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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不期而遇(下) ...

  •   “无礼,竟敢直称我的名字!”
      “是吗,你可以直称我的名字。”
      “谁稀罕!我是法国国王!”
      “我是护国主。”
      这就是英国的克伦威尔,奥利弗·克伦威尔。少年直睖睖盯着他:“无人敢违逆我的愿望。我的意志至高无上,我的决定必须被接受!”
      “那你可得小心。”
      “——小心什么?”
      “各种想推翻你的人。”
      “放肆!”
      “比不得刚才那些人。”
      “那些刁民!目无法纪之徒!我会一一绞死他们!”
      “还是想想你现在的处境吧。”
      少年一滞。道:“我可以自己回卢浮宫去。”
      “这里离巴黎可有点儿远。再说你这一身——谁知道这森林里有多少伙强盗呢,不出半里,说不定又被抢劫一空,”男人煞有介事揣着下巴将他上下打量:“可能皮都剥了。”
      “我的剑法宫里无敌手!”少年涨红脸,按住腰间配剑,叱。
      “那是他们让你吧。”
      唰!宝剑出鞘,银光闪闪:“我们来比!”
      伍德和波伊提乌一左一右迅速护卫,少年冷笑:“怎么,动真格就成缩头乌龟了?”
      “我不想打击你的自信心。”男人道:“伍德,退下。”
      “废话!看招!”
      少年立刻攻来,连拔剑的空隙都不给。男人啧啧:“王室风度呢?”
      少年气得牙痒痒。
      咣,剑飞了。
      少年看着自己空掉的右手。
      不到三招。
      他真想把那些平日陪练的禁卫军给宰了。
      “还比吗?我允许你捡起来,继续。”
      自知不是对手,少年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男人扬扬下巴,波伊提乌会意,上前将那镶满宝石的护手剑拾起来,男人朝背影喊:“喂,你真打算用腿走?马上入夜啦,树林里有野狼,嗷呜,嗷呜,吃人不吐骨头!”
      扑棱棱两只乌鸦从枝头飞过,嘎,嘎。
      毫无回应。
      “主人——”伍德请示。
      “其实要回去,完全可以在前面镇上等嘛。宫廷里的人难道到现在还发现不了国王失踪?一定出来找,路上反而错过。”男人大声道。
      砰!踩到一块石头,石头一跷,背影绊倒在地。

      “法国宫廷里男人流行穿这玩意儿?”男人瞧着从少年脚下褪下的高跟鞋,啧啧称奇:“难怪扭脚。”
      少年闻言奋力一挣,将脚从波伊提乌手中挣出:“没让你们把我带来这种破地方!”
      “伍德,那劳烦你把他扔回去。”男人闲适地往后一仰,啜一口白葡萄酒:“我们该吃晚饭了。”
      咕咕。
      三人顺着声音瞄向某处,少年红色烧到脸上,不自觉捂捂肚子,退了退。
      男人叹口气:“唉,也不知王宫禁卫军什么时候能赶过来,伍德,你说我们好歹救了法王一命,太后该颁个什么勋章奖赏我们呢?”
      “就你这态度还想要勋章!”少年忍不住道:“再说,勋章是由我授予的!”
      一副“要求就该求我”的模样。
      “那算了,我看我们还是要钱吧,换成盘缠比较划算。”
      “你什么意思,难道我法王之尊贵还抵不上一枚勋章?”少年不干了。
      “是抵不上一笔钱。”伍德补刀。
      “你——”
      “我打算要一百个金路易,你觉得怎么样?”男人道。
      讹诈,简直讹诈,少年想。但这是个怪圈,难道他要承认他连一百个金路易都不值!
      他可是路易十四!全法国换不来他一个!
      于是少年自己被自己噎住了,他恼怒道:“既然是一百个金路易,还让我住这种地方?!”
      “我看这家旅馆很不错,老板娘很热情。”
      “床单不是崭新的,没有喷香水,连帷帐都没有!墙壁脏污,家具陈旧,光线昏暗——”
      “还记得五年前投石党之乱那夜连夜逃出巴黎的情景么?”
      少年闻言一愣,正色:“我永不会忘记。”
      也发誓永不会让自己再陷入同样状况。
      “那么,情况不会比那时更糟。”男人拍拍手,站起来:“今晚你就睡这间房。波伊提乌,给他按摩下足部,如果没问题,叫他到楼下吃饭。”
      “我可是国王!怎么能和一群平民一起进餐!”
