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入情网》谁赋深情

68、从六月一日开始写起

　　铛……
　　老式台钟沉重敲响六下，六月的天空依旧明亮。
　　漱双沉重站起身，将折好的信封塞进抽屉。
　　她的目光为台钟所吸引，怔怔看着它实打实敲了六下。视线移到一边，月历上，这日是六一。
　　无比心痛。2004年的这个生日，在收下金钱的屈辱中……度过。
　　**
　　2005年6月1日，周三，阴雨的伦敦。
　　她在大英图书馆内消磨整天。
　　那里，关于马克思的脚印印迹的传说闻名遐迩。
　　叶海潮在图书馆内整整睡了一天后，漱双轻轻拍拍他：“回去吧！”
　　海潮惊醒坐起，看过手表，稍有不满：“回剑桥？又回剑桥？？除了上次一次性采购了半年的衣食用品~~你来伦敦就进书堆？我们甚至连大笨钟的附近——都没去过！”海潮声音越来越响，附近的外国人朝这边张望。
　　漱双若无其事地把一本本书堆放一起，整理完毕，笑道：“好啦老弟，姐姐请你吃饭！”
　　异乡的学子于是入了唐人街，在一片中国红装饰的饭店中，用了饭餐。
　　“谢谢你，海潮。”
　　海潮抬起头，嘴里尤啃着鸡爪，口齿不清：“有什么可谢的！”
　　“谢谢你鼓励我面对。这一年来，很舒服。”
　　“谢好了？”
　　“嗯。”
　　“那继续吃呀！”
　　漱双重新举筷，夹物入口。
　　叶海潮不由瞧痴了，一年来，他从牛津转学到剑桥（汗……），自己也说不清理由，可是他现在依稀有些明白，如果不是当初在飞机上遇见独自哭泣不理他人眼光的董漱双，他断不会作出如此举动。
　　那日在机上，漱双哭累了，昏昏沉沉睡去，不知不觉地，头倚向他的肩膀，他有些惊慌，但仅一瞬而已，立马就感到了甜蜜。
　　他还记得，走下机舱，走出机场，在古老的出租车前，他鬼使神差地抄了电话给她，她明眸洁齿，盈盈笑语：
　　“我叫董漱双，很高兴认识你！”
　　仿佛触电一般。董漱双？
　　他拉住她拖着行李的手。
　　“你是不是在衡山路三小念的小学？”
　　她停住。
　　“你是……？”
　　“叶海潮啊~~~~”怕她想不起来，不得不补充道：“以前你给我起的绰号……叶小妹……”董漱双作为女性的魔力果然从小就开始了的！
　　“叶小妹！是你！”漱双真的很开心，她碰到了老友……尽管那时，她才三年级而已。
　　“那时候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那时候你有没有觉得我十分不爽？”
　　“那时候……”
　　那时候，英国古老的出租车接走了一个又一个旅客。
　　那时候，叶海潮还有董漱双站在一边热烈地回忆着小时候的趣事。这个美少年，小时候是比女孩更女孩的清秀模样，而漱双，则是孩子们中间的老大。
　　最后，讨论至天色已晚，叶家的叔叔们心里等着焦急，派了古董老爷车把叶海潮从机场接走，车上，还有董漱双。
　　“那时候，你很厉害啊？姐姐！”
　　漱双默不作声。
　　“怎么了，姐姐？”
　　“唉~~”漱双许是忍了好久，他乡遇故知，再也忍不住了，“小时候，我……”
　　“你怎么了？”
　　“小时候，可能我被……非礼过……”这些话她是断然不会当面对着宿说得出口，可是不知怎的，对海潮，就说出来了。
　　海潮至今犹记，听闻漱双此说，心中顿有如大石崩落，涌出苦苦的怜惜。
　　他方才明白，漱双在机场如此不体面的大哭，背后竟是深深的屈辱。
　　她也许和爱人是生生的分离，是否仅是为了这非错之失？
　　“海潮！我们真有缘！”
　　海潮拉回思绪。
　　眼前的漱双明媚动人，自从那次在车上她倾吐心声，后来虽然偶尔伤神悲戚，可是终像卸下千斤重担般放松。几次海潮错误以为，又回到了儿时，公主大人带领着叶小妹等一众勇闯教导主任办公室那样的威风劲儿。
　　但是，这些，永远抵不上她失神的一刹。
　　是谁，以前住进了她的心灵，再不出来？
　　海潮不想多想，因为，他每当和“姐姐”相处的时候，“姐姐”的心情就会好起来，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追究，姐姐以前那个可以称作“姐夫”的男人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
　　当，海潮载着微醺的漱双赶回剑桥时，已经子夜。
　　漱双脸颊通红，似笑却羞。
　　她口吐兰花，气息丝丝飘在他的颈间。
　　“谢谢你陪我~~昨天是我的生日……”
　　海潮后悔，自己这呆头鹅，怎么不一早打听清楚，现在措手不及，只能在6月2日的凌晨，看着漱双安然入梦。
　　**
　　2006年6月1日。周四。多云的剑桥。
　　一年来，海潮何尝不是在苦苦追求着学问。
　　作为剑桥百年来最年轻的核物理学博士研究生，还未毕业，科学院已经急切想要获得这个人才。以致几乎特报引进人才计划等等，不一而足。
　　有项目要交给他。
　　可是今天这一天，他必须留出来。
　　他想和姐姐在一起。
　　一年前后悔错过了送礼物的机会，一年后同样的错误不会再犯第二次。
　　“海潮！发什么呆？”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姐姐，生日快乐！”
　　“小鬼，不要提醒你老姐又痴长一岁！”
　　海潮嘻嘻笑着，从身后取出了捧花。
　　“送给你!”
