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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冤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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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中午的突发事件,高立远少有地没能睡个午觉,吃完饭就赶回学校里,带下午的体育课。八卦的传播速度和范围永远令人无法预料,他才宣布了自由活动开始,一群学生就纷纷凑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开始问他各种关于捉贼的细节。
“高老师高老师,你是怎么注意到有人偷钱包的?”
“不是我注意到的,我又不是巡警。”高立远哭笑不得,“是失主发现之后喊了声,我才去追的。”
“那不是小偷当时都已经跑开几步了?”
有反应快的接过话茬问他,高立远头才点了一半,人群就再次沸腾起来:“牛掰啊高老师!”
“我觉得我们学校里的人也就你能追上去了……校运动会记录还没你快呢。”
“就是就是。”
听见某句话,高立远脸上的笑忽然僵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用手里的点名册拍了一下离自己最近的学生:“行了!打你们的篮球去,不然都给我回教室上自习。”
体育课改自习永远是学校里排名前三的杀伤性武器之一,高立远话音刚落,围住他的男生们就呼啦啦作鸟兽散,只剩下学习委员还留在原地,推着眼镜一本正经地说:“高老师,你应该让失主写封表扬信寄来学校的,这可是见义勇为的大事。”
“这算哪门子大事。”高立远挥挥手,想要拿烟,又硬忍住了,“又不是有人拿刀砍人被我拦住了。那个小子看起来是个惯偷,就得送去派出所治治,不然以后就该去撬金库了……好了,你也别跟我在这瞎扯,赶紧打球去,快去。”
下课之后高立远又被其他的同事问了几回中午的事,不过也不是什么爆炸性的话题,半天过去也就很快成了过时的话题,废报纸一样被人塞进了垃圾篓。高立远倒是巴不得他们少问几句,尤其是这些人里总少不了几个要夸他跑得快的,时不时就让他烦躁。
晚餐还是照旧在校门口的街上解决。高立远特意重新买了一份姜葱牛肉盖浇饭,回到家的时候天还是亮的,楼下的自行车铃响成一片,是下班职工浩浩荡荡回家属区的人潮。
高立远父母都在外地,刚工作几年的我体育老师哪里分的到教师宿舍,好在有个远房亲戚在是某间国营厂的退休老员工,儿子赚钱后在新建成的小区买了房,把二老都接去住了,这一处两室一厅的屋子就借给了高立远,家具都是现成的,生活区里水电也便宜,正适合他这个单身汉。
高立远三口两口吃了晚饭,把饭盒丢去外面再回到卧室,天色正好昏暗下来——留在屋子里的老旧挂钟吭哧吭哧走到七点半,用尽全力发出当的一声,然后就停在了那。他无奈地叹口气,打开盖子,给钟上发条。
就这么又过去了一天。
松鼠的日子却不大好过,派出所的警察又从他身上翻出了之前摸的两个钱包,这下抵赖不掉,冷嘲热讽了一顿后告知结局,拘留五天。夏天本来就难捱,这回松鼠更是连夜里都睡不着,终于熬满五天出来,感觉自己浑身都是馊的。
他灰溜溜走出派出所的大门,这是个星期六,附近的街上虽然少了学生的身影,可也还是热闹的,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个浑身散发着酸味的少年。自己的钱包还在,他丢了个硬币上了公交,面无表情地无视掉四周纷纷闪避的乘客,想,都怪那个多管闲事的人。
原本他也就是在心里地把高立远翻来覆去骂了个几百遍,可偏偏回到住的地方,一推门,除了耗子所有人都在,哄笑声惹得隔壁邻居来砸了几次门。
一群人翘着二郎腿,你一句我一句地奚落松鼠。一个说你小子不是号称万无一失吗,这回怎么直接被抓进局子了呢,另一个立马接口,听说你是跑半路被人学校老师给逮回去的?这是早饭没吃够还是吃太多了啊?
松鼠一张脸越板越青,最后一脚踹翻了门口的那堆空啤酒瓶。
邻居已经在楼道里骂开了,他一把脱了身上发馊的T恤兜在手边一个正在笑的人的脑袋上,哑着嗓子嚷:“你们给我等着瞧!”