      男人掏掏耳朵,下楼。

      朝向厨房的门摇摇晃晃要倒下似的,搁在支架上的一块木板便是桌子,桌子上有一盏乡下人用的灯,灯闪着亮光,一个脸色蜡黄、个子矮小的女人在灯下忙碌着。一个穿着白色裙子、围一件鲜红的前后都有系带的背心的窈窕少女是她女儿,正在帮忙准备晚餐。整幢屋子里找不出一面镜子,洗脸的盆子和烧菜的锅子没什么两样。
      然而,老板娘倒也有大瓶的上等葡萄酒端上桌来,毫不吝啬。她端上的六个菜中,还有烤羊肉,那是三分之一只小羊,冒着热气。她很脏,但很和气,问起男人,她说打仗死了,她带着女儿讨生活。那可了不得。所以,大家举杯祝她长命百岁,生意兴隆!
      路易最终还是没有下去,但听着楼下热闹的呼声又觉得有些好奇。当然他绝不会表现出来。太可怕了,所有人从同一个碗里喝汤,在同一个盘里切肉,面包和肉浸到同一个盐碟和调味壶里,同一个桌子上用同一个传来传去的杯子喝酒!每个人没有单独的盘子、杯子、刀、汤匙、叉子、餐巾和面包!思及此他立马嫌弃地看看自己正在吃的盘子,往旁边一推。
      然而,他发现既没有散发橘花香味的水洗手,又没有干净的餐巾擦嘴。顿一顿,低头从绣金丝绒外套口袋摸了摸,还好,抽出了手帕。
      熟悉的麝香和龙涎香的香味飘入鼻中,他拭一拭,习惯性就要将帕子扔了。正脱手的刹那意识到现在不是平常,忍一忍,收了回来,对着那因吃羊肉而明显留下的小块油渍皱眉,僵住片刻,还是不能忍,扔掉。
      洒着昂贵香料的手帕从窗口飘悠悠落下,躺在了街道上。
      叩叩,门扣两响,也不等回应,男人走了进来,拿着一碟剥了壳的豆子:“吃吗?”
      少年摇头,然后就见男人自若坐下,一粒一粒往口中抛豆子。
      他觉得忍无可忍:“这很好玩?”
      “呃?”
      “任何食物绝不应用手而应用刀叉送入口中,就像不同社会地位的人绝不应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男人差点没被豆子呛住,他指指碟子:“吃这玩意儿也用刀叉?”
      “是的。”少年坚决点头。
      “怎么吃?漏掉的不会比吃进去的更多?”想想那滑稽的场景,男人忍不住发笑。
      少年严肃地:“不管那食物有多难捡,都禁止直接用手。这是礼仪。”
      “吃沙拉呢?洋蓟呢?”
      看少年神色,男人得到肯定答案,大笑:“路易,你太注重礼仪——不,是形式了,又不能当饭吃。”
      “这是国王的体面。”
      “好吧,好吧,”男人不与他争,看一眼餐盘:“——都吃完了。”
      少年掩饰地清一清喉咙:“味道并不怎么样。”
      “吃完了就行。”
      少年哼了一声。波伊提乌推门进门,正待说些什么,楼下突然响起歌声。
      三人面面相觑,老板娘的声音慌张传来:“玛德莱娜,快关门!”
      “伍德。”
      “在。”
      “去看看。”
      “是。”
      路易看着来无影去无踪的人,道:“这就是龙骑兵?他也是?”
      他指一指波伊提乌,波伊提乌行礼,答:“我属近卫军。”
      “我的禁卫军里没有外番人,”路易朝男人道:“不过内侍里有。”
      “哦?”
      “他们会亲吻我这儿。”少年一指裆部,大大方方,毫不忌讳,仿佛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但我从不沉溺其中。”
      男人挑挑眉,看波伊提乌一眼,波伊提乌镇定如常,面上找不到一丝一毫被羞辱的愤怒。男人暗暗点头,一面道:“这倒难得。”
      “作为君王,可以享乐,但绝不该放纵。无节制的话,”少年撇撇嘴:“就变得愚蠢了。”
      “主人。”伍德在门口道。
      “怎么回事,谁在楼下唱歌?”
