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天命所归也》九月的风

2、第 2 章

　　并不知道自己被染上神一样光环的段正淳，穿着睡衣，垫着枕头，趴在床上艰难地用右手敲着拉抻过来的键盘，脸上带着一丝暧昧的笑意，不过时不时又嘶的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后腰。
　　极力挪动的电脑桌之后，是之前发生惨剧的现场，可除了办公椅斜斜立在地中间之外，根本看不出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故，但段正淳的确受到了年龄所带来的无妄之灾——被儿子从斜后方突然袭击冲进怀里之后，他很不幸地摔在地上并闪了腰。
　　电脑屏幕上，一白一绿两个仿佛从武侠小说里走出来的经典人物，正面对面地傲然而立，游戏中不时微风吹过，拂动他们的衣角与发丝，瑟瑟然有一丝肃杀之气，然而聊天框中却是一片欢快和谐的气氛。
　　【队伍】契丹人萧大：这女孩玩游戏还分什么目的不同？
　　“小伙子还青涩无知啊………”段正淳这样想着，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敲击着键盘，缓缓回答道“那当然，不同的女孩玩游戏的目的自然不同。有喜欢风景和衣服的，有喜欢打副本活着pvp的，随大流一起和朋友玩的，这些怎么可以一概而论？”
　　回车键刚摁出去，突然从一楼远远门铃声，段正淳刚想爬起来出门看看是谁来了，又“啊哟”一声又跌回床上。忍着腰上剧痛，他窝在床垫里忽然记起来分居多年的妻子被儿子从城市另一边的郊区拽回了家里，又有儿子与刚认了不久的女儿木婉清，便从床上蹭了几挪距离，抻长了脖子冲卧室门口喊道：“谁来了？”妻子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你乖乖趴着吧，我去看看！”
　　不一会妻子和人交谈的声音再度传来，段正淳侧耳一听，没注意屏幕上刷了好些条信息，再转回去回答问题时也没注意来人已经到来卧室门口。
　　【队伍】契丹人萧大：她是因为朋友来玩的
　　【队伍】契丹人萧大：确切的说是因为她表哥
　　【队伍】契丹人萧大：她总说要为了表哥做个犀利的玩家
　　【队伍】契丹人萧大：总而言之是这样……
　　一列字看完，段正淳有点惊讶于这个萧峰的执着程度，他之前以为萧峰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没想到萧峰不仅对女人知之颇深，甚至想对连刚认识不久，更知道对方有一些异□□围绕下的女生示好，着实勇气可嘉。
　　段正淳的女性友人很多，但他笃信强扭的瓜不甜这一信念，对明智山有虎偏往虎山行的举动并不提倡，但本着为朋友着想的心思，他还是颤抖着手指敲了一句“啊……因为朋友来玩游戏啊，这个她需要的是一种合群的认同感”，这句话没发出去呢，就听有人一拍手“哈哈”一笑，兴高采烈道：“上次看见小淳这样，还初中逃学和女生约会被爸爸揍了屁股的时候吧？”段正淳抬头一看，大哥段正明穿着一身运动装，保持那幅佛样微笑走进卧室，掀开他后背的层层被子，又拉开睡衣问道：“事情我都听弟妹说了，还疼不疼？”接着，往显示屏那边一探头，问道：“受伤了还坚持跟誉儿打游戏，不能吧？”段正明稍稍低了下头，压低声音说道：“还是说，你又有新目标了？”那略带揶揄的表情，让段正淳忽然觉得郁闷非常。
　　“大哥你说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吗？”段正淳佯怒说着，顺手敲了下回车。段氏集团的总裁弯起眼睛对他的副总又笑了笑，那眼神充满“你知道哥哥什么意思”的感觉。
　　萧峰那边又回了一条，说会尽力试试，一会又来问该如何正确的给予女孩子关怀和认同。段正淳脑内迅速组成一篇长长的教程，然而这缓慢的输出过程让他略有焦急，于是决定无视他哥，将一手拂盘功运用到了极致，把自己的经验之谈缓缓道来。
　　屏幕里的萧大鸡啄米一般点头，段正淳似乎也看到那边屏幕前一脸正义凌然的萧峰在频频点头的模样，忍不住嘴角上翘。
　　段正明往弟弟脸上看了一眼，又往他腰上看了一眼，轻咳一声问道：“你腰还疼吗？”段正淳沉痛地点点头，顿了一下，回头顺口问了一句：“你今天怎么来了？”段正明帮他把被子盖好，答道：“你今晚没去我那敲门叫我跑步，我能不担心吗？再说誉儿把他妈妈接回家，你怎么也不通知我们准备一下？”
