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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17) ...

  •   潜山县境的天柱峰,山高崖陡,地势险峻;山上泉流潭瀑,分布遍野,自古以来就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若是处于边界,定是兵家必争之地,而偏偏坐落在丰泽膏腴的江淮腹地,幸得免于战争蹂躏,硝烟洗礼。但是,自宋以来却常有匪盗出没。他们依山傍水安营扎寨,朝廷不问时,聚敛山中,时不时下山劫掠财物;朝廷发兵征剿,则凭借天险负隅顽抗。打胜了,继续过安闲快活的日子;打败了,或受招安,或被杀灭。只清静不了太久,又会有另一拨铤而走险之徒再次聚集到此,重新上演一遍先前的故事。好在无论哪一拨山匪都只是守着山头过日子,并不四处流窜,且盗亦有道,并不过分滋扰乡民。历任潜山县令但求维持地面太平,只要上头不苛责,便不肯多予管束,两下平安无事的局面居多。
      现如今,占着山头的一伙人约有两千六七百之众,对外号称五千,公推一位姓萧的主事,下面还有两个把兄弟帮衬。方汉洲、段运昌等一行十人刚一进县城,就被每日里流连在城中的匪探盯上了。见他们各个穿戴齐整,马匹精壮,却又没有官府衙丁护送,猜测不是行商走贩,也是家底富足的子弟。于是,先在距县城西去十几里的山谷寺里摸了底。两个镖师四个伙计,还有一个小厮,一看就是家主身边得宠的跟班;两位少年公子皆是斯文模样,携一年轻妇人外加一个年近三十的家仆——十个人里,除了镖手也就是这个汉子看着不大好对付,其余皆无可虑。所有情况报到当家的跟前,当即决定干这一票。设障下套,分兵围攻,本是他们得心应手的路数,用在这行人上也都见了效。谁知肉到嘴边上,已成瓮中之鳖的两个镖手亮出了自家镖行的名号——江淮此行头一家,安庆府庆远镖局。掌柜万通声,绰号万大头,和天柱峰萧大当家的偏生是场面上的朋友,曾不止一次坐过饭局。这下没辙了,再眼馋也只得罢手。二当家的韩大勇下令放人,三当家的何成那边却已出了纰漏。结果打了回空食不说,船还翻在那个事先谁也没当回事的公子哥儿身上。消息传回设在飞来峰下的总关寨,大当家的既惊且怒,想着自己两个兄弟多少也是有点身手的人物,从未遭此败绩,今日竟然一个负伤一个遭擒!他坐不住了,就没对方那句话也想下山一会,何况自己的人还扣在那里,生死未卜。匆匆点齐三百弟兄,挑的都是人强马壮,艺高胆大而又忠心耿耿的,挑了那面中间绣了“萧”字的飞虎旗,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自山顶开了下来。
      到了地方,先遇见韩大勇留守的几十个人。小头目上来禀报说那伙人并没有亏待三当家的,给水喝,也给东西吃,只一直绑着,旁边还总有两个人看守。现在那伙人好像都在原地吃饭。
      “他娘的!抓了我的兄弟,他们倒吃得香。去,告诉一声,不是要见我吗?大爷来了,让他们迎接吧!”
      “是!”小头目应声去了。
      方汉洲和段运昌,却是早已跨马站在山道上等候了。不惟滚滚而来的马蹄声提醒了他们,那面由远及近,飘扬在半空中的大旗更是一个极为彰显的标志。
      “这杆旗子看上去还蛮虎势的。”立于主人身后,方奎小声评价了一句。
      方汉洲没有理会,转头看了看两个严阵以待面色凝重的镖手,有意放松语调说:“等会儿碰了面,看我眼色行事。果真谈不拢,你们按商量好的护送大家往县城里撤,千万不能耽搁。这儿地势窄,又没有岔路,他们人多倒施展不开。不用慌!”
      姓黄的镖师虽已知道他们主仆的能耐,但毕竟敌众我寡,悬殊甚大,不免为之担心:“大官人,你真的不要留个把帮手吗?”
