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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8]闪烁的星河 ...

  •   「顺民心啊……」好久之后他忽然笑了,那一刻所有调动表情的细胞又恢复了呼吸,我觉得我的心跳也重新活了过来,「我当然知道,我也不是做不到。如果我的生活只有网球,和网球部的部员就好了——苏许啊。」

      我一愣。

      「你有没有当过某种社团的社长?或者说,你有没有背负着众人的目光去做一件事情,笃定而骄傲,志在必得,胜利在大家眼里仿佛一场总要来临的节日——可是……」他忽然就竖起来了,曾经要大吵大闹甚至离家出走也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事情,仿佛家丑不可外扬,我在牙关不厌其烦地敲却还是难以启齿的事情,就这么说出来了。

      「可是我们输了。」

      「恩,」我点点头,「其实……」

      「我只是为部长他们感到不值得。我们还有一年,整整一年,青学的黄金双打散了天才和支柱走了,冰帝的帝王开始踏入商界已经无暇分身于球场了,四天的财前还要分出精力照顾不听话的后辈,有人说不动峰算是后起之秀啊——可能有怎么样啊,我们照样赢得漂亮。可对于有些人来说这是最后一个夏天,并非每个正选最终都能在高中部重逢,然而就是他们,还要接受来自旁观者的嘲讽或者奚落……」

      「切原你……」

      「大家都觉得我们的成功是儿戏,谁都觉得放课后的训练和辛辛苦苦制定的菜单可有可无,反正怎么样都好,就是会赢嘛,和好朋友去看立海大打比赛是件与有荣焉的痛快事儿。胜利时大家鼓掌欢呼,叫着你的名字把你高高抛起,摔下来有多么痛只有你一个人才知道。然而这痛是说不得的,他羞耻而隐秘,难道你要跑到别人面前脱下裤子给他们看看你屁股上的伤疤?」

      他的眼睛里好像早就没有了悲伤,愤怒汇聚成一根针,刺破了花团锦簇一路凯歌的年少。

      「说了这么多,其实你才是最辛苦的吧。」

      我还是说了。

      他抬头看着我,捏着网球的指节已经泛白。

      「你接手的是一个落败的网球部,信任并非与生俱来的王冠,而变成了要拼命努力拼命表现才会赢回来的东西。」

      他朝我打了个响指,然而没有笑。

      他把曾经的遭遇又讲了一遍,财务长高高在上的语气和同学们私下的流言,只是不过这回借着朗朗白日,我得以看清他的每个表情。

      我说服过自己不要快进剧情的,可还是没忍住。我见不得那张脸上有失落和痛惜,即使这一切,都是在心里过了千百遍,早先就排练好了的。

      从我选择相信的那刻起,「早先」就失去了意义。

      后来切原赤也告诉我,他本不想说的,他有种预感,只要当时他一扭头继续打他的壁球,我就什么也不会问。

      然而他还是说了,也许是憋得太久,也许只是因为我身上有种莫名的熟悉,我和他好像很早之前就相识了,否则第一次见面他不会这么问,「而且你是第一个这样安慰我的人」——他很轻很轻地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脸红了。

      因为那时我偏过了头,眼泪差一点就要落下。

      *

      县一中对面紧挨着实验初中初三部,我们放假迟,期末复习那几天里对门的初中生们就已经考完了试领完了成绩单,三五相约出去玩,男生胳膊下抱着篮球,女生穿起了裙子热裤,那些腿又长又直。

      于是这整整一幢楼的高中狗只能咬着笔盖诅咒她们一个个晒成黑炭。

      七月三日,期末考终于结束。梅雨季节已经过去,副热带高压笼罩下的江南——那种热,是真的热,仿佛从空气到血液都在沸腾,油腻的校服裹在身上,下面的皮肤不知疲倦地燃烧起来。

      我抹了一把脸颊的汗,身边是一群开开心心地打算出门逛街的女孩子,我听着她们的话题从刚才的试卷转到某某明星,又从某某明星转到新上映的电影。

      中间一个姑娘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那个男生好帅啊……是我们学校的吗?没穿校服啊。」

      她的同伴急忙左顾右盼地说哪儿啊,她说,那儿,公告栏——啊他看到我了!