　　段正淳一听这事就觉得心力交瘁，沉沉叹了口气：“他说明天晚上回来，我哪知道搞了突然袭击，而且凤凰进来的时候我被他压着老半天起不来，嗨，别提了………”一挥手时又抻了腰，就在段正淳低声呻吟的时候，段正明也叹了口气，语气沉重：“你们大人之间的事，已经拖到誉儿高考之后，现在也该解决了，誉儿也长大了是吧，你啊……”
　　段正淳正一心二用，也就是左耳听右耳出的情况，一手勾着键盘费劲了力气，和萧峰的讨论正渐入佳境，段正明刚刚和他说了什么也是听词不成句的，“嗯嗯”应声罢了。
　　段正明一看段正淳完全没听，便不打算让气氛再尴尬下去，他也知道弟弟的脾气，认准了什么事几头牛也拉不回来，不过看他这么费劲也不是那回事，就问道：“你的笔电哪去了？”段正淳停手抱怨道：“万里和誉儿把我扶上床就顺手拽桌子过来，没给我拿。”段正明万分无奈地摇头，把笔电找出来给段正淳插上电，配好鼠标，这边段正淳飞快下线上线，登陆之前眨着几乎泛着光的乌黑圆溜的双眼，对段正明柔声道：“哥，有你真是太好了。”
　　从小看着段正淳长大，这种攻击对段正明毫无作用，而终于让二弟能安稳打上游戏，他感觉自己使命已尽，临走前嘱咐段正淳好好休息，作为公司脸面他可以多调养几天，之后段正明又好信儿朝屏幕上看了一眼，略有些疑惑：“奇怪啊………”
　　“什么奇怪？”段正淳抬头，见段正明凝眉沉思一会，说道：“你这次的目标虽说是男号，但这外观品味可不怎么样啊………”言语之中，不知为何有忧心忡忡之感。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好，简洁朴素不失大气。”段正淳即刻反驳，却似乎弄错了什么重点。段正明看看屏幕再看看弟弟，又点点头：“也好，也好。”伸手拍拍段正淳的肩膀，他满脸的哥哥已经尽力帮你了的表情，然后下楼去看侄子，留着段正淳一个人在房间里，面对着屏幕里的契丹人萧大。
　　“我觉得他人挺好的，品味也不差。”段正淳嘟囔了一句。
　　在被子里蠕动了几下，解决完感情问题的段正淳稍稍挺了挺腰，右手连点鼠标，和萧峰一前一后点了退出副本。两个完成了任务的角色又被系统传送到另一个双人副本中，转换场景的进度条读完，屏幕一亮，段正淳发现他的角色和萧大置身在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环境之中。
　　摁着鼠标右键左右转了转查看情况，他认出这是女真族部落，然而却被并不是熟悉的那个“女真族抗击军”的副本入口，而是一座被一大群帐篷占据了的小山上。
　　游戏界面右上角的小地图一片黑暗，这是一个无法被记录的隐藏地图，段正游在原地探头探脑，旁边火堆旁烤制兽肉或缝补兽皮的NPC感知到异物的活跃，有生命一般扭头看了看他，不过几秒又转回头去，继续忙碌起来，只有萧大还在原地转头盯着他看。
　　看了一会，没发现这附近有什么可以对话的NPC，段正淳对隐藏剧情并不陌生，让段正游向前一挥手，他和萧峰不约而同行动起来——剧情的触发的关键不是因为玩家走到特定地点就是因为与特定NPC对话，所以契丹人萧大与段正游都展开轻功，朝远远看到最大的帐篷处飞奔而去。
　　根据经验，剧情的引导NPC一般都在最显眼的地方，果然契丹人萧大与段正游前后脚落地，就看到大帐篷前面站着完颜阿骨打，一见他俩现身就哈哈大笑着，冲萧大竖了一个大拇指。再逼真的NPC也不过是一段编码，做了这个动作之后阿骨打就在原地不动了，只能让玩家走过去与他对话，契丹人萧大的脚程比段正游略快，先点了对话，可是不到一秒萧峰就在聊天框里冲段正淳抱怨道：“他说的都是乱码，我看不懂啊！”
　　段正淳“嗯？”了一声，皱眉问道：“怎么回事？”说着让段正游和完颜阿骨打对话，一串剧情文字顺利跳了出来，段正淳看了几段对话，边跟同样看着对话框却没有人话的萧峰复述，忽然恍然大悟。
　　【队伍】段正游：萧兄弟，你这号没学过女真话吧？
　　萧峰“？”了一下，萧大跟着摇头，在对话框里答道：“没学过，我这号专注野外技能了，文史知识什么的一律一级。”
　　段正淳了然，接着解释道：“完颜阿骨打在这里说的是女真话，我的号学过，所以看得懂他说什么。”萧峰在对话框里发了一个鼓掌的表情，对段正淳说道：“居然学过这么多东西，段大哥太厉害了！”称赞之后，又是心有余悸迅速跟了一条：“幸好你学了不然这个隐藏可是白做了。”
