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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9】 ...

  •   9.

      很多年后,我再次回想起我和优子在一起之后去他家拜的第一个年,还是能想起北影大院老楼区里那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噼里啪啦,由远到近连成了片。我和优子在楼底下点燃一支二踢脚,看着鲜红的筒子猛然炸裂,碎成无数片,纸屑在我们面前旋转燃烧,落成飞灰。我把优子拽过来解下自己的围巾缠到他脖子上——这几乎是我认识他后每年冬天的必备项目,不由得问他:“你是不是就没有围巾啊?”
      他说:“有啊,来的时候还带着呢,这不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么,冷不到哪儿去。”
      我还想说他两句,葛佳就探出头来叫我们两个:“哥,上来吃饭了——”
      葛佳是优子的亲妹妹,比他小6岁,高材生,在北大读了哲学,又去德国修的语言文学硕士,现在在美国定居,每年过年都回国探亲。优子把这个妹妹当宝贝一样,每次说起她时都是与他性格不那么相符的眉飞色舞的笑意,这让我有时候觉得,其实家里孩子少还是有好处的,要不你到了我家试试,我有两个姐姐三个妹妹,加上我妈,六个女人,足以排两台戏,欢聚一堂的盛大场面让我和我哥都怵得慌,这让我很难体会到他这种提到自己妹妹就是捧在手心里的心情。不过葛佳的确和我很谈得来,我也乐意在做客的时候和她讨教一些哲学类问题,每当这时候优子就坐在我旁边,抱着他四岁的外甥盎盎玩儿,或者抱着他回屋去翻一些老照片。我趁着吃完饭葛佳和贺聪在刷碗,二老坐在客厅看春晚重播,没人注意到我的空档,悄悄溜进屋去找优子。他坐在床边上,腿上摊着相册,对着一张照片一个人一个人的指给盎盎看:“这是姥爷,这是姥姥,这是妈妈,这是舅舅。”
      我在他们面前蹲下身,问盎盎:“盎盎喜欢谁?”
      小孩子的注意力压根儿就不在照片上,而在手里拿着的优子下楼给他买的糖人上,屋里温度高,糖稀化了他一手,他就咯咯的笑着,在优子半边脸上拍了个小掌印:“舅舅!”
      我做出一副很凶狠的样子吓唬他:“不许喜欢舅舅!”
      优子“啧”了一声,说了句“两个祖宗”,就把盎盎放下去带到门边叫葛佳帮他洗手,然后在只有我俩的时候把门一锁,转身向我暖暖的笑:“你和小孩还置这个气啊?”
      我不理他,坐在他刚才坐的地方继续翻看着相册,实际上是为了不让他发现我因为刚才几乎算得上是幼稚的举动而微微发红的脸。挑挑拣拣中我在夹缝中发现了一张小照片,还是黑白的,上面有个胖乎乎的小娃娃正冲着镜头笑,抽出来细看旁边还有一道已经模糊但仍然娟秀的钢笔字:小嘎两岁照。
      我两根指头夹着照片向他晃了晃,又把相片和他对比了一下:“小时候这不也挺可爱的,长大了怎么瘦成这样?”
      他扑过来就想抢,被我伸长了胳膊躲开,两个人在床上滚成一团,最后还是我躺在床上,他趴在我身上被我拦腰按住才老实,下巴安安静静的蹭着我的胸口。我把照片在嘴唇上碰了碰,又在他沾了糖稀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无赖的对他笑:“甜的。”
      他抬手想蹭我的口水,手抬到一半又想起脸上还有糖,只好又放回去:“你放我起来,我洗个脸。”
      我说:“不放,放了你又被那小子缠上了,过年这段日子你都没好好理过我。”然后又去掐他的肚子:“你说你这么喜欢孩子,怎么就没要一个呢?咱俩要一个?”
      他也配合着我不正经:“像你就要,像我就算了。”
      我一乐,翻了个身就把他压在身下,床被这个动作晃的嘎吱一声,优子慌忙推我:“你干什么?这是在家里!”
