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青诤

106、国王诞辰（上）

　　英王四十生日，各地诸侯纷纷赶来，一时伦敦好不热闹。
　　王太子亨利已经继承了诺曼底公爵及安茹、曼恩伯爵头衔，他也多待在法兰西，成日奔波于北部和中部地区的比武，威廉·马歇尔是他的比武领队。屡次比武让王太子在西欧获得了名声，游吟诗人称赞他是马上比武者中最勇敢也最出色的，当然，王太子在庞大的随行人员身上花掉的钱也非常之多，据说每天超过两百英镑。
　　乔弗里呢，王后不喜英伦，整年里呆在阿奎坦的多，乔弗里随在母亲身边，自十岁后他就出没于巴黎的宫廷，因为路易的第三位王后香槟的阿黛拉非常喜爱他，而阿黛拉为法王生下了盼望多年的儿子——菲利普——于是法王对这位王后敬若上宾，虽说是对头的儿子，但不是长子的话便也不以为意了。菲利普比乔弗里小五岁，出人意料的，法国的王太子跟英王的第三子相处得十分不错，连这次赴英庆寿也跟着来了。
　　人们第一次见识了两人的黏糊劲。
　　九岁的男孩子跟在十四岁的翩翩少年后，形影不离。据说小王子对英王说的第一句话是：“知道吗，陛下，是因为乔弗里喜欢您，所以我才参加您的宴会的。”
　　国王答：“当真这样？我感到很荣幸。”
　　“那是当然，能得到乔弗里的喜欢，可比无数的最闪亮的钻石还要棒呢！”
　　金红色头发披着短斗篷的少年在一旁有些不耐烦：“菲利普，这不是法兰西，不流行甜言蜜语的一套。”
　　“可我说的都是真话呀，”蜷曲长发的小家伙眨着闪亮的眼睛：“乔弗里，你不喜欢我了吗？”
　　国王大笑：“要是王太子是公主，我一定会再次联姻！”
　　二王子理查德来了，他手里挽着的一位浅金色几近于银色长发的少女吸引了所有人目光，几乎每一位注意到他们的人都窃窃私语：“看哪，多么美丽的长发！”
　　“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是理查德的情人吗？”
　　那少女头上头上插了一把大梳子，坠着两朵玫瑰。浅粉色衣裙上是银丝线的绣花，显得很精妙；耳环垂下来，美丽的手臂裸露着，颈上带着几串珍珠项链，衬出白皙的耳朵和秀美的脖颈，美得光彩夺目。
　　男俊女俏，生生如画里一对璧人，见者无不赏心悦目。
　　所有嘈杂仿佛都停止了，连王后也坐直了身体。见国王没有说话，她不露痕迹的瞅他一眼，尔后亲切微笑：“哦理查德，我的儿，这是哪里冒出来如此绝色的美人儿，被你寻着了？”
　　“母亲，容我为您介绍，”十八岁的青年行礼，“罗莎蒙德·克利馥小姐，赫里福德伯爵的女儿，我曾因狩猎到访赫里福德家族的克利馥城堡，因此相识。”
　　“赫里福德郡么？”王后意味深长朝儿子睐睐眼：“那儿离牛津可有点远。”
　　国王回过神来了：“那里的牛肉很不错。好了儿子，欢迎你的朋友，入座吧。”
　　接下来是远道而来的萨克森公爵，此次他将迎娶他的新娘，长公主玛蒂尔达。
　　“陛下，王后，好久不见。”
　　国王下了宝座，迎接他的老朋友：“一别经年，甚为想念。”
　　“是啊，遥想当年咱们在枫丹白露，也和如今这些年轻人一般，”狮子亨利指指一列长身玉立的王子们：“啊，真羡慕你。”
　　国王拍他肩：“听说你得到了巴伐利亚，如今可算德意志最强大的王公了。”
　　“功高遭主忌，”萨克森公爵摇摇头：“你应该了解最深刻，老友。”
　　国王大笑，“你不是才打败了诸侯们的联盟么，证明宝刀未老啊！”
　　“但得想想联盟背后是谁支持。”
　　国王压低声音：“——腓特烈？”
　　“该称腓特烈一世。唉，联盟一败，他就要求我出兵跟他一起打意大利。”
　　“吓！”
　　萨克森公爵耸耸肩：“我没答应，我的领地已经供不起再一次劳师动众了。”
　　“但你得想清楚，伙计，腓特烈若是打意大利赢了，他肯定会乘胜打压你；输了，有可能将责任怪到你头上。”
　　“我真不明白，他为啥对意大利那么有兴趣？当年的维克多大败还不够长点教训？”
　　“不是一向都说，作为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只有一统西西里，才不愧真正的皇冠么。”