      “不要!”回答的语气很坚决,“他们不是冲你们来的,只要万掌柜的面子当真管用,他们自不会多纠缠。庆远护的是段大官人,只要他平安回了安庆,你们的金字招牌就不会倒。”
      黄镖师暗地瞟了这个少年公子的侧影一眼,心里自问:“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段运昌已在此前被说服,同意了方汉洲的应对方案。可总觉得不甚踏实,望着前方越走越近的几十匹高头骏马,忍不住说:
      “大哥,可要当心。这全是亡命徒,既凶又刁,不能大意了。”
      “放心,我有数。”方汉洲忽然回头,看着盟弟的眼睛,压低了声音,“你嫂子哪儿,千万不能说实话。等会儿真动了手,别管她怎样,绑,你也得把她绑走。”
      未等段运昌点头,对面的人已经来至眼前。二人丢下话题,迎了上去。
      双方会到一处,都停了马,彼此打量了足有好一刻。方汉洲先是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惊讶,但只一瞬就归于平静,而后的沉寂就令人感到格外的压抑和不安了。
      最终,还是“萧”字旗底下的人先开了口:“原来是一位少年英雄,失敬,失敬!我听手下说,你剑未出鞘就赢了我的两个兄弟,当真的厉害。萧某特来拜会!”
      说话的人三十二三岁年纪,着内甲,蹬马靴;外披一领猩红颜色,黑线走边的宽大斗篷,头上一顶圆笠形帽盔。再看盔下那张脸,刀眉豹眼,狮鼻阔嘴,属于长得有点儿狠的那种,眼神倒不算暴戾。旁人还没怎么,方奎一见先在心里打了个愣。注视了一会儿,竟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不由好生奇怪。方汉洲自没这些想头,只感到这位匪首相貌虽粗,却似乎并不那么凶蛮,心里略为踏实了些。不过,听那话音里依然是较劲的味道,遂不敢懈怠,抱拳行了一礼,面带微笑说:
      “想来是萧大当家的,幸会!适才和你的手下起了点冲撞,请大当家的屈尊下山,特为当面说个明白。在下与安庆恒茂的段少掌柜途经贵地,不过是想借条路走,别无它意。若是违了大当家的什么规矩,实乃无心之过,还望包涵。在下听说,大当家的和庆远镖的万掌柜素有往来,如果还肯顾念交情,放段记车马过去,我们自然感激不尽。至于别的,有在下一人承担,绝不拖赖。”
      “看不出这小娃娃还有点儿道道。”萧大当家的小声对身边的韩大勇嘀咕了一句。
      对手的年轻和镇静多少令他意外,一番谈吐也还算叫人受用,但有件事他没忘:“我的兄弟现在哪里?”
      “三当家的好好的,等段记的人出了潜山地界,我自然完璧奉还。”
      “你在和我讨价还价吗?”萧当家的脸色阴了下来。
      方汉洲轻笑:“阁下并没开价啊,我如何还?”
      “小老弟,别太自信了,放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不会真地以为,凭自己手里那把剑就可以走出这座山吧?就算你出得去,他们呢?”说完抬手一挥。
      跟在身后的众匪纷纷亮出兵器,一部分占据高坡的张弓搭箭,瞄向山道。一见这情形,镖师和段记的几个伙计也都不由自主地拔出了腰刀佩剑,怒目相视。
      方汉洲收起脸上的笑意:“不错,我承认,你的胜算应该比我大。在我呢,无非两个结局,要么逃离生天,要么被你灭掉。可是无论我怎样,你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韩大勇觉得此人颇富心机,没准又在耍什么花招。
      “很简单,常言说得好,盗亦有道。放行段记,卖给万掌柜人情,是你自己出言在先;现在想要吞回去,自然也由你,谁叫这里是你的地盘呢。可是这件事如若传出去,庆远那儿怎么交代倒在其次,只恐怕江湖上会有人出来说话。虽说杀人越货是你们的家常便饭,可为我们这几条命,损你们道上的名声,这笔账,还请两位当家的仔细盘盘。”
      两个匪首对视一眼,直觉遇到了对手。诚如对方所言,打家劫舍伤命夺财,确实是他们这些人的日常营生。落入手掌的人,形形色色,无计其数。这里边有的惟求以财保命,要什么给什么任由搜检。他们最喜欢这样的,拿了东西即罢,一般不会伤及人命;也有那宁死不舍财的铁公鸡,对付这一类通常是先宰鸡后拔毛,倒也痛快无比;当然也碰上过少数宁折不弯的,既不舍财也不给命,这就麻烦一些。不过举凡遇到的,要么吓破胆子极尽哀求,要么义正词严硬拼到底。可像今天这一位实属异数,他也不示弱求饶,也不疾言厉色,安安稳稳,平平静静,不卑不亢,说出的一篇话还真让你不能不想想。萧当家的暗起悦服之心,脑子里迅速转了一圈儿,拿定主意。
      “好吧,”他缓和了神色,说,“既然你几次提到安庆的万大头,我就素性放他一个大大的交情。你和段记的人都可以走,只是必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方汉洲略一扬眉,没有作声,静听下文。
      “第一,给我看一眼我的兄弟;第二,让萧某见识一下公子的剑法。你胜,带着我的人一起上路,直到平安出山为止;我胜,就把我的三当家留下。怎么样,还算公平吧?”