      我心头一颤。像是一脚踩进了时光的凹坑里。

      抬头果真看到了切原赤也。

      之前我死活也不让他来我学校,然而今天他终于还是站在了这里,这个他曾不告而别的地方。

      我闻到了一股爆米花的味道,我觉得我一定是饿了。

      切原赤也看到我了,那张先前还茫然地四处张望的脸上一下子拉起一个巨大的笑容,他朝我一个劲儿的招手,像是他不远万里地赶来,只是为了赴一个迟到的约。

      我顾不得遮挡自己暴露在阳光下的脸和胳膊,冲上去拉着他的手就问他怎么了。他说他想去网球场的,一不小心就坐错了公交,听到这站名耳熟就下来了,也不知道学校这么大那里能找到我,反正莫名其妙地走到了公告栏这里。

      「我觉得吧……」他挠着头说,「这儿挺熟悉的。」

      不知因为是他这句话,还是头顶那轮放旷的太阳,我竟有一瞬间腿软,差点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给他跪下了。

      「是吗——」这时我才反应过来他究竟说了什么,软着腿扑上去抓着他的肩膀,「你认识这里?」

      他被我像摇晃一个精神病患者那样前后摆动,脸上浮现起理所当然的嫌弃:「你干嘛?这里你就是你学校吗,有什么可激动的!」

      「……」

      我忽然松开他,后退两步,又退两步,直到退无可退仿佛我们只是陌生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不再抓着空气的手。

      是啊,有什么可激动的呢?

      *

      在学校里关了太久,难得出门一趟,我也不愿意这么早回家,干脆和切原去吃饭,晚上又决定一块儿去看电影。当我捧着手机说出自己的计划时,他望着我的眼睛里分明写着几个字——你丫怎么这么浪。

      「看什么看。」我抓起一颗棒米花丢进嘴里,「你的票还是我买的。」

      其实我只是想出门罢了,切原赤也说过的话一句又一句压在我心坎上,哪里有闲心看电影。整个放映过程无聊到不是刷微博就是看小说,手机屏幕发出为白莹莹的光,切原觉得扎眼,胳膊伸出来把手机粗暴地反扣在我腿上。

      「不看电影就睡觉!」

      我怎么会听他的话。我收起手机,干脆转过头来看他。而他又何其专注,瞳孔深处铺开一片闪烁的星河,一颗两颗像是要溢出来。

      他一直盯着屏幕,我一直盯着他。像是在欣赏一出无人能懂的默片。一面觉得自己特别羞耻肉麻,一面又希望时间能够停在这一秒,让那些无聊的剧情、呐喊和打打杀杀,演绎到地老天荒。

      原来我耿耿于怀这么些年,写了那么多脑洞大开的同人小说,把网王漫画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原来我何其幸运遇到他,遇到了却又失去,失而复得,也不过是为了这一秒,这一个眼神。

      我只是想坐在他身边,他看电影,我看他,呼吸着同一片空气,两张座位挨得那么近。

      命运挖空心思,做了一个漫长枯燥的铺垫。

      人们都喜欢叫它,白驹过隙,一晃好多年。

      *

      那天电影院里太暗,我始终不知道他是否感受到了我的目光,那张脸是不是也有一点点酡红,像黑暗铺洒上去,在目光里蒸发,剩下香醇美酒。

      我还是没找到问他的机会。

      电影散场时我站起来,揉了揉因过分专注而酸涩的眼睛。然而当我放下手,再睁眼时,他已经不见了。

      像一缕烟散在虚空,像水消失在水里。

      我在包里摸到两张票根。

      *

      夏天还没开始,却早早画下了尾声。

      *

      我依稀记得他第一次离开的时候,我情绪低落了了好久——我的初恋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来了,又招呼不打一声地走了,除了我没人记得,换了你你会不会难过?