　　“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才有的隐藏剧情？”段正淳在对话框里随手一敲，鼠标一下一下翻过阿骨打说的那些称赞和感激的话。女真族的NPC说话都是极其淳朴至诚，自然也没什么虚伪的客套，窄窄的对话版过了三四页之后就没了，对话完毕后段正淳看到自己的任务栏忽然多了一条任务，对话框里也多了一条聊天记录：
　　【队伍】契丹人萧大：是啊，简直是被安排好的一样
　　段正淳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萧峰是回答他那句疑问，发了个笑脸的表情，敲着键盘回答道：“这是天命所归啊。”说完，看了一下任务说明，发现自己是要把契丹人萧大的女真话和契丹话教到10级，才能开启下一步的任务。
　　段正淳忽然觉得脑仁一疼，抬手捂住了眼睛——这要抄多少本书啊！
　　武侠世界运营许久，游戏背景从上古春秋战国时代一路推移到如今北宋时期，玩家的等级上限也逐渐变迁，现今已是八十级封顶。技能等级则参差不齐，有五级到顶也有与人物等级平级的类型，而生活技能也分主动型与被动型，这语言类的被动技能还根据当时的民族情况与文化背景分出不同的难度来，设定相当细致复杂。
　　相比较而言女真话和契丹话比大宋官话要好学许多，上限是十五级，武侠世界学语言类技能很像模拟人生，要读书才能提高，虽然许多玩家吐槽过“字都不识，看书有屁用”但游戏公司还是雷打不动的模拟人生了下去，不过后来也推出了“口耳相传”这个技能，让技能高等级的玩家带着新学玩家入门，之后才能以读书方式提高技能等级。所以在各大主城技能区经常能看到满地抄书与读书的角色叠加在一起，近聊频道里书本买卖吆喝不断，毕竟语言精通乃是商人的必备技能，这类买卖还是很吃香。
　　然而现在并没有什么可以买的书本，段正淳只好认命地翻开背包，找出一套文房四宝右键拆开，从语言技能栏里拖出女真话最起始的一本书开始让段正游抄录，这边他争分夺秒地在聊天框里对萧峰说起今后的打算：
　　【队伍】段正游：总而言之，一会先把女真部落逛一下，看看有没有教语言的NPC，不然这两天全都得耗在抄书上，还有契丹话呢……
　　【队伍】契丹人萧大：段大哥辛苦了，这剧情的安排真是坑爹！
　　段正淳发了个冷汗和哭泣的表情，同时把“口耳相传”技能拖进快捷栏，在那本书抄录进度条消失之后，左键点中萧大，与他口耳相传了起来。段正游和契丹人萧大面对面席地而坐，一白一绿，看着段正游手中的书本兴高采烈地交谈，段正淳撑着沉重的下巴看那段屏幕下方的进度条一点一点流逝，突然感觉没有世界频道没有他人干扰，只有两个人的隐藏剧情真是一方世外净土。
　　谁能想到几个小时前萧峰才找他要打删号战呢？结果连误会都没解释清楚，他俩居然就这样和谐共处了。
　　——真是缘分啊。
　　平常晚上习惯打个副本之后被游戏里的情缘们在副本门口开红的段正淳，预计自己有一阵子不用被人买凶追杀，感觉分外安心。第一本书教完后，萧大的女真话等级缓缓爬了半级，段正游在原地又抄了两本书，这时开着号到处闲逛的萧峰突然发现了一个会说汉话的NPC，段正淳顿感天无绝人之路。
　　然而NPC的技能不会那么好学的，尤其是商人类型的NPC，采草打猎之类的小任务安排下去，虽然让契丹人萧大收获了女真话三级的技能点，一整晚也差不多过去了。段正淳看了看背包里快二十本女真话教程，盘算着明天差不多能完成女真话10级挑战，便愉快地和萧峰道别下线，关了电脑。
　　在他调转身体趴枕头上准备睡觉之前，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然一亮，段正淳摸过手机一看，顿时微笑起来。
　　萧峰：“段大哥，等我们做完剧情，找机会结拜吧？”段正淳寻思了一秒，解锁手机，迅速回道“好啊，萧兄弟~”
　　几秒不到，又一条短信追上：“那以后我就叫你大哥了”。
　　段正淳眨眨眼，这还是第一次做别人的哥哥，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可靠了不少，在黑暗中也点了点头，回答萧峰：“晚安，二弟。”
　　“晚安，大哥。”
　　段正淳放下手机满心愉悦，却不知道为什么，远远听见儿子在楼下打了个响亮的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