城市的另一头,高立远狠狠打了个喷嚏,赶紧站起来把风扇给调小了一档。
周一接着上班。课程结束的时候高立远清点篮球,竟然发现少了一个。学生早就跑得没影子了,他只好顶着太阳满球场地找,最终在树丛后面发现了那个落网的篮球。等出校门的时候外面的餐馆外面已经没有了打包的学生,他点了份炒饭,正拣着阴凉地方走,忽然觉得背后有人。
扭过头的瞬间,他正对上一双瞪大的眼。
松鼠也明白自己今天挑的时间不大好,可前天才在一屋子面前赌咒发誓要把高立远的钱包偷来丢进臭水沟,星期天学校不上课,他已经足足等了一天加一个上午了。谁知道今天高立远居然出来的那么晚,他都快把附近的地皮踩塌了,放学的学生也都走得七七八八,高立远满头汗地从大门里跑出来,在聒噪的蝉鸣声里买了一份炒饭。
他在高立远扭头的瞬间就想溜,结果还是迟了一步,手一把被对方给拽住了,同时被拽住的还有刚被他拎起一角的钱包。高立远只愣了一下就想起了眼前这个小子是谁,剧烈地吸了几口气,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夺回钱包,然后拽住松鼠的胳膊:“走!”
“喂你轻点儿!”
松鼠当然明白他是要让自己走去哪里,想抽回手跑路,然而高立远的手劲是他早就领教过一回的,铁箍一样扣牢了他。今天没有围观群众帮忙,两个人就这么一路拉扯着到了派出所,里面的警察一迎上来就笑了:“怎么又是你们俩?”
可是笑归笑,该来的松鼠还是躲不过。这回松鼠足足被关了十五天,再出来的时候,连自己身上有没有味道都感觉不出来了。看守所的警察见惯了这些人没精打采的样子,当然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开了门就示意他快出去:“快走吧!以后少犯事儿,啊?”
他懒得理——其实也是没有力气理。晃晃悠悠走出去,想着这回怎么也得先找家招待所住一天了,反正唐哥那边肯定早就知道了消息,没必要赶着回去让人笑话。
“松鼠。”
下了台阶忽然听见有人喊了声,松鼠原本以为听错了,却还是转头看了眼,竟然看见耗子跑过来,塞给他一袋子小笼包:“你饿不饿?我给你买了点儿吃的……”
“饿,饿死了。”那小笼包是刚出炉的,夏天东西凉得慢,内馅还是滚烫的,被他不管不顾地塞进嘴里,没嚼两口就吞下去,噎得直蹦。耗子满脸紧张地看着他,等松鼠终于吃完了包子,连忙把水递给他。
烫和干渴的感觉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松鼠一口气喝干了那瓶水,这才觉得整个人现在踩在了实地上,不再是虚飘飘的了。人清醒了些,他终于注意到耗子正穿着一身校服,湛蓝色的T恤,和他背后此时一片穿着白色校服的五中学生相去甚远:“……谢谢了,你不上课?”
“要啊,”耗子接过瓶子放回书包,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说,“我听唐哥说你今天出来……就过来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我明天就回去了。哦对了,今天我打算在外面住一天,累得慌,不想回去给那群家伙当乐子。”
松鼠说完就想赶人,他没读高中,不过也知道高三得分秒必争什么的,耗子在的三中离这儿还有些远呢。可耗子被他赶了几下,却不太肯走的样子,磨蹭了半天,终于结结巴巴地问:“那个,松鼠……你想不想家?”
“有什么好想的。”他先是有些不耐烦地回了一句,随即渐渐把这句话咂出些滋味来,再联系到耗子今天有些反常的举动,顿时明白了些什么,“唐哥是不是不许我回去了?就因为我进了两次局子?!”
“不是这样的!”
大约是他的表情有些吓人,耗子的语气也急了:“你知道的,钱老二他们几个……而且也不是因为进局子的事。”他烦躁地用脚尖撵着地上不知道被谁丢下的一枚烟头,“唐哥说你这回太冲动了,其实完全可以避免的。”
松鼠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了,你快去学校吧。”最终他只有干巴巴地这样回复,再说不出其他的。耗子那边估计也是时间紧迫,又安慰了他两句就匆匆忙忙地朝公交站跑了,他在原地又站了会儿,忽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唐哥那里回不去了,可这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有天会被扫地出门这种问题,全部的家当依旧只有此刻口袋里的三百来块,虽然今天住招待所是足够的,可明天呢?……再往后呢?
似乎一夜之间,所有的事情都有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点,城市里充满了汽车尾气的夏天还是那么惹人厌恶,而他,还是不知道明天的自己会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