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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红线牵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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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之慢慢走着,看到一群年纪相仿的子弟往一处走去,好奇心起,遂亦跟上,一探究竟。
原来是庙会,有卖各种祈福小物件的,从孩童的虎头鞋帽,到雌黄、香叶、艾草,应有尽有。
既然来到这里了,不如就买一点好了,总不能空手而归——
她叹口气,开始细细挑选。
泠之低眉,眉角如墨长长眼神,神情认真,隐在人群中,却如此显眼。她捋起一条颜色鲜红的缎绳,笑问持着竹竿的老人:“老人家,不知这朱绳怎么卖?”
老人笑了笑,撑起竹竿,笑呵呵地对她道:“姑娘,这红线,从你的手指小指,牵到意中人的指尾,就能让两个人结下姻缘。价钱也不贵……”
她端详那绳子半日,终于放了下去,摇头道:“我也不想强求他,也不信红线牵情的说法。那老人家,你们这里可有百岁绳?来祈祷孩童长命百岁的?”
“有有有。姑娘可是帮家人买的?”老人指指身后的麻袋,里面满满堆满了红色的绳子,上面分别缀着铃铛、锁片等饰物,应当是区分功效所连。
她笑弯了此刻闪烁的眉眼,温柔道:“我想要买一条,送给别人。”
“姑娘对心上人真好。”老人亦笑了,他也是过来人,不由得感叹这姑娘,既喜欢对方,又不舍得让对方为自己付出,又傻又情深。
泠之显然没料到他这句话从何发起,下意识“啊?”了一声。
老翁将百岁绳放进她手中,对她说:“百岁绳,拿好喽。”
老翁竟然在调侃自己……泠之心中发羞,为自己的反应感到可耻。她什么都没有提及,就被别人窥破了心事,这种滋味,简直不可言喻。
幽幽飞雪之中,燕逢秋泛青的手指缠满百岁绳,脸上带着淡笑,温和的神情,挥之不去。
她拿着百岁绳漫无目的地走着,满腹心事,匆匆走了几步,竟然不慎松手,绳团骨碌碌滚到地上,铺开一地红线,偏偏她正在通过一座拱形石桥,那红线去的好快,顺着坡势而落。
一阵风刮来,那红线飘得更远了,绳子上缠着的铃铛叮叮当当幽咽作响,像是哭泣。
泠之牵起裙角,匆匆钻入人群,去找散掉的红线。
找到一头后,她慢慢去找另一头。
缓缓下了桥,她看到对面,牵着红线的人,眉目疏朗,一头黑发披散在肩上,美好如画,轻声对着她道:“红线牵情,泠之,没想到我们又遇见了。”
“燕逢秋?”她肚中有千言万语想问,最后却终于吐出的是他的名字。
她指间一段连着红线,而红线另一端,却连在燕逢秋的小指指尾上。白皙圆润的指上,一道朱色,鲜红秾丽,构成了一道惊心动魄的美丽情景。
泠之慢慢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好巧。”脸上明显全是无奈。
燕逢秋心知肚明,也不点破自己一路跟着她的事实,只是灿然而笑,把玩着指端那截朱绳:“都说红线牵情,可惜我们现在牵着的,是百岁绳呢。”他挑指,绳索被牵动,上缀的密密麻麻的铃铛清脆撞击,声音竟然甚为悦耳。
“泠之,你不知道铃铛只给家里养的阿猫阿狗系吗?这么说来,你也是阿猫阿狗了?”他明知故问,那这种事做对比。
燕十七心眼太坏了。故意用这种笑话来开她玩笑,让她羞愧脸红。
泠之气呼呼地回,伶牙俐齿,不若于薛妙烟:“嫁狗随狗,你才是狗吧,还是门口守夜的那种大黑狗。”一边说着,一边描绘燕逢秋再公主殿前当值的种种动作,掌心朝下,放到他头上:“诺,你就是这样蹲下去,形态还挺像狗。”说罢,拍拍他的头,往下压了压。
“刚好你也总是穿深色衣服,夜里看着,就和黑狗一样。”说着,翻了个白眼。
燕逢秋却从未这么开怀,神清气爽:“原来公主夙兴夜寐,一直隔窗偷看我这个小小侍卫。谢谢公主恩赏。”
说罢,一把将她拥入怀内,泠之呼吸紊乱地躺在他温热的怀抱里,感到宽阔的臂膀一点点将自己环紧了。
他又何尝不是心脏狂跳,怀中女子冰凉的手指渐渐动了动,不安地逐渐回抱住她。
泠之摊到他身后,抱住他的腰,雾蒙蒙的双目里掩着一层泪水。
她在被抱住的那一刻想了很多很多事。
燕逢秋……以前她因为前世的愧疚,不得辜负他,才愿意让他接近自己,她是如此懦弱,知道了前世的错,这辈子就再也不敢回应一分;
可那瞬间的心安、难过、自责,却像是一丛疯狂生长的藤蔓,刺得她心脏深层,绞入骨髓,彻骨焚心。
她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因为其他情绪,而是只因为……她喜欢燕逢秋,才能无时无刻都想到他啊……
泠之闭上了眼睛,侧头靠近他的胸口,咸热的泪水流入口中,沙哑着声音:“燕十七,我方才终于知晓,当你进入幽谷那一刻,把百岁绳交到我的手里时,你就已经用它的一头,连住了我。”
“既然红线绕指牵情,那你一定不要放开我。”
她与燕逢秋,红线相连,天定缘分。
上世临死前,看到他哀绝的眼神,她那句没说出口的话。
“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你又如何呢?”遥远的声音再次冲进脑海。
燕逢秋看到她眼角微润的泪痕,心头怜惜之情顿生,伸出手指,便要为她擦去泪水。
红线在二人眼前晃来晃去,像是缠绵交错的两世命运。
柳泠之伸手触到红线,低低笑着:“我很开心。”饶是说着开心,脸上却兀自不断流泪,满心的旖旎情丝牵缠,哪里能一时平复?
