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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赔礼 ...


  •   剩下的那一半夏日又恢复了往常的可恶嘴脸。
      松鼠隔天就重新找到了活,小区保安,跟三个平均年龄都有四十的爷们挤在一间屋里住,轮换着去守大门和巡逻,在太阳下面晒出一身臭汗,再回到宿舍继续发酵。
      由于年轻,松鼠开始没少被他们戏弄--不过他也没叫那些人如愿以偿。没过一周,宿舍里就再没人敢使唤松鼠点烟跑腿,虽然还是爱故作老成地把某些话挂在嘴边:“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了。”
      松鼠趴在上铺看自己从街角租书店租来的盗版小说,听了这话只在心里哼了一声,理都懒得理。
      耗子收到了邻市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也不知道是心血来潮还是早有预谋,离报道还有一个月就打算提前过去。松鼠打听清楚了没其他人就跑去火车站送他,两个人满头大汗把行李搬上火车,感觉汗都流掉了整整三斤。“你怎么非得挑这个时候走?”
      “过去先打份工,熟悉下环境嘛。”
      “少来。”松鼠用手肘撞耗子一记,“打工不能在这儿打?”
      原因自然无非是那么一个,耗子的女友和他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正好还有亲戚在那边,一早接她过去提前熟悉环境了。松鼠听完忍不住酸溜溜地嘲笑他:“就一个月,你也能猴急成这样子。”
      “那可是整整一个月!”耗子一推眼镜,“等你什么时候不打光棍了就该明白了。”
      “找打啊你!”
      两个人在车厢间的过道上笑笑闹闹了好半天,忽然一个人走上来,一下就把松鼠脸上的笑全给吓进了肚子里。不过唐哥也没理他,直接走上来拍拍耗子肩膀:“行李都放好了?”
      “嗯。”耗子的视线在唐哥和松鼠之间不安地转了转,还是老实回答说,“都放好了,哥你怎么来了?”
      “事儿都办完了,还是想着来送下你。”
      唐哥说着,又掏出钱来,硬塞了五百到耗子手里,再简单嘱咐了几句,从头到尾都当松鼠是空气。他这样,耗子也不敢主动开口提之前的那件事,只在火车汽笛鸣响时挨着跟他俩道了别,又低声喊了句:“哥,那个……”
      唐哥却只是跟他笑着挥了下手:“行了,照顾好自己。”
      松鼠原本想一下车就溜,哪知道月台又涌上一波的乘客,挤得他脱不开身。眨眼的功夫唐哥已经跟上来了,皮笑肉不笑地问他:“怎么,已经把我给忘了?”
      他只好老老实实地站住脚:“唐哥好。”
      “我不好,你比较好。”唐哥转头看了眼已经缓缓开出站台的火车,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松鼠一遍,“你也是能耐,之前耗子三天两头让我答应你回来,后来又整天来找我,让我别跟你计较。不过,你都把癞子闹进局子里了,总不能连个抱歉都不说就算完了吧?”
      话里话外意思都足够清楚明白,松鼠咬咬牙,正想干脆撕破脸算了,冷不防唐哥突然又丢来一句话:“而且,你那个活雷锋朋友……好像还是五中的老师?”
      松鼠一下瞪大了眼。
      他先头还觉着自己浑身都像被点着了一样的热,唐哥这句话却如同兜头一盆冰水下来,浇得他透心凉。“别……”他哑着嗓子开口,想憋出个讨巧的笑,也不知道成功了没,“我那个朋友也就是一根筋,愣头青一个。人是我闹进去的,对不住,唐哥您要是现在有空,就带我过去给癞子赔个不是,成么?”
      唐哥等的也就是这句,出了火车站,很快就把松鼠带到某间铺面里。守铺面的是个新脸孔,钱老二正带着他那帮兄弟窝在店铺后面打牌——曾经的松鼠也厮混其中,抽廉价烟喝劣质酒,还自以为这样过日子挺舒坦的。
      如果自己没有遇到高立远的话,这时也依旧是他们其中的一员吧?
      松鼠也就来得及在心里过了这么一句话,很快,沉迷于牌局的一屋子人就注意到了当先进去的唐哥,以及,跟在唐哥背后的松鼠。
      “瞧我把谁带来了。”
      唐哥慢吞吞地说着:“我走在路上,突然就看见了一位老朋友,结果这位老朋友一遇到我,马上就哭着来跟我说,前阵子不小心得罪了一位兄弟,求我带他过来,亲自赔礼道歉——是不是啊,癞子,松鼠?”
      满屋子的人轰的一声笑开,松鼠一瞬间竟然也想跟着一起笑出来。他想起四年之前自己第一次见到唐哥的时候,那间屋子里的人也是这么笑他的新名字,而他明明嫌弃死了松鼠这个外号,却也不得不跟着一起笑,生怕被谁讨厌了。
      这时候他却想,管他的呢。
      唐哥懒得搅和他们的事,把人领到了就走了。松鼠看着钱老二使唤着小弟们收了扑克,又去隔壁白酒店打了好几瓶劣质白酒,往桌上重重一放。
      “行啦,大家都是认识人,也别闹得太难看了。”钱老二假惺惺地说着,指指眼前的瓶子,“赔礼道歉嘛,就先敬个酒?”
      松鼠不说话,拿起一瓶子酒,仰头就往肚子里灌。隔壁那家店老板也是个奸商,卖的散酒次得很,更别提最便宜的这种了。松鼠只觉得自己是在喝酒精,半瓶下来,胃里已经火烧火燎。
      可他不能停。
      “再来!”
