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雪紫竹—晓琴残》呦呦鹿鸣

5、残琴

　　我曾经以为与萧残月是缘，于是遵命想来亲手了断这缘。可是，如果是恨，那么我又该如何？翎自然不会告诉我过往，再一次看着这片竹林我没有了昨晚那样剧烈的心痛。断断续续的回忆里，那一抹清澈的蓝色身影竟是我所有欢愉的终止，烙在骨子里的恨，无怪不能抹去。覆灭残萧，我低头看着自己干净白皙的手，第一次……想让白衣染尘。
　　“姑娘。”恍然回过神来。门处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捧着的是一套素白衣裙，怯怯唤道。
　　“阁主派我和素铃来照顾姑娘，我叫素珂。素玲去给小姐端药去了，我先服侍姑娘换衣吧。”似乎看出我的疑惑，她笑着解释。
　　“把衣服放下就好，至于药大可不必了。本来就是将死之人，药石无用，何苦再勉强自己。”
　　我淡淡道，并不看她。
　　“这……遵姑娘吩咐。那……素珂先去给姑娘准备膳食，我叫素铃过来陪陪姑娘。”看出了我的不耐，她咬唇放下衣服便出去。
　　我换下几乎与自己身形相差无几的衣服，轻轻推门。软软的春泥微润，及目处竹林远比想像中的大，其间雾气缭绕竹屋幽雅，越发像那隔世仙居。这世上又何曾有桃源？我眺望远处，尚可见竹林外有几座玲珑楼台。蒙胧间不得真切，也不知是否与这竹屋连通。
　　“姑娘。”转过身去一个与素珂年纪相仿的少女带着笑意看着我。
　　“素铃？”我轻声询问。
　　“是。”她答，仍旧恬淡的笑。有一种不符年龄的静谧，“这里是阁主个人的居所，除了两位护法，其余人都进来不得。竹林四面环水，唯有正东处有小桥可供人进出。只是，外面是阁主和护法办公的地方。姑娘如若无事，请不要出竹林。”
　　我弯唇，抬手指着竹屋正中的屋子，问道：“你们阁主可是住在哪里？”
　　“是。”
　　得到回复后，我没在多问。
　　用过午膳后，谴了素珂素铃下去。似乎一切都还是茗雪居闲适的生活，紫竹茂密的扎眼。只是没有了那杯清茶和那个八面玲珑的蕨兰丫头。
　　砰！竹门被粗鲁的退开，我侧目。一袭红衣似火闯了进来。
　　“竟把你留下了。”红邪冷冷的看着我，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
　　“红邪姑娘有何指教？”我笑问，不惊不惧。
　　“真是一副狐狸精模样！阁主岂是你随便勾搭的……”似乎察觉自己失语，她收住话头，“你还是花间的人？可惜了，若落在我手上，绝不会怜惜你的花容月貌。”
　　她挑眉，神色间满是凌人盛气。
　　“恐怕还不敢劳烦姑娘赶人。留下我的是你们阁主，若姑娘对我不满，大可禀了阁主，伯昭琴向来不是厚颜之人。”我带着散漫看着她，弯唇浅笑。
　　“你以为你就真的高枕无忧了，可相信我弹指间你的伶牙俐齿再无用武之地？”
　　她自负，以至于我甚至可以不防她在暗中使毒。再高超的毒术在她而言都不足为惧。唯有至今不动声色的白赭才真当是应该担心的人，我心中下了定论。
　　“红邪姑娘如果只是想说这些，恕昭琴不再奉陪，还请红邪姑娘自便。”
　　她愤然的瞪着我，袖里有隐隐的光华。公然的下毒？我眼睛微眯，如果她真出手，是躲还是不。躲是断然不行的，那么……我并不知晓她究竟是如何想的。是真打算至我于死地，或是……
　　只那么片刻，我曾以为她会出手，她却终究放开了手。
　　“一月。既已是垂死的人，我何必脏手。”她美丽的面庞带着些许不甘，转身离去，若火明艳。如那般刚强的女子，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缺少了那份自信，那份萧残月是用心待她的自信。
　　而我呢？又是否会在谁的心里。萧残月，我记不全过往，絮风舞的淡化让我连恨都觉奢侈。只是，那晚那声惊痛的声音却似乎打碎了过往的屏障，让我可窥知伯昭琴那惨烈的一生。
　　挥去心下儿女情长，我紧紧攥住自己的手，我不惜以身试毒进入残萧阁并不是来过这安逸的生活。
　　入夜后，竹林一片死寂，林外楼台却是一派灯火通明。
　　“素铃。”我轻唤。
　　“姑娘，有何吩咐。”
　　“有琴么？”
　　“琴？素珂有一把，只是不是什么好琴。姑娘如愿将就，素铃这就去替姑娘取来。”
　　“麻烦你了。”我侧头礼节性的笑笑。
　　抚过琴面，我努力地回想记忆里如隔世年华般的曲调。悠远的琴声从指间溢出，我又一次看见那一抹淡蓝色寂寥身影在白雪皑皑。
　　那一场白雪中，我救了他，治好他。然后，他化身修罗，焚尽了我的过往一切。
　　苏州显赫一时的伯家，于一夜之间绝迹。连带着幼女伯昭琴均在一场莫名大火中死去。只是，不会再有人得知。半月前苏家小姐在回城途中救得一少年，名萧残月。
　　在那以为终结一切的大火后，伯昭琴一身血迹的晕在牢房里。绑在铁链上的伯氏夫妇被一支精巧银钗所杀。而那是我十岁时的生日礼物。
　　我低笑，自己终于忆起了所有心痛的根源。我却仍旧泰然。絮风舞，果然是连一丝多余的感情都不曾留给我。
　　只是，后来的后来，我犹记得那道蓝色的身影。跪在地上，请萧绝放过我。只是那瞬，他不会知道，他已永远地杀死了伯昭琴。
　　我活下来了，成了紫竹。伯昭琴，那个永远不会违逆双亲的女孩……就是用这双手，执起自己的银钗终结了自己父母的痛苦，连带着他们的生命。
　　“姑娘！”一声惊唤将我唤回。素铃惊惶地指着琴面，我顺着看去。琴弦上斑斑血迹在昏黄的烛火下闪烁着诡异的光华。我垂眸，指尖淡淡的血色蕴染开来。而我，竟一直未觉。
　　泓琴声仍旧潺潺，温婉的江南小调却被我奏出决绝。琴声乱开了，听不出规章，空气里浮起一层血雾。
　　嘭！
　　手指播空，琴落。
　　漫天木屑里我怔怔起身，凝睇着那个被我记入骨子里的蓝色身影，几乎无法掩盖自己眸中的恨意。我不知所措，忘了我淡漠的微笑，也忘了要解释自己的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