　　漱双接过，闻着花香，有些陶醉。
　　“海潮——”
　　海潮不由分说，拉起漱双向前奔。
　　“去哪里？”
　　“带你去吃饭咯！”
　　“应该我请客！”
　　……
　　在叶家的后院，他们用了一顿别致的午餐。海潮又站起来，拉起漱双要跑。
　　“咳，今天干什么，难道不是我这个寿星说了算？”
　　“姐姐，你忘记了你最大的心愿了？”
　　“环游世界？”
　　“是呀！所以----鲜花不算，这才是我送你的真正礼物！”海潮从口袋中取出一物，竟是机票，“考试前夕还有两周长假，其中一周我们就环游欧洲吧~~你到英国以来，竟没有走出过这个王国！”
　　“海潮……”
　　“怎样！这联票很是划算的！”
　　“海潮……我的课程已经全部结束，中旬……我就要回国了！”
　　叶海潮不是一点的吃惊：“怎么这么匆忙？！”
　　漱双脸上没有其他表情，只是微微笑着：“这是当初就决定的，所以才从东方语言中心转到教育系……”
　　“这么说，你的理想是做老师？留在英国不好么？这里很缺汉语教师！”
　　“海潮----”她低声道：“我想家了……”
　　海潮的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在他看来，这就等于是拒绝。
　　“那么，那里是不是有……”
　　“有什么？”其实，她知道他要问什么，那里是不是有她在意的人……
　　海潮摇了摇头。
　　漱双拍了拍他肩膀。
　　“又不是明天就要回去！怎的这个表情？笑一个！”
　　“姐姐，那我也回去。”
　　漱双正色道：“海潮，希望你是深思熟虑后才作出决定，我喜欢这样子！”
　　海潮想了一下，变得成熟起来：“那好，我继续完学业就回来，你在中国要等我凯旋哦！”
　　“好！”
　　只是，海潮心里隐隐觉得，漱双……，可是，他下定了决心----改变他以往的决定----他要----回国发展！

　　2007年6月1日。周五。晴天的上海。
　　本来，六一儿童节，小学校下午都要放半天假。可是漱双的学生们太喜欢她的课，都不肯放假归去。于是，漱双道：
　　“同学们，今天下午，我们把学校的花草都认识一下好不好？今天，老师带你们环游校园，哪个小朋友认识的花草最多，老师有奖励哦！”
　　“好！”
　　这堂实地写生课很成功。
　　有小朋友说：
　　“董老师，我回去要让爸爸买种子来种！”
　　“老师，老师，你快看，这个是不是斑点蝶？好漂亮呀！”
　　“老师，原来我们自己的学校也是这样美丽呀？！”
　　不知不觉，40分钟就过去了，小学生们的注意力击中时间相对较短，因此，即使意犹未尽，也该尊重科学规律。
　　“好了，同学们，周末大家就以此为题，写周记交上来哦！”
　　同学们围在五小最受欢迎的董漱双老师身边。
　　“苏老师要结婚了么？”
　　……
　　在小学生们的笑语欢颜以及充满童真的祝福声中，漱双踏上了前往佘山的行程，去参加五小另一个美女苏老师的盛大婚礼。不曾想却遇上了…………宿。
　　她想过，教育业是最不可能遇见慕容家族的一个职业，何况她也喜欢从事教师职业。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楚楚可怜的苏老师吸引了年轻多金的城中数一数二的单身汉，而他，身为一个阶层的代表，自然牵出了这个阶层的其他一众。
　　说实话，漱双在这个婚礼上，无时无刻不感觉到尴尬与伤神，要不是王善群小朋友的迷路事件，她简直不知道心放在哪里才是正好。
　　宿牵着那个叫文静的女子的手坐在那里……
　　刚才，他稳当地走进来，让漱双不得不佩服他的毅力。
　　竟然看不出一丝跛态。
　　想到这里，就无比歉疚。他经过了多少次的摔跤才变得如此挺拔？！
　　自己既没有和他共患难，也就没有资格分享他的成功。
　　几年前……
　　她的心暗自抽动一下，他沉重不稳的步伐还历历在目，他倚树而立的深情凝望一刻也不能从心中抹掉。
　　现在的他，如此帅气，谋杀无数菲林不说，自己好像……
　　她捂着嘴，冲了出去。
　　她没看到的是，宿的眉头皱了皱。
　　声瑜立刻站起来，追了出去，这时，漱双已从洗手间出来，看到他，一笑：“没事，我吃不得色拉，一吃就要……刚才没注意菜中有……”
　　声瑜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以前那么痛恨她，现在为何心有戚戚鄢？他甩开这个念头，这女人是在装可怜也不一定……