      松鼠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进肚,只觉得到后来胃里的火像是沿着食道一路往上,最终燃进脑子里,把脑浆都烤得沸腾起来。周围的笑声和嘘声都成了耳边忽大忽小的鼓点,而他被缝在鼓里,满身大汗。
      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用力一甩,松鼠踉跄几步,一下撞上墙面,忽然弯下腰去大口呕吐起来。他没吃饭,呕出来的也只是些水,泛着刺鼻的酒臭,把他自己都呛得咳嗽起来。
      似乎有谁大声骂了一句,他又被人揪住头发拎起来,重重被扇了两个耳光。这下视线似乎清晰了一点儿,松鼠看清了扇自己的正是钱老二,挣扎着想要打回去,结果开口就又吐了对方一身。
      钱老二一把将松鼠推在地上:“妈的!你个小杂种……”
      他却忍不住哈哈大笑出声,感觉自己扳回一城,心里要多舒坦有多舒坦。钱老二跳着脚去换衣服了,一屋子人也闹得差不多,两个新来的合力架起他,抬到店门外——还不忘趁机摸走了他口袋里的钱。
      “滚吧!”
      松鼠骤然失去支撑,连滚带爬了好几步才终于靠着电线杆站好。这时已是华灯初上之时,街上行人往来,都只当松鼠是个醉汉,自动在他周围隔绝出一块空间。
      他又扶着路灯呕了一回,原地站着喘了好半天的气,才终于觉得双腿有了些力气,一步一步往前挪动。钱都被拿走了,不过也没什么区别,他这个样子绝对上不了公交车,打车也太贵了。
      松鼠也不知道沿着路边跌跌撞撞走了多久,只知道自己之前被那些劣酒激出来的汗都被晚风吹冷了,黏糊糊地裹在身上。周围的喧嚣声逐渐弱了下去,视线里出现一座单元楼,他走进去,爬上五层,站在门口掏钥匙,却怎么都找不到。
      “操,又忘带了……”他嘟囔一声,用力拍在门上,“高立远,开门!”
      铁门打得他手掌生疼,被这疼痛一激,松鼠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没在这儿住了。
      他正要走人,身后防盗门却忽然开了,伴着一声高立远的抱怨:“敲门轻点儿,又不是来讨……松鼠?”
      声音一顿,语气顿时严肃了起来:“你这是怎么回事?”
      “去他妈的松鼠,老子叫江铭岳!”
      松鼠扯起嗓子回了一句,在心里迷迷糊糊地想,怎么每次都是这么问,有完没完了。
      可还没等他真的把这话说出来,高立远已经把他拽进了屋里,借着客厅灯光看清了他脸上被人掌掴出的红印子,眉头皱得更紧:“到底怎么搞的?!”
      松鼠却没开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进了这间屋子,他忽然就觉得整个人放松了下来,连一根指头都不想抬。还没彻底消散的酒意又卷土重来,松鼠轻车熟路歪倒回自己惯常的位置上,眯着眼,从鼻腔里发出几声轻哼,就想这么睡过去了。
      一张凉凉的毛巾却突地盖在了自己脸上。
      “快擦擦。”
      高立远快一个月没见到松鼠,谁知道不见则已,一见面就把他惊得想立即把人送去医院。松鼠衣服上一片狼藉,双颊也肿着,听见高立远喊却还是瘫在那,任由毛巾盖在脸上,嘴里只说:“吵死了。”
      高立远没办法,只好亲自给他擦了把脸,又帮着松鼠脱了上衣,换上干净的——也幸亏他搬走的时候落了一件。
      松鼠从高立远家搬出去一个多月,好容易积攒起的几两肉似乎全都没了,比先前更黑更瘦。之前打架留下的那条长口子倒是好全了,只在胳膊上留下浅浅一道印子。
      高立远揪紧了一颗心,喂着他喝了几口热茶,又把毛巾洗了一回,折叠起来,打算放在松鼠脸上替他冷敷一下。哪知道毛巾刚放上去,松鼠却乍然睁开了眼,字正腔圆地喊他:“高立远。”
      松鼠大睁着一双眼,像是清醒了又像是彻底醉着,语速飞快地说:“你干嘛老对我那么好啊。”
      头顶的吊灯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样式,嘴里的茶水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味道,之前在自己心里不知道上上下下翻腾了多少次的问句,借着酒意,就这么说出了口:
      “高立远,你是不是喜欢我?”
      回答松鼠的是一片沉默——和之前的那两次沉默几乎一模一样,可这一回,松鼠却有些没底。像是要驱赶走这种无措一样,他又接着出口:“我其实也可以啦,如果你想和我睡的话,试试也行……反正我也挺好奇的。”
      “啪”地一声,玻璃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松鼠被这声响一刺,酒顿时醒了一半。地板上茶叶梗淌得到处都是,高立远却看都没看,脸色难看得像是随时都能伸手扇自己一巴掌。松鼠一个激灵,高立远却突然站了起来,压着声音说:“这不是一回事!”
      房门打开又合拢,刚才还温热的茶水在地板上形成一片湖泊,转眼就冷了。松鼠剩下的那一半神志一分一分回归身体,然后,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开了门就要追上去。
      结果一下撞进个宽厚的脊背里。
      高立远竟然就站在门口,被松鼠一撞,也是吓得不轻:“怎么?”
      “别赶我走。”
      松鼠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我刚刚胡说的,你别赶我走。”
      他伏在高立远背上,感受到对方胸腔内部传出的一声叹息:“我什么时候赶过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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