燕十七微微低下头,握住她柔若无骨的玉手,望着她如墨延伸的眉角,压低声音道:“我也是。泠之。”
从认识她到如今,短短五年不到的时间,也就在这佛祖拈花一笑的瞬间,点点滴滴,如泡沫般飘在眼前,却永远不可破碎。
燕逢秋道:“你等一等,转过身去,不要偷看。”
“嗯?”泠之不解,却转了个身,闭上眼睛,大声道:“好了的话,要跟我说一下。”
听得一阵异样的响动传来,待到声音愈发小了,燕逢秋终于道:“转身吧,泠之。”
她刚转身,就撞进了燕逢秋的怀里,正欲瞪着一双点漆黑目,却被他霎时捂住了眼睛:“你干吗?”虽是责备,却更胜相邀,尾音充满撒娇的暧昧旖旎口吻,吓得她亦是一惊。
呸,燕逢秋是伪君子,自己怎么能学他的调皮话呢?
连连自责几番,柳泠之摇头,嗔道:“你倒是告诉我是什么。”
“睁眼吧。”燕逢秋笑声不断,看着她,神情专注,轻轻放开了手。
他将一个冰凉的东西塞进泠之手中:“呐,给你。这还是我第一次送别人东西。”
不知为什么,泠之觉得他将“第一次”这三个字咬得很重,比别的字都重了不少。
果不其然,燕逢秋面色看似平静,耳尖却悄然无声染上了红色,出卖了他的感受。
泠之笑着,眯起眉眼:“原来燕十七,第一次送别人礼物?”
“喂,你还笑!”燕十七闹起了别扭,像是一个大孩子,扭扭捏捏的,好半天才从嗓梗里挤出话:“难道你之前还送过别人?”
泠之想了想,前尘,她确实送过的。不能说没送过……
这个问题可把她问住了,她重生一次,情况特殊,该怎么算呢?半天绞尽脑汁,也未想到答案。
燕十七佯装愤怒,指着她鼻尖道:“好呀,你竟然背着我送其他人东西。”话这么说,手指却到她鼻尖前停住,轻轻刮过她的脸颊。
这体贴入微的动作,让她不禁放声大笑,之前悲喜的眼泪都笑了出来。
燕逢秋看着她脸上笑出的泪,更加羞赧了,扯着她袖子:“你快看看我给你的东西才是正事。”
泠之应了一声,摊开手心。
那入手冰凉的东西浑圆,乃是一枚珍珠大小的珠子,在阳光下呈现出淡绿色,安静躺在她的手心中。
泠之合住手心,留出一丝指缝,果然间其中隐隐漏出光明如烛的夜白色。
悬明珠与四垂,昼视之如星,夜望之如月。
竟然是稀少的随珠。
这颗珍宝,现在就躺在她的掌心之中。
“君视我,如掌中珠?”
她立刻会意燕逢秋心中所想表达之情,感慨万千。
这么大颗的随珠,怕是价值千金,珍贵异常,况且是可遇不可求,需要机缘才能买到。
他费尽心力,就为交给自己这枚夜明珠,又是何苦?
这番真情,她该如何报答?
“我不敢收,这礼物太贵重了,燕十七,你找到它,一定费了很多精力,我内心愧疚,不能就这么拿走它。”泠之摇摇头,将明珠交回他的手内,握住他的另一只手,低声道:“我很欢喜,但这珠子,我就不要啦。”
“定情信物。”燕逢秋板着脸道。
他指了指泠之。
这是在向自己要定情信物么?泠之立刻噎住了,事情来得突然,她还没准备呢。
燕逢秋见成功了一半,立刻趁胜追击,将随珠又放回她的手中:“别再给我了,这是我的定情信物,你的定情信物,以后慢慢还。”
泠之推辞不得,只好收下。
燕逢秋再不经意间,唇角上挂着的淡然笑容似乎更浓了几分。
这随珠,乃是他家传之宝,只传给燕家的主母呢……
他父亲当年,就是将这枚珠子作为定情信物,送给了他的母亲呢。
当然,这事,他还是暂时对泠之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