      这是在家里,这几个字让我一下子泄了气,只好悻悻的停了动作,但还是赖在他身上抱着他不愿意撒手。谁的家里?他的家里,我的家里,可那么多的地方,没有一个算得上是我俩共同的家。我俩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这不用别人提醒,我也担心过如果被贺聪和杜宪发现了要怎么办,可这种事成天提心吊胆的防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儿,于是我索性小心为上,顺其自然,心安理得的过这种“地下情”的生活。
      我和优子的事儿被两个妻子知道的时候是在2002年的开春,发现端倪的是贺聪,撞破的是杜宪。
      其实我自从成名之后,能和杜宪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我总是在拍戏,她总是在出差,我俩分开的时候倒是比我和优子在一起的时候都多。如果像贺聪那样的呆在家里,以这个女人的聪明程度,这件事大概是瞒不了半年的。被发现的那天下午我坐在客厅里自己和自己玩围棋,优子在给我包饺子,顺便说说他在《大腕》剧组的时候,被贺聪打上门的事儿,绘声绘色的,我都能想象得到他和小刚当时那一脑门子冷汗。说到最后他摇头叹气:“你说我怎么碰到的都是这种事儿呢。”然后抱怨我:“贺聪比你好多了,起码知道避开人,谁像你啊,兴师问罪似的,吓死我了都。”
      秦颂那事儿提起来我就恨得牙痒痒:“怎么就没吓死你呢——不对吓死你我怎么办?要吓也得是吓死姜文。”想想姜文,又从内心中悄然升起一种胜利者的自豪感——去年端午的时候还来骚扰我家优子,找着空的套近乎,一点儿都不得闲,幸好是我接的电话,都等不及他说话,就开始幸灾乐祸的想看他吃瘪:“啊?哈哈,老弟啊,找优子什么事儿啊?啊?粽子?不麻烦了他在我们家包呢。对呀,我们家。”
      我在“我们”这两个字上几乎咬出血来,而电话那头的姜文似乎也咬紧了牙,憋了半天才阴测测的说一句:“你们?恭喜。”
      我愈发的得瑟:“哈哈,不,别恭喜,怪不好意思的,我呢,也就是在捞月影的时候,一不小心捞上来了一只掉到井里的傻兔子。”
      他与其说是压低了声音不如说是压下了怒气:“师哥,你抢着接我电话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我也恶作剧般的配合他压低了嗓子,不让优子听见:“那你大过节的打电话就是为了对我说句恭喜的?师弟?”
      现在我想起这件事,还对想象中姜文怒不可遏但又不好真发火的样子由衷的感到开心,于是我就对擀着面饼的优子施以调戏:“来一炮?”
      他看着我的眼神就很无奈:“陈道明,年纪也不能说是小了,老人家要爱惜身体。”
      我很爷们的拍了拍自己的胯、下,一不小心手劲大了就有点疼,导致我面部表情一抽,但嘴上还是不服软:“谁是老人家?嗯?你哥我正当年!”说着就把他拉过来脱他的裤子,他皱着眉,任凭我摆布,又觉得饺子包了一半放在那做这种事儿不大好,就问我:“我手上还有面呢,你不吃饺子了啊?”
      我拽着他的领子让他弯下腰来,吻住他:“饺子哪有你好吃啊。”
      其实后来想想,那天要不是这么一时兴起做这么一次,而是让他把饺子包完,也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可是我哪儿预料得到后来的事儿啊,只是还是想按着平时的性子疯,我说想做了,优子就不能拒绝,然后看他从不大情愿到最终沉溺在我身上的样子,而那声开门声,就是我在这种极其快乐中听到的。
      我本能的就反应过来了那是谁——除了我和杜宪,这个家的钥匙就没有第三个人有,连优子都没有。可是来不及了,我和优子现在的这个样子,压根连搪塞都搪塞不过去——我俩总不能说是要拍下一部《蓝宇》,这时候在练习动作呢。我大脑瞬间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这让我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感觉如果用帧数来算的话,几乎就是我听见开门声的下一帧,杜宪就站在了我们面前。
      我心里一下就凉了,凉透全身的那种,优子和杜宪都傻在了那里,这场景绝对要比那些不入流的杂志里写的“小姨子勾引姐夫”这种故事还要刺激。我第一反应就是一定要护着优子,女人逼急了什么都能做出来,更何况是杜宪这种厉害的女人。我把优子从我身上抱起来,扯了块桌布裹在他身上,然后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肩膀,试图用这个动作告诉他,你别怕,我在呢——优子这人看着被圈里都说成淡定冷静,可其实只有我知道,他只不过是比较擅长自欺欺人罢了,遇到自己难过的事情就干脆都忍下来,然后告诉自己没什么事儿,就真能当没什么事儿一样。我努力使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抬眼对杜宪说:“出去说。”
      我不敢把她和优子留在一处,我怕她会对优子说什么难听的话——虽然在客厅我也拦不住她说,可至少不是当着优子的面,我就能稍稍放心些。我在沙发上坐下来,疲惫的点上一根烟:“不是要去英国看格格的么?”
      杜宪说:“航班出了点问题,改签了。”剧烈的心理波动让她现在脸上嘲讽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你不希望我回来是不是?好把这个家留给你们两个轧姘头?”
      “你小点声!”我压低了声音试图喝止她,“有什么冲我来,让优子听见了怎么办?”
      “敢做还不敢让人说?”她冷笑着向前走了几步,用了点居高临下的视角冷眼俯视着我,“陈道明,我真是看错你了,没想到你平时看着人模狗样的,背地里竟也干这种龌蹉事儿。还有那个葛优——天天哥长哥短的跟在你后边,在床上肯定叫的更欢吧——”
      “我他妈叫你闭嘴你听没听见?!”我甚至有些恼羞成怒的吼出来,这种恼羞成怒不是因为她胡说八道,反倒是因为被她说中了——优子在床上缠着我的腰,被我□□的说不出别的话来,只知道下意识的一声声喊我“哥”的样子,我最喜欢的样子,被她这样用鄙夷的语气毫不留情的说出来,这让我心疼和难过。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杜宪?这事儿是她的错吗?不是的,是我背叛了她,这是我和优子的错,可是我们两个真的错了吗?