　　“教皇不会答应。”
　　两人说着，到了王后阶前，萨克森公爵倾身亲吻王后伸出来的手：“陛下，您还是一如既往，美丽如昔。”
　　“公爵大人太过奖了。”王后显然也勾起诸多回忆，眼睛里显出一丝温情：“不承想如今您将娶走我的女儿。”
　　“那还不是因为您，陛下。”公爵恭维道。
　　萨克森的前任妻子刚过世不久，男人想，不久之后，玛蒂尔达将为公爵诞下儿子奥托，也就是后来韦尔夫家族唯一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奥托四世。
　　还记得第一世英诺森时霍亨斯陶芬家族和韦尔夫家族的王位之争么，啧啧，最终便宜的是教皇啊教皇，大家清醒清醒吧！
　　“玛蒂尔达诚然肖似我，不过小埃莉诺更像——”王后道：“啊，又一位老朋友！”
　　纳瓦拉国王肘中挽着一位小小淑女过来了，萨克森公爵道：“当年比武大会过后不久，桑乔六世就火速娶了西班牙皇帝的女儿，粉碎了卡斯提亚及阿拉贡的阴谋，使纳瓦拉免于沦亡的境地——如今纳瓦拉发展得不错，西班牙倒是自个儿乱了。”
　　王后忆起当年来告密的西班牙公主，然而，此公主非彼公主，西班牙皇帝指婚了自己的小女儿，告密的那个最终不得不嫁给了法王。
　　不知午夜梦回时，回想当年，姐姐可曾羡慕过妹妹？
　　国王道：“西班牙皇帝死前将西班牙一分为二，加利西亚给了斐迪南，卡斯提亚给了桑乔三世。可惜三世早死，只留下襁褓的阿方索八世，阿方索如今多大了？成年了？”
　　“十来岁吧，”萨克森公爵道：“不然怎么说风水轮流转呢，如今是咱们的纳瓦拉国王欺负年幼的卡斯提亚了。”
　　国王笑笑，高举手臂：“欢迎！国王！”
　　两位国王来了个大大的拥抱，纳瓦拉国王道：“当今欧罗巴大陆上最强大的君主，哦亨利，我早知你一定不凡。”
　　“国王肯不远万里来参加我小小的宴会，不胜感激。”
　　“理当前来。”纳瓦拉国王前吻王后：“夫人，见到您非常高兴。当年您派人报信的恩情，我一直铭记于心。”
　　王后叹了口气，不知为谁，“欢迎您，国王。”
　　“这位是——”国王朝小小淑女微笑，小小淑女拎起裙子行屈膝礼。
　　“我的女儿，贝伦加丽亚，”纳瓦拉国王道，“我最疼爱的小公主！”
　　“欢迎您，公主殿下。”国王低头，亲吻她递过来的戴着丝绸手套的小手。
　　“见到您很高兴，国王陛下。”小公主有模有样答。
　　“此来一则为英王庆寿；二来嘛，是为我的小公主求姻，”纳瓦拉国王道：“久闻英格兰的王子个个出众过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啊朋友，”萨克森公爵笑：“我来娶妻，你来嫁女，倒是一对儿，嗯？”
　　“世事难料，谁料得到您竟会成为亨利的女婿？”
　　“娶得娇妻，你是羡慕我吧！”
　　“那倒是，就像彼时法王和前妻成为亲家，大陆风传，无人料到。”
　　“你看中了谁，理查德，乔弗里？”
　　“为什么不能是约翰？”
　　“得了吧，他比你的公主小！再说了，他手里半点封地也没有，老朋友，你说呢。”
　　纳瓦拉国王微笑：“就年纪来说，当然是乔弗里和我的贝伦加丽亚更为般配。何况您没看见，二王子身边已经有一位美貌少女了吗？”
　　“那头金发可真吸引人，呃？”
　　“似月光一般，令人沉沦。”
　　“不过我的心是坚定的向着玛蒂尔达公主的，”萨克森公爵道：“忠贞不渝。”
　　纳瓦拉国王：“……您觉不觉得，您跟布卢瓦伯爵某方面挺像？”
　　萨克森公爵道：“你不懂。这是一种情怀。”
　　“是么，”纳瓦拉国王答：“您确认不是因为英王如今强大的实力？”
　　“哦朋友！彼此彼此！”
　　两人相携入座，这时另一位美女出现了，一袭金线锦缎长裙，用于固定帽子上羽毛的管子是纯金制的，脖子上那缀满红白两色蝴蝶花的水波纹项链显示出她的身家不凡。
　　“彭布洛克伯爵女继承人，伊莎贝尔·朗香小姐！”典礼官大声报。
　　“哗~~~”人群中再次响起嘈嘈低语：“是那位富有的女继承人么？”
　　“据说提亲的人踏破了她家门槛！”
　　“那当然，你不想想，有财富的不一定有美貌，有美貌的不一定有财富，两者兼备，简直是骑士们的梦想！”
