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燕》穹庐

61、女王大人

　　悬了一盏宫铃的马车在清脆铃响中晃晃悠悠地驶出这片曲折的胡同小路。车辙碾过石板，车身不受控制地来回摆动了下。

　　马车里的人也被甩向了车厢壁，好在华临炽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宋筝雁，否则她的脑袋定然会撞上的。

　　“在想什么呢？车子晃了也不知道抓着点东西？”华临炽忍不住开口训她。可宋筝雁还是一副呆愣愣的模样，眉心微蹙。华临炽见她这样，无不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宋筝雁呆了一呆，才摇头说道，“没什么，就是有点担心我爹，他感觉怪怪的……”

　　“先生？先生不挺好的吗？我瞧着他精神头也不错啊。”

　　“我也说不上来。总还是担心他，偏偏听荷被他送回景王府了，不然我还有个可以问的人。”

　　华临炽剥了个橘子，分了一大半给她，“送回去了？是觉得听荷照顾不好吗？”

　　“当然不是。我爹现在基本上都住在书院里头，听荷一个姑娘家的不安全。”

　　“嗯，先生考虑的是。不然这样我去找几个会点拳脚功夫的丫头送过来怎么样？”

　　宋筝雁连连摇头：“不用麻烦了。我爹肯定不会要的。他习惯一个人了。”

　　华临炽又剥了一只橘子，一边投喂一边安慰道：“先生是个有分寸的人。你也别太担心他了。而且书院里还要我和山长啊，我们俩会在平时帮你看着他的好不好？”

　　“好甜呀。”宋筝雁的声音更甜，“那就麻烦你多注意他了。对了，我们今天去哪儿啊？”

　　华临炽说：“带你去吃烤栗子烤红薯。”

　　宋筝雁的杏眼慢慢睁圆了，惊喜道：“你怎么知道我最近想吃烤红薯？”

　　“是吗？那说明咱俩心有灵犀呗。”宋筝雁眼里的崇拜让华临炽高兴地快要飞上天去了，“这说明咱俩天造地设，缘分天注定啊。”

　　“又不正经。”宋筝雁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下一刻又双眼发着光地凑了过来，问道，“去哪里烤？”

　　“去我的一个别院。那别院不算精致，但别有一番意趣。附近有小矮山，我看看能不能猎个野味咱来烤烤。栗子和红薯都是附近乡民的，今年天气好，据说都很香甜。”

　　宋筝雁听完，一直没有说什么。片刻后，华临炽就见她稍稍凑过来，小声说：“王爷，你能叫车夫把马车赶得快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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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临炽的这处别院坐落在京郊外，周边都是附近乡民的田地、果园。这个时节正是秋收的时候，放眼望去全是沉甸甸的果实，看得人心里头特别充实。

　　田埂上堆着割下来的麦子，看那谷粒，今年的收成的确不错。

　　华临炽道：“皇兄有意将来让我先去工部历练。我听说工部的李侍郎正带人研究一种利于灌溉的工具，若是能成，能为每亩地节省不少成本。我想先去他手下做事。”

　　之前在书院的时候，宋筝雁就发现了，华临炽每每来藏书阁，他会翻阅的都是《天工开物》，《机关机巧》这些书，可以看得出来，华临炽对这方面确实有兴趣。既然有兴趣宋筝雁自然是支持他去的，更何况听他描述起来，着分明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你真的同意我去？”

　　华临炽又问了一遍，这倒是把宋筝雁弄糊涂了：“你是去做正经事，我为什么不同意？”

　　“因为没有前途啊。”

　　工部的人哪有户部吏部这些部门的人升迁地快啊。

　　宋筝雁却瞪着大眼反问道：“你还要什么前途啊，你都是王爷了！”

　　华临炽被她反问的一滞，片刻后，突然咧嘴大笑：“哈哈，还是我们燕燕聪明！”他这一笑笑得爽朗至极，从丹田到胸腔，一点阻碍都没有，浑身畅快极了。宋筝雁短短一句话却踢开了堵在他胸口多年的积石。是啊，他都是王爷了，他又不想做皇帝，去搅和那些个争权夺势的做什么？他向来自诩自己过得肆意，其实还是有诸多负累。

　　宋筝雁被华临炽夸得一脸莫名，不过华临炽可没有解释的打算，他抬头虚拢着宋筝雁的肩头，示意她转个身，“那个小矮坡看见没，我已经让顺子把东西挪到哪儿去了。”

　　华临炽口中的小矮坡指的是一处向阳的小山包，山包一侧是高大的松柏，另一侧却是低矮灌木。山包顶是平的，顶上此时有人，应该就是华临炽的贴身小厮顺子了。

　　“这土丘后边就是林子，所以经常有野鸡兔子躲在灌木丛里。走吧，咱们上去。”

　　从田埂上看，山丘小小一只，真的上来了才发现顶上的面积还是很大的。而且在背阴侧，居然有一座土地庙，不过香火实在是惨淡罢了。

　　“奴才见过王爷，见过王妃……咳，江姑娘，王爷您吩咐奴才备的东西都备齐全了！”顺子哈着腰请安，乌溜溜的眼珠子看着格外机灵。尤其是那一声提早叫出来的王妃更是惹得华临炽心花怒放。

　　华临炽抬腿玩闹地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既然备齐全了还杵着干什么，快圆润地从这儿滚下去。”

　　顺子苦着脸，“王爷，奴才天生长得瘦，这……这圆润不起来啊！”

　　“那没关系啊，你就磕磕巴巴地一路下去好了。”宋筝雁忍不住欺负下顺子。

　　谁知顺子却眉开眼笑道：“江姑娘发话，奴才就是把脸磕碎了也得照做，奴才去也？”