      如果我的故事就停在那个夏天,也许我还能笑着说这是一个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悲剧;偏偏后来,每一年的六月我都能见到他,从高中到大学,后来工作,终于从早恋的高压政策下解脱出来成了没有男朋友就会被身边的情侣们秀一脸的大人,而准时光临的他依旧是那个少年,有着不老的青春和年轻的脸。

      时间在他身上奇迹般慢了下来,比许斐的更新速度还要温柔。

      我能见到他也算是幸运的,可这样一次又一次重蹈幸运的覆辙,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和我讲他的烦恼,将他那个过分优秀的姐姐和一群金光闪闪的学长,讲他热爱罚抄事业的英语老师,讲他的网球——那张脸上流动着满满的胶原蛋白,我敷着面膜,忽然有些羡慕。

      在他面前我终于不再是二十八岁的苏许。

      连我也不知道我还剩下多少个夏天,多少个六月二十日的早上拉开房门就能遇见他,那一刻脸上绽放出的惊喜衬得我仿佛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成天抱着数学作业在老师办公室进进出出,看到喜欢的隔壁班男孩子就能开心很久。

      我已经二十八岁了,高中毕业后考取国内不错的金融专业,读研,去美利坚学习两年,回国后供职于500强企业,忙的时候就怕自己猝死在电脑前,休假的时候却也逍遥自在。记得高考结束那一年我爸回来看我,一进门就给了我一个很肉麻很肉麻的拥抱,笑眯眯地说果然是我女儿啊,没去省城读书也能学这么好!

      我耿耿于怀了那么久的落榜,我那被两种情绪煎到焦糊的初中三年,也都不重要了。往事的影子终于越来越淡。当连我都不能理解自己曾经为什么和切原吵得这么凶时,我却依然记得他操场跑道上无止尽的征程,他紧握的拳头中攥着的隐忍。

      我对这个人太偏心了,然而我能偏心到什么时候呢?

      年少时我和我妈唠嗑瞎扯,一遍又一遍地强调自己不要结婚,不要生孩子,她说好啊只要你的实力能够让自己有这样做的底气,妈妈和爸爸都不管你。

      这么些年我不是没有谈过恋爱,可是每一次都过不了一年。吴双觉得我这就是作,我叹了口气附和道,对啊,这就是作。

      然而我难得诚恳的自我检讨居然让他很不满,他放下乌龙茶就像酒桌上放下二锅头,格外笃定地说别装了你就是心里有个人,啧啧啧。

      我无奈极了,说我倒是有个怎么也长不大的初恋,难道你让我去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谈恋爱?这年龄差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啊。

      「如果是漂亮的阿姨苏许,他大概是会答应的吧。」

      「……什么叫阿姨啊!你过来!」

      我年复一年地遇见切原赤也,也一年比一年更清楚自己的执着,怕是永远都得不到答案了。

      直到有一天他问我,我们是不是见过啊?

      当时我正躺在沙发上休息,那一刻简直垂死病中惊坐起,一片面膜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我们肯定见过的,」他望着我,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极为艰难,「我看到你钱包里的照片了,那时你才十几岁……」

      我一言不发地瞪着他。他吓得语速一下子快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我手刃似的。

      「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翻你钱包的,还有日记本,我只是打开抽屉的时候恰好看到了,谁知道你会在里面写那么多少女心事啊……」

      他还说我那本日记里写的每一件事他都记得,整一本儿言情小说。他说他从十五岁起就总做梦,梦的女主角长着一张模糊的脸,他们一起出去玩,一起在雨里学半吊子文艺青年扯开嗓子放歌,一起去看电影,对方的视线像微波炉,他半边脸快化了……

      我捧着第二张面膜,凝视着他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的表情,那种后悔、怀念、怜惜……最后居然泪眼模糊。

      「所以,」我终于粗暴地打断他,把面膜拍在脸上,把哽咽一并拍回去,「你究竟想说什么呢?」

      「我想说……」他挠着头笑了,刘海在脑门儿乱七八糟地拧在一起。

      *

      「我大概,是有点喜欢你的吧。」

      「哦。只有一点吗?」

      「比一点再多一点。」

      *

      我抬起头的时候,泪眼朦胧间看到对面坐着一个年轻男人,自然卷,笑起来带着两个酒窝。

      仿佛静止的时间,又开始转动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18]闪烁的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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