　　8点30分，声瑜抬手看了看表，今次婚礼结束得早，却也难怪，从佘山赶回市区毕竟需要时间，不过怕什么，来者皆开着私家车，像是攀比般，玛莎拉蒂呼啸而去，迈巴赫一骑绝尘，法拉利三两飞驰，捷豹豹行千里，相比之下，慕容家的大奔和声瑜的越野倒成了低档货了。
　　只有一个例外，我们的漱双是——坐公交车来的。
　　新娘子略施歉意，拉过漱双，耳语道：“小董，你也不要太放不开了，今天有好多优秀男子都向伴娘打听你呢！~~我希望你幸福！……”
　　漱双对她坏笑道：“明了明了，看上那辆车就跟着走呗，”
　　夜里，沉静了下来。
　　宿和这个叫文静的女子候在门口。声瑜去取车了。
　　漱双与新娘道别，径直走出别墅，丝毫无艳羡之意，她打算着，在路上随手揽辆汽车，开到镇上，找个小旅馆，住一晚再说。也许明天是个好天气，来个佘山一日游……
　　手机响起，在寂静的夜里，仿佛变成了洪亮交响乐。
　　是海潮。
　　“姐姐，生日快乐！礼物收到了吗？”
　　“你姐我还在松江呢！今天恐不能回去拆封了……”
　　“谁说不能——”喇叭响了两下，声瑜轻快道：“我可不舍得佳人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滞留呢，来吧，上车——”漱双收了电话，还来不及说话，声瑜声音又马上响起，“Simon，文静，你们不反对吧？”
　　这个叫文静的女子于是柔柔道：“天色已晚，小姑娘家的不安全，快上来吧，董小姐！”
　　漱双这下无法推脱，若是拒绝，倒显得自己气量还不如这个叫文静的女子——对，这就是漱双心里对她的称呼，她不愿和她有什么亲密的关系，她只愿意这样称呼她——这个叫文静的女子。
　　漱双坐在副驾驶座，宿后车门绅士地拉开，文静先坐进去，宿随后轻松进入，关上车门，“OK。开车吧！”
　　这一切对于漱双来说都是陌生的。以前，他坐等车辆来后，会吃力挪过身子，先坐稳了，再慢慢收腿进来，然后，小林把轮椅放进后备箱。可是现在，他除了依旧儒雅，现在更可以说，漱双在想用什么词好呢？哦，矫捷！对，就是矫捷！
　　砰——砰——心跳又加速了，该不会——
　　可是，心又没来由地痛起来了。这个世界她最没有颜面去碰见的人，还是宿。
　　她把头扭向窗外。
　　车内空气像是凝滞般，声瑜打开广播。
　　一个软柔的台湾腔女声传来，这是《都市夜倾城》栏目聘请的著名节目主持人，她的声音就是最近很红的帮《大长今》配音的那个声音。
　　“一段广告之后，欢迎大家回来，这里是都市夜倾城，我是小婷。我们的节目马上就要结束了，在这里，我再次祝福小朋友们有个甜美的梦乡，今天是六一儿童节，你们一定要快乐哦！另外，还要听爸爸妈妈的话，早睡早起才有好成绩……”
　　紧抿着的薄唇突然抽动了一下。
　　他的心中果然……
　　“枫宿，伯母让我们明天回御山吃饭。”这个叫文静的女子没来由的说了一句。
　　他紧抿的薄唇松开来，缓缓应道：“好。”
　　“停车！”
　　声瑜一个急刹车，车靠路边停下。漱双已然冲出去呕吐，回来后，脸上写满疲累。
　　孤单的背影印入宿的眼底。
　　当初，自己竟是为了她不再习惯性呕吐而选择的分手，这决定果然是正确的么？自己再次出现在漱双的面前，竟还会给她造成如此之大的负担么？
　　漱双已经上了车。
　　“漱双，待会到市区怎么开，你自己只应一声。”声瑜重新发动车辆。
　　“到人民广场就可以了。那里有很多去浦东的车。”
　　宿沉声道：“声瑜，下了高速就让我们下来吧，小彭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小彭？司机？不是小林了？她嘲笑自己，这就是物是人非——懂不懂？
　　声瑜略一思索，又转身向漱双似笑非笑：“也别人民广场什么的了，反正我在浦东也有房子，我做好人就做到底吧！”
　　中间，漱双又吐过一次，待到下了高速，宿的奔驰泊在路口，他竟像是一刻也不愿多待，拉着文静冲过去，不一会儿连同车辆冲向夜雾中，看不清楚。
　　漱双略带歉意：“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个色拉还真是……”
　　“害人不浅。”
　　**
　　2008年6月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