　　华临炽笑斥道：“就你能见风使舵，快走快走！”

　　“奴才告退，有什么事喊奴才一声，奴才立马上来……”

　　宋筝雁看着顺子唱作俱佳地退下去了，忍不住问道：“你这个小厮哪里找来的，这么好玩。”

　　“我五六岁那年，全国闹饥荒，他一个人居然从老家流浪到了京城，刚好被我瞧见，舒淮说这人可用，我就一直带着。你以后若是有事，又找不到我，找他也一样。”

　　“哎，好。”

　　正说着话呢，淡淡的烤红薯的味道飘散了出来了。顺子早早煨好了火，顺手丢进去几颗红薯和栗子，等他们俩来正好能吃上。

　　华临炽捡了根木棍把红薯扒拉出来，又重新埋了几块进去。等他做好这一切一回头就看见宋筝雁眼巴巴地盯着那几块滚烫的红薯，馋得跟什么似的却又碍于太烫无法下手，这让她急得直搓手。

　　华临炽多坏啊，这个时候他偏不让她吃，而是一本正经地指使道：“燕燕，你去那给我拿点干树叶来。”

　　宋筝雁头也不抬地随口应了声，又看了几眼热腾腾的红薯后，便扭头冲了过去。顺子准备的很周全，干木柴，易点燃的桔梗、枯叶都有，大小一致的石头也备了一小堆，甚至还有一桶水。宋筝雁囧囧地想，如果再来个毛巾香胰子是不是就是出巡了。

　　而华临炽却趁着宋筝雁转身的时候，立刻将那几块滚圆的散发着甜腻香味的红薯拢到了自己身边，然后长袍一遮，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稍稍抬起火堆继续往里扔栗子。

　　等宋筝雁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地上空无一物。红薯那么烫，自然是不可能被华临炽吃了的。看着他堆在地上的长袍角落鼓出怪异的形状后，宋筝雁心里暗哼了一声，凉凉道：“王爷，您的衣服烧了。”

　　华临炽还陷在小小的窃喜里，听见宋筝雁的话，看都没看，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手撑地嗖地蹦了起来。而那几个被他藏起来的小东西自然无从藏掩。

　　哼哼——宋筝雁斜眼瞄他。华临炽知道自己上当了，只好举手讨饶：“我错了。我剥给你吃？”

　　宋筝雁傲娇地把手里的树叶通通丢到一边，骄矜又女王地坐下来，腿侧放在一边，腰杆挺得笔直的。这架势说她是皇后娘娘都有人信。

　　华临炽忍俊不禁，觉得此时非常狗腿的自己跟顺子有的一拼。但看到宋筝雁一斜眼，立刻笑得更狗腿了：“有点烫，您稍等啊……”

　　宋筝雁也就装装样子，就着华临炽的手啃了几口后，又笑得比蜜还甜，剪水双眸里全是喜悦。

　　华临炽突然发现自己还是挺喜欢照顾她的，说的贱一点就是喜欢伺候她。其实他这样的人要什么样的女孩儿没有呢，何必眼巴巴地就那么喜欢一个看起来很平常的姑娘。

　　这话当初萧翊也问过他。

　　是啊为什么。

　　因为他被宠坏了啊。他在同辈里最小，同年纪里辈分最高，使得他倨傲狂傲。他不喜欢梁燕这样小性子的女子，他可伺候不来；可他又不喜欢端庄娴雅的女孩，觉得她们无聊。可偏偏宋筝雁是例外。她会对他使性子，可是分寸却掌握的刚刚好，让他恨不得她多使几次。而另一方便她能懂他的心事，懂事的恰如其分，使得他不自觉就对她坦诚。

　　那一天在藏书阁，她无意间扫过来的一眼，好奇却又沉稳，如同一把快而钝的利箭一下射中他的内心，让他明确而清晰地听见种子破土而出的声音。

　　“真香。我好久没吃了……”宋筝雁满足地叹息，见华临炽至今一口，就抬了抬手背示意他也吃一口。

　　她啃得嫩白的嘴角都是灰，华临炽用手腕给她擦了下，才开始吃起来。

　　此时火堆里传来哔哔啵啵的声音，是栗子爆开了。华临炽动作十分熟练地开始淘，“你离远些，小心烫。”他嘱咐道。

　　宋筝雁好奇问道：“看你这架势，经常弄吗？”

　　不过想想也不可能吧，他堂堂王爷怎么有机会做这样的事？

　　谁知道华临炽却哀怨地看了她一眼，道：“我这个京城第一纨绔的名头你是不是忘了？”

　　宋筝雁：……

　　尼玛，这个名头很好吗，你要这么时时惦记着！

　　“我小时候老来这儿烤东西吃，跟萧翊韩二一起。那会儿宫里的东西吃的我都快腻了。可那时候我们就是混，非觉得偷来的才好吃……当然最后有给钱的啦！”

　　剩下的宋筝雁已经知道了，难怪这几个人会被叫纨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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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就这么趣味十足地烤烤东西，嚼着栗子，迎着秋日暖风坐在高处欣赏着金灿灿的美景，也是惬意的很。

　　华临炽被风吹的懒洋洋的脑袋在瞥见灌木丛里探头探脑的山鸡时登时精神过来了。

　　“你干嘛去啊！”宋筝雁拉住了准备一跃而起的华临炽。

　　华临炽嘘了一声，道：“我给你抓点野味。”

　　宋筝雁立刻说：“我也想去。”

　　“嗯……行吧，来！”华临炽伸出手递到了她的面前。宋筝雁粲然一笑，把手送进了他的掌心。感受到他牵起她的力量，宋筝雁也小腹用力，准备起身。

　　而下一刻，她却突然松开手，面色古怪地跌坐了回去。

　　“怎么了？”华临炽不明所以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