      “就依尊驾。”终于事遂人愿,方汉洲开心地笑了。
      却不料对方看到他的笑容,再次显露惊讶的表情,如同刚见面时一样。方汉洲无暇顾及于此,回过头小声吩咐了方奎几句,看着他策马离去后又靠近了段运昌,嘱咐道:
      “誉兴,等会儿我和他交上手,你一定不要离开黄镖师一步。万一他事后反悔,你们赶快原路退回县城去,千万不要犹豫。”
      段运昌直截了当地问:“你有几成把握?”
      方汉洲回眼瞄了一下对面,断然答道:“我一定能赢。”
      “大哥,”段运昌像是受了鼓舞,神态放松了许多,“贵府祖上不是戎马出身吧?”
      方汉洲怔住,莫名其妙,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段运昌笑言:“看你刚才和他们讲得头头是道的,谈买卖一定是把好手。”
      “放心,我不做买卖。同行是冤家,咱俩还是做兄弟吧。”听出其揶揄之意,方汉洲半真半假回了一句。
      五花大绑的何成被带了过来,等看清对面的人,他大声喊了起来:“萧大哥,不用管我,何成死便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方汉洲在一边皱起眉,他想不明白,此人年不过十几,大半辈子还没过呢,何以如此的不恋生?莫非真是天生的“烂命”一条?世上竟真有这样的人吗?
      “兄弟!”“萧”字旗底下的人答话了,“有大哥在,断不会让你死。别急,再耐心等一刻。”
      这时,双方人马都开始向后退,为的是让出一片交锋的场地。事关生死,不难想像等会儿开始的必是一场恶斗。两边的反应迥然有异,“萧”字旗下的大多兴致勃勃,特别是那些亲眼目睹了韩何二人败阵的山匪们,此时无不热切地巴望着他们的大当家的能一雪前耻,故而各个摩拳擦掌精神振奋;对面的一行人则面容沉郁心情复杂。他们既愿意相信方汉洲的身手,又确实害怕出现意外。塞图表面如常,心里却在打鼓,很想走到丈夫的身边去,哪怕就看上一眼也好。但是,丈夫在事前已郑重叮咛,要她务必守着那辆马车,切忌四处走动扰了他的心思。
      天边的晚霞变得厚厚的,除了边缘部分尚显出妩媚的红色,中间已是晦暗无光了。
      方奎在主人出阵前的一刻,凑上去提醒了一句:“少主,你的马不如他,小心点。”
      “不错,可他的剑不如我!”
      少主今日很不一样,有些张扬,方奎不明白为什么。放眼过去,对方也已下了场,身上的披风去了,一手攀缰,一手持剑,映在霞光里人高马大,煞是剽悍。相比之下,少主的背影显得单弱些,却挺拔坚韧。一柄青萍剑藏身鞘内倒背于后,方奎知道,那蕴于其中的无穷杀力会在灵动的腕间勃然而发,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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