　　“啊，你们看她那条项链，我敢保证王后陛下都不一定有，独一无二！”
　　“嘘，别让王后听见了。”
　　“没事吧，王后陛下才不会计较呢，当年的王后陛下，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倒是，王后是顶级中的顶级，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可惜我竟未见过盛况……”
　　在大伙儿窃窃私语中，女继承人视若无睹的来到宝座前，她长长的裙摆拖在后边，光为她提裾的侍女就有四位。
　　屈膝行礼，她为国王陛下献上寿礼，涂了釉的金质匣内，一只装饰着七颗钻石、七颗红宝石和十颗大珍珠的远超寻常尺寸的巨大银质圣杯赫然入目。
　　“家父年已老迈，不能亲自前来，但对五年前陛下经过我家记忆犹新，说陛下给他带来了一个难以忘怀的愉快夜晚。”
　　“替我向老伯爵道谢，他有心了。”国王合上金匣，“彭布洛克是个好地方，有机会我会再去那边打猎，向他讨教畋猎经验。”
　　“讨教谈不上，陛下经验丰富，家父期待秉烛夜谈之。”
　　国王大笑，“好，好！”
　　王后友好地称呼她的名：“伊莎贝尔小姐，请坐我旁边来。”
　　“深感荣幸，陛下。”

　　葡萄美酒，镶嵌着宝石的水晶玻璃餐具，金制的糖果盘里装满了招待客人用的蜜饯——单是沾面包的果酱就让人眼花缭乱：蓝衣的宫廷侍女们排成一列，每人捧着一只大匣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果酱盒子；接着是绿色的侍女，端着装着金柄银质刀叉的盘子；尔后是盛着毛巾和香水的洗手盆。王后用两盆水洗手，其他人却只有一个盆子，用餐结束后，大家再次到国王王后面前行屈膝礼。
　　“国王和我决定，”等伊莎贝尔到得面前，王后笑对她说：“为你择一门好亲事。”
　　人群哗然，伊莎贝尔也面现诧异之色。
　　“请放心，他一定配得上你，绝不辱没你。”国王朝伯爵千金睐睐眼。
　　“可是——”
　　“他忠诚，沉着，守信，被誉为王国骑士的楷模，而且你也见过，”国王说：“五年前，呃？”
　　随着国王一字字叙述，人群渐渐恍然，纷纷把目光投向王太子身边站着的人，那人身形修长，挺拔如岁月洗礼的松。
　　王太子脸色变了，他抓紧座椅的扶手，却没去看身旁人的脸色。
　　伊莎贝尔也一刹明了，脸上飞起两晕酡红。
　　国王向王后靠靠：“怎么样，我说有戏吧？”
　　王后笑：“伊莎贝尔小姐，啊，我就称你伊莎贝尔吧，听说你和马歇尔的相遇颇有些罗曼蒂克色彩，对吗？”
　　“不过偶遇罢了。”伊莎贝尔垂首：“全凭陛下安排。”
　　“我就说不会有错！”国王拊掌：“爽快！”
　　一时不知多少玻璃心碎地。王后笑道：“我们伟大的马歇尔骑士，还不赶快出列？”
　　骑士一动，但有个人比他更快，他一手拦住身后的人，一面道：“父王，我不同意！”
　　高潮迭起。大家伙儿个个瞩目：难道王太子也心仪伯爵千金？可他不是已经订婚了吗？
　　国王道：“亨利。”
　　“威廉是我的比武领队，他不能离开我！”
　　啊，原来是为这个。众人了然，王太子和第一骑士感情深厚是大家都知道的，王太子几乎由他从小看到大，太子第一次去法国见小新娘是骑士护送，太子的骑士封礼是他完成，甚至太子要离开英格兰到大陆，他也向国王恳请离开，陪同太子……
　　国王道：“亨利，你已长大。威廉花费了半生陪在你身边，你难道不能为他想想？”
　　王太子仍然没有看身后的人，只是执着拦着。
　　“你是长子，你理应明白自己肩负的责任。我让威廉待在你身边，因为我相信他能指导你，督促你，让你学会独立、判断、自主，让你的人民认识你，爱戴你——身为王子，你必须从小认识你的国土，这样你才会得到这块土地的忠诚——而这份责任，在你十四岁时，早已终止。”
　　“不……”
　　“他该有他自己的生活。”
　　王太子终于扭头。那从来高傲的灰色眸子里流露出恳求，“威廉……”
　　骑士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