相,见他手掌纹路清晰深刻,觉得是有些不一般,再往他手腕和肩骨处一摸,竟是天生任督贯通,奇经八脉气血顺畅,练武资质可谓奇拔,说是百年难遇也不为过。

      我啧啧称奇,心里也明白陆一品为何选他,换血之法九死一生,这小孩天赋异禀,确实是此法最佳人选。如此想着,我抬头再去看这孩子,发现他年纪尚小,神情间竟也沉得住气,虽谨慎的看着我,但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单这份心性,假以时日若多加培养,必成气候。

      但陆一品收养此子初衷有失偏颇,念及大致不会有好下场,那时陆一品问我秋鸿二字如何,我询问这小孩的出生日子,他仅是记得何年,却不记得何日,我掐指稍作一算,算的是风流且得,孤离且得,清明且得,太阴局子,号水澄桂萼,大约是为月生沧海格。

      此命格条件难得,也易犯忌,因无从得知这小孩准确生辰八字,我也只是约莫着推演了一番,并没怎么当真,便跟陆一品道,“秋鸿二字不错。”

      自此往后十几年,江湖便又多了一个令人震动的名号,陆秋鸿。

      我观星象多年,十六岁之后,再未见过那日偶得的一线玄机。有时我想来,当年下山原本是为了寻求这其中因果,可这么多年过去,依然毫无契机,闲时我也在反思是否是自己走错了路。

      直至有一天,我在一个人身上又看见了这一丝金光。

      这次金光一反多年前隐晦不清的模样,龙煞之意尽显,帝气几近成型,笔直穿过太阴午宫,正应在十七八岁的陆秋鸿身上。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去看陆秋鸿的手相,命线不知何时被一道纵横霸道的纹路截断,就像是有人在他手上划了一个刀口子留下的伤疤。

      再执手一推算,格局立时便清楚起来,当今宫里不过那几位年轻主子,极向离明更只有一位,紫微在午坐命,四正无煞,古歌云:乘厅司谏肃威风,气象堂堂立殿中,几转内庭分内事,终身富贵位王公。君临天下的极贵命格——正是七皇子辰昱。

      陆秋鸿不过江湖中人,于情于理,也不应该会跟这位新封的瑞王有什么交集,可从格局上来看,二位命宫又着实相遇过了,且甚密,如果仅仅萍水相逢,这龙煞再霸道也不至于闯入无干人的命格里,此二人正阴负阳,子午相对,坐拥格局两极,实乃犯了大忌。

      虽早预感这一切终不得善果,我还是忍不住出言劝诫陆秋鸿,这小辈是我看着长大,这么多年朝夕相处自有感情,便是陆一品也常自觉有愧,多年来他如此不留情面的逼迫陆秋鸿练武,为的不过是让他无论置何境地,仍能有一搏之力。

      然,十八岁的陆秋鸿听了我的劝,他原本蹲在地上,却撑着膝盖站起来,他行言随性,正年少轻狂,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如何认命,又如何肯认命。

      他看着我,站在平地上如清霄烟雨,只道,“薛老头,君子以独立不惧,以遁世无闷,这是你教我的。如今你叫我逃,这可没教我,我怎么逃?”

      这话一出口,问的我哑口无言。

      而后,陆一品去世,陆明潇失踪复还,陆秋鸿易名平九,接近瑞王再去谋解药,我看这一切看得清楚,这种种事端看似与我无关,但其中因果却竟是由我一个下山开始的。

      届时,我方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处境。

      自我十六岁觅得天机的那一刻起,这命数就定了,我不是观棋者,更不是掌棋人,我只是这盘棋局中一枚或黑或白的棋子,所作种种,不过是再把这命运往前推罢了。

      再回想师傅当年所说,时也,命也。
      师傅说的没错,当年他看破不说破,是因一切早有注定。就像我制不住十八岁的陆秋鸿,师傅也制不住当年的我。

      而后我跳河去救陆秋鸿,一方面,我欣赏他的骨气,另一方面,若救得上来,那便是老天还让他活。

      陆一品一生救过无数人,到头来落得一个不得好死的结局,是他的命。而我妄测天机,到头来只丢了一条腿,这也是我的命。

      所幸的是,陆秋鸿这小子命硬,几经事端,他倒还活得挺好。

      有一朝江湖游历,我又见得陆秋鸿,那日正逢坊间灯会,天色暗下来,灯火初生便是一方通明,人群婆娑拥挤,湖畔飘荡着一叶叶纸舟,舟心托着一泪蜡火,游游荡荡的替人们思念天地亡魂。

      而陆秋鸿就那么月影相对的站在河岸边,望着通幽的湖水,烛火明明灭灭映在他脸上,看不出喜悲。

      直至我走近了,他方才看见我。

      如此,他随之转身,浅薄的怅绪跟着散去。

      他看上去很清闲,执剑负手过去,隔着路人便对我说,“薛老怪,你怎么来了?”

