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坟》暮之南城

16、愧疚

　　“快跑！”张先大吼一声，把我推了出去。快跑，跑出这里，跑到有人的地方！我的脑海里同时出现两个人的声音，张先的嘶吼，慕小白的大叫，我不知道是我的耳朵真的听见了这些声音，还是我脑补的。

　　四周有很多人，他们围了过来，我想推开他们，可是只要一推开他们就会被抓~住手脚，围过来更多的“人”，我不敢说话，舌头底下的古币咯的我牙疼。挣脱开后再也不敢推开那些“人”，只能避开他们。我头皮发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跑，逃离这里，逃离这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恐惧，逃离这让人头皮发麻的环境。

　　没有可以回头的间隙，也没有敢于回头去看的勇气，我只敢大步大步地往前跑，无法估计向前一步到底是深渊，还是天堂。黑暗里只剩下我的喘息和脚步声，我不敢停留，不敢回头，只能拼命的往前跑。黑暗里的台阶变的十分温顺，我深深明白，自己的脚步不能停下，也不能慢下来，身后阴冷的空气如同成百上千根刺扎进我的后背，我只能像个被围观的仓鼠，永不停歇的像前跑去。

　　终于见到了阳光，我这一生第一期迫切的想要见到七月炎热的太阳。出了都口的一瞬间，我头皮发麻，压力来着不远处的大殿，隔着这么远，依旧能感受到大殿里佛像审视的眼神。顷刻间我明白了，他们就是活的！他们在审视我！在思考着！我这个突然闯入的外来客！

　　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大吼一声，把这份绝望和恐怖宣泄~出来，可是我不能，我的喉咙就像是被打了麻药，即使我无比迫切地想发出声音，却只能听到些细弱蚊声的声响。

　　“哎哎，小伙子，你怎么了？那山上可不能上去。”昨夜带我和慕小白进山的中年男人拿着锄头喊。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的我一个机灵，有人，这位大哥的出现简直如同天使降临一般，比我第一次见到Alina还兴奋。

　　我终于得救了。停下奔跑的脚步，我浑身酸~软，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大哥走上前来，说：“小伙子，你咋从那儿下来呢？”

　　刺眼的阳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温暖过，我喘着气，想回答他，却因舌头底下传来的疼痛没办法说出一个完整的音调。原来是嘴里的那枚古币咯破了我的舌头，我小心翼翼的拿出来，阳光下古币上的血迹有些耀眼的光，我把东西踹到兜里，指着嘴巴，摇摇头。

　　慕小白没有跟着我跑回来，我的身边，没有他的身影。

　　大哥叹了口气，说：“我送你回村长家吧，看你这样子，唉，真是造孽啊。”

　　据说我刚刚回来就昏倒了，然后昏睡了一整天，天蒙蒙亮，我睁开眼，发现村长守在我身边，身边没有慕小白。我心存侥幸，希望小白现在已经回来了，想说话，却发现舌头完全动不了，于是我拿来纸笔，写道：“老伯，小白回来了吗？”

　　村长把纸拿的远远的看了半天，像是看不清楚，随即招来自己是孙子，孙子把我写的字读出来，村长听了，叹了口气，摇头。

　　我明白了，深呼一口气，继续写：“我把小白的东西留着，等他出来了麻烦老伯帮我给他。我，要先走了。”

　　村长叹道：“好，我帮你去联系车。”

　　我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舌头肿的快没有知觉，也没办法吃饭，肚子里昨天的早饭也早已经消化，我只能硬撑着乘车，坐飞机。在机场的厕所里看到一个流浪汉，我洗手的时候抬头，刚好看到了他，胡子拉碴，面容憔悴，看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这个流浪汉就是我。

　　回到市里，乘车回到慕小白的家，看着空旷的别墅，里面没有慕小白，也没有张先，虽然他们平时也不怎么讲话，很安静，但一抬头就能看见坐在沙发上安静看出的慕小白，或者站在窗帘的阴影下，沉默看着窗外的张先，而不是现在，空空荡荡的水泥壳子，葬着没有灵魂的我。于是，我又逃了。

　　可是世界之大，我能去哪儿呢？

　　“叮铃铃......”我拿出手机，是Alina的电话。

　　“喂~顾帆啊，你们有得到什么消息吗？喂，喂，在听吗？”

　　“小白没回来。”这么久以来的第一句话，居然说的喉咙哽咽，只是如今大着舌头的我，不知道Alina不否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什么？你在说什么？顾帆，是你吗？”她显然没有听懂。

　　我挂掉电话，给她发短信：小白没回来，我在小白家。

　　期间她两次打来电话，我一一挂掉，耐着性子打字。如今的我，也只能如此，如同个废物。

　　“你站着别动，我马上过来。”很快她就回了过来，我合上手机，蹲在地方。我该如何面对Alina，我逃了，我一个人逃离了那个地方，扔下了帮我的慕小白，扔下了被我害死的张先，甚至不曾回头去看，甚至从未有过去救他们的念头，甚至，在他们说逃的时候，我没有丝毫的犹豫。