      我说:“杜宪,对不住。”
      她根本没想到我会服软,愣了一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要不要再把态度强硬下去,索性换了种商量的语气:“我过一段时间才能去英国,可能会在那边和格格多住一段时间。道明,你多想想,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是演员,这事儿早晚天下人都得知道,那时候你怎么收场?就算你不在乎天下人,那格格呢?她知道她爸爸和她叔叔搞在了一起,她该怎么办?”
      我曾经在很早就想过,这些东西到底要怎么办,杜宪发现了要怎么办,格格要怎么办,如果真被媒体发现了,要怎么给观众个交代。我曾经觉得我喜欢优子而已,他也喜欢我,那这件事情就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别人怎么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可事到临头,我反倒犹豫了。我当然知道那是条多难走的路,我觉得不能让优子陪着我受别人的指点,可是我又舍不得放开。
      我什么都不想听,于是我说:“杜宪,我累了。”
      她说:“好,那你休息。”然后拿起衣服,起身出去。我在她开门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开口叫住她:“这件事,贺聪不会知道。”
      她把打开了一条缝的门慢慢关上,转过头来逼视着我:“不一定。”
      我说:“我说不会知道,就是不会知道。”
      杜宪说:“就算是知道了,也得装作不知道是不是?”
      我极其缓慢的开口,但只说了一个字:“对。”
      于是杜宪又冷笑:“陈道明,你这也未免太自私。你这是在威胁我?你以为只有你——”
      我说:“你可以试试。”
      我不是在威胁她,我只是害怕优子会受到伤害,我怕这个女人去报复他,无所不用其极。杜宪愕然了半晌,愤然摔门而去,我就坐在客厅里,极其烦躁的点燃一根烟,猛吸两口又掐灭在烟灰缸里,又点燃一根,吸两口又掐灭,反反复复七八次,才颓然的把脸埋在手心里,巨大的凄凉和恐慌随着夜幕笼罩了我。我想要不然就这么算了吧,趁事情还没大,在这儿放手倒也合适,可是今后没有优子的日子,只是想想就让我觉得难熬。我又对这时候想要逃避的自己感到羞愧,我逃了,他怎么办。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向厨房走去,优子似乎是自从我离开姿势就没变过,在窗户里透过的一点亮光中蜷缩在椅子上,把自己团成一个黑暗的影子,听见我的脚步声才略略抬起头看我,然后努力用平时的语调对我说:“我去给你包饺子啊?”
      他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所谓一点儿,但是哪儿瞒得了我啊,我听着他尾音里细不可闻的颤音都觉得心尖儿和他一起颤的疼。我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干的,没哭,他顿了顿,慢慢的靠过来,把侧脸贴在我的身上,像是试图用这么一个动作慰藉我:“其实......你不应该那么对嫂子的,那些话,再重一点我也受得住,我......”他声音停了停,像是极为短暂的哽咽,可再开口时却听不出一丝异常,“我其实一早就什么都想过......”
      优子,你别这样,我在心里说,你别这么懂事儿,我宁可他在我面前哭一场,问我怎么办,也不想看他自己忍着心痛,还要来安慰我。我弯下腰抱住他,对他说对不起。我对不起他,因为我刚才虽然只是那么一瞬,但居然想过要放弃他,以及在我否决了这个想法,决定了要和他继续走下去的时候,就注定了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有多痛苦。无论是哪条路,都让我感到抱歉。
      可是他对我说:“陈道明,你没有对不起我。”
      之后的一个星期里,我们都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杜宪就住在家里,我偶尔出一次门她也要陪着,相当于一个24小时监视器,这使我不能再明目张胆的去找优子,只要我不想把事儿闹大。我也在苦思冥想一个解决办法,可发现除了像小刚当年一样,彻底和杜宪摊牌之外,也没什么良策。一天上午我和她出门回来的时候在电梯里正好碰见了优子,异常的憔悴,两个黑眼圈沉甸甸的挂在脸上,也不知道是多少天没睡好了,见了我也是轻轻喊了声“哥”便再也不肯开口。我挺想问问也没几天,怎么就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但只是张了张嘴旁边便有杜宪小刀子般的目光剜过来,只得作罢,默默地看他想和我对视却又不敢抬头的样子。出电梯门的时候杜宪找钥匙,我就悄悄的回头,看着优子苍白消瘦的身影随着银白色的金属门的关闭一点点消失在我狭窄的视野里,冷不防杜宪在我身后冷笑一声开口:“怎么?舍不得了?”
      我没理她,径直走回屋里换衣服。自从被她撞破那件事之后,我俩就再也没有在一个房间睡过。我再也不愿意碰她,也不想和她多说话,两个人住在一起却形同陌路。吃过饭后我躺在床上试图睡个午觉,可是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踏实,闭上眼就是优子憔悴的让我难过的身影