      我拄着拐往他跟前走,说,“这又不是你家的地,我怎么不能来了。”走到跟前,又问他,“你在这干什么呢?”

      他的视线顺着沿岸街道一边望去,目色从容,道,“在等人。”

      我一听,来了兴趣,问,“哦?什么人?”

      陆秋鸿听闻一笑,脸上约莫不出情绪,只嘴上淡淡二字,道,“故人。”

      如此故弄玄虚,非奸即诈。

      可惜我虽有不详预感,但奈何腿脚不利索,人还没来得及走,这小子已经等来了他要等的人。

      虽与这位前皇帝第一次相见,但我与他二人似乎都对彼此尚且了解,他一袭烟灰色长袍,贵胄之气十分浓厚,从远处走来,那视线便在我身上没挪动过。

      前皇帝在陆秋鸿身边一站,便听陆秋鸿这傻小子开了口,指着我,对他说,“这位是……”

      未等他说完,前皇帝抬手一止,对陆秋鸿这小子说话相当和善,道,“我认得。”再转过脸来,那阵势就截然不同,他风轻云淡似的对我一瞥,可终于让我见识到什么叫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那隐约带起的笑看得老夫我拔腿就想跑。

      事实证明,我的直觉是对的,那边只听前皇帝淡淡道,“薛门主,久仰了。”

      如此一说,陆小子果然上当,倾身上前,随口问他,“什么门主,怎么,原来你们认得?”

      前皇帝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通体漆黑的檀骨折扇,唰的一下扇开,执手随意的扫了两下,对陆小子说,“不认得,只是从前听说过,自然,薛先生行万里路,知天下事,也不会不认得我是谁。”

      我干笑,只觉得有些话还是不让陆小子听见的好,便连忙跟他说,“哈,哈哈,这个自然,这个自然,陆小子,我看那边那个火烧卖的不错,老夫目前腿脚有碍,你且速速去帮我买上十个八个,再叫人一个一个用纸打包带回来,老夫我一会带着路上吃,路上吃!”

      陆小子一听,看了我一眼,遂摇摇头,对前皇帝道,“那你在这等我。”

      前皇帝视线终于从我身上移开了,他目光沉凝的扫了眼不远处的火烧铺,似乎在盘算从这里到那边的距离,片刻后又看回来,对陆小子道,“你快些。”

      陆小子拍了拍前皇帝的肩,全然不顾我眼珠子快瞪出眼眶的表情,便向着卖火烧的小铺走了。

      然后,此地便只剩了我和辰家七皇子两个人。

      这时再无需什么明面上的遮掩,辰昱一瞬间神情收敛尽了,他冷漠的回身看着我,顷刻戾气散扬,逼的周围人都退步三尺。

      前皇帝不欢迎我来,这在我与他二人第一眼相见,便能感觉得出来。

      我从前只知道辰昱是平九命中一劫,却未曾想过他们竟可以是这种关系,我自以为堪破了这个局,可没成想到头来,我还是被蒙在鼓里。

      趁陆小子没回来,有些话我还是要问他,为省时间,我开门见山地说,“万魂教那时在雁城闹的江湖尽知,你明知道这一切乃辰琛授意,可是故意纵之?”

      辰昱目光极冷,我再道,“如此退位,也是故意为之?”

      辰昱拢起了手上的折扇,盯着我,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话罢,未等我答话,辰昱却是倨傲一笑,颇为刻薄的将我从头看到脚,道,“薛事安,奉劝你一句,不该你管的别管。我即走到今天这一步,便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念在平九仍称你一声前辈,我放你一马,有些事,你不要逼我去做。”

      这威胁委实有用,只一听便叫我打消了再问下去的念头。辰昱什么人,他嘴里所指那些事,老夫光是想想就寒毛乍立。

      况且,看陆秋鸿这小子,眼下无拘无束,我又有什么可说的。

      接过十个纸包火烧,道一句有缘再见,且罢了。

      我走时,正逢灯会最火热的时辰,还未走远,天上一簇烟花炸开了,连同江河中的纸舟都随着盈耀起来。

      回首,再向那两个人看去。

      一位孤傲不绝,一位风华冠世,二人相伴而行,烟花坠如细雨,星空万里下,竟也看上去有些相衬。

      从前我只以为这紫薇龙脉与陆秋鸿是命中相克,是在劫难逃,可如今再看,究竟谁是谁的劫数,我不敢妄断。

      而理应受劫之人,明知命定有错,却偏偏放任自行,也当真是莫测有趣。

      有云: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世间爱恨无常,数十年后化为一抔黄土,便是万物归真,不谈是非过往。

      而陆秋鸿如今逍遥,长剑相伴,风月随行,哪怕醉极撒野,今后也自有人把酒奉陪。

      如此。
      堪称一生快意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薛事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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