　　如果说每个人生下来都有一个意义，那么我呢？害死了张先，害死了小白，我的意义，难道就是害死与自己亲近的人吗？我该怎么办？这世上是否还有我的容身之所吗？自杀吧，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我一跳，可是，我的爸妈，他们年纪已经大了，家里也只有我一个孩子，我死了，他们该怎么办？

　　“唰”，汽车呼啸着停留在我面前，Alina打开车窗，对我说：“上车。”没有别的废话。

　　该来的总要来的，无论怎样，我都该为自己做的事承担责任。

　　Alina家有客人，客人是个身高有1.9的欧洲帅哥，金发碧瞳，美貌和美剧里帅气的主角不相上下，只是皮肤苍白，就连嘴唇，也没有血色。

　　吸血鬼都是能长生不老的，既然这样，那么我眼前的这个帅气的男人，应该就是Alina的叔父，血族的亲王。

　　我冲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他却在我经过的时候皱着眉头小心的避让了下，虽然已经很不着痕迹，但对于现在风吹草动就能吓出一身冷汗的我，已经很明显了。

　　Alina把我按在沙发上，她不嫌我把她们家华丽的大沙发弄脏，双手按着我的肩膀，说：“你们在那里到底放生了什么事了？”

　　“%&*%#%……”我张嘴，却发出一段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楚的声调。

　　Alina眉头皱的更深了，惊呼道：“你的舌头怎么了？”然后跑回房间拿了个医药箱出来，强迫我张开嘴巴，用酒精棉签清理我嘴里已经凝固的血污。

　　我坐在沙发上，浑身颤抖，嘴里发出奇怪的呜咽，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我哭了。

　　“真是的，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好了好了别哭了，我轻一点的，还好没有感染，如果感染的话你今后就只能做一个哑巴了。”

　　我第一次这么感激Alina，我两天没有洗脸，脸上也不知道脏成什么样子，她拿来热毛巾帮我把脸和手擦干净，说：“嘴里的伤口不严重，但也不能乱吃东西乱动，知道吗？”

　　我点点头。

　　Alina对她的叔父点点头，叔父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我疑惑地看着她，她说：“我们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啊！！！”痛苦的回忆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在我的脑海里重放了一遍，那样真实，仿佛我又经历了一次非人的折磨，还有，自己可耻的背叛。

　　亲王的眼神便的沉重，结束后的我冷汗淋淋地缩在沙发上，刚刚那一切一定不是真的！它应该被遗弃在记忆的最深处，这一生，都不应该再出现！

　　“怎么样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说着，Alina去握亲王的手。

　　亲王挣来Alina的手，说：“这件事情我去解决，你好好照顾他，有过那样的经历，我怕他想不开。”

　　“嗯。”Alina点点头，既然叔父不想让自己知道真~相，想必这并不是自己能接受得了的，比起痛苦却毫无办法，还不如像现在有些懵懂的希望。

　　亲王低下头轻声对我讲：“我会回去救小白和你那个朋友，你放心，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小白那孩子既然决定下去，那一定有他逃脱的办法。至于你那个朋友，我需要媒介。”

　　小白和张先还有救？听到媒介，我立刻反应过来，把钥匙上的圆钉取下来给他。原本很容易就可以取下来的圆钉在这个时候却如此的顽固，无论我怎么拽，都没办法把它拿下来。

　　Alina从我手中拿出钥匙，一下子就把圆钉拿了出来，我有些挫败，现在的我，真的像是个废物啊。

　　亲王把圆钉放在裤子口袋里，对Alina说：“你照顾好他，以他现在的精神状况，很容易吸引那些妖魔鬼怪。我给你的符文放好，有它，你这座房子至少会很安全。”

　　Alina点点头，问：“叔父，你现在走吗？”

　　“嗯，”亲王从另一个沙发上拿了公文包样子的手袋离开。

　　Alina坐到我身边，说：“先去洗个澡吧，小白回来的这段时间我来照顾你。你也不必愧疚，叔父不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想必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和你做同样的选择。”

　　你也会丢下小白自己逃跑？我说不出口，她握着我的手，那样认真的看着我，我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但我的潜意识认为那是真的，至少，这能让我好受一点。

　　晚上的时候，Alina说我现在身体太差的了，所以一定要我陪她去超市买点好吃的，看着她戴着帽子，还戴着个把她大半张脸都遮住的墨镜，我有些不想去，但却被她以散心为缘由拉去。

　　因为舌头的原因，我只能喝点粥，所以我们在生鲜区挑鱼，她说她要给我做鱼汤，还自己和自己讨论着等我舌头好了，小白回来了，三个人到底是一起吃火锅呢，还是烧烤，然后和我形容成都的九宫格火锅有多好吃，等什么时候有时间可以一起去吃。

　　我环顾一周，虽然是晚高峰，但这个地方的人还不是很多，只有寥寥几个，只是......有一个人影特别熟悉，她穿着简单的白T短裤，扎着马尾，瘦瘦小小的身材，在那儿挑着蔬菜。

　　我想我一定是在做梦，四年了，整整四年没有再见过她，没想到我会在这里见到她。我走到她身后，拍拍她的肩膀，她依旧像以前一样，马尾扫过我的手指，活泼地转过身，一脸惊讶的看着我。

　　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就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