      少年插一句:“唱得真难听。”
      “是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伍德答:“这里白天治安还行,到了晚上,放荡的行为卷土而来,寻欢作乐,酗酒闹事,仗着黑暗为所欲为。”
      男人了然:“英格兰也有,许多喝醉酒整夜光着屁股在伦敦街头逛荡、最后还跟巡夜人打架的。”
      伍德脸上的刀疤抽了抽:“现在情况好多了。”
      话音未落,“哐啷”一声巨响,歌声停止,年轻人踢门,把门撞坏了,接着他们破坏门锁、门栓和绞链……“玛德莱娜!玛德莱娜!”他们叫。
      “我捡到了你的手帕!”一个年轻人高声道:“啊,真香!让人陶醉!来吧,我的美人儿!”
      “不,”姑娘反驳:“那不是我的!”
      “别清高了!你看隔壁磨坊主的女儿!你们都是一样的!”
      “我才不干她那种营生!”
      “得了得了,来吧,让我们高兴高兴,我们给你买镶银扣子的舞鞋!让你在舞会上独一无二!”
      “她不需要!”老板娘抗声:“你们给我出去!”
      “老家伙!”那个捡到手帕的年轻人威胁:“再出声我收拾你!”
      “不错,刚才我们还想拉酒馆里的小提琴手来给我们伴奏,他不肯,被我们揍了一顿!”
      “我求求你们,不要把我的孩子毁了,我求求你们!”
      “滚开!”
      “不!”
      “妈妈——”
      灯砸碎了,桌椅倒了,有住客看不下去,呵斥年轻人们不该干坏事,带头的扬起拳头:“混蛋,你竟敢出来跟我们这一大帮人斗?你哪里来的,还想活着走出这镇子吗?”
      他身后的年轻人们挥舞着刀剑木棒,这位住客只得悻悻退回自己的房间,关紧房门。
      年轻人见此,更加无所顾忌,横冲直撞上楼,嘭嘭敲打各房客的门,以吓唬客人为乐。两名年轻人使劲拽住了玛德莱娜,老板娘举起一个水罐砸去,砸中了其中一个的脑袋,那人哇哇怪叫,一摸,满头血。
      “我要杀了你!臭婆娘!我要杀了你!”他面目狰狞地一把揪住老板娘的头发,不顾她挣扎叫喊,将她拖上楼梯,准备把她从二楼扔下去。
      “救命,救命!!!”
      “妈妈!妈妈!”玛德莱娜已被按倒在地。
      “作为一个英国人,真不想管法国人的闲事,”一个声音闲闲响起:“但老板娘酿的酒实在好喝,让人舍不得明早起来喝不到啊。”
      话落,那个揪人头发的就见一支巨掌覆上,手腕一痛,咔嚓。
      惨叫。
      撕心裂肺,闻者莫不止嚷。
      带头的那个抚摸玛德莱娜的脸蛋,抬头:“哪里又来个不长眼的?”
      他们自动靠拢,一个人拿来一盏灯,将亮的那面朝向楼上,以便认清发生了什么事。
      瞧见二个人、三个人、四个人……后,带头的年轻人轻浮的笑起来:“伙计们,上!”
      以伍德实力,又占据楼上这种有利地形,来一个扔一个,来两个扔一双,一时间,刀剑、棍棒、帽子、假发到处飞舞;流着鲜血的鼻子、发青的眼睛、被打破的头以惊人速度上升,片刻,看着满地哀哀叫唤的同伴,带头的年轻人擦擦自己眼睛,不是做梦?
      “我可以把这看做人年轻时必经的一种阶段,但恶作剧可以,出人命不行。要不要剁个手指下来,呃?”
      “剁、剁手指?”
      年轻人本来还想冒险冲上去一决生死,但不知为什么,当刀疤汉子后面那个男人发话时,他那一丝丝不服之心烟消云散了,速度之快他都不明白为什么,只觉得半个字也不容反抗。
      “立誓。”男人瞧年轻人一头冷汗,笑。
      “立、立什么?”
      “不再骚扰本店母女。”
      “好、好。”年轻人咽咽口水。
      “剁手指,还是对《圣经》?”
      忙不迭:“对《圣经》,对《圣经》。”
      “好。”男人低头问老板娘有没有《圣经》,目瞪口呆看了一整幕的老板娘如梦初醒,七手八脚从地上爬起来,“有,有。”
      她快速去房间拿,男人对年轻人道:“你的手指先寄着。我相信你一次,希望你值得。”
      年轻人不自觉两手交叉,紧紧扣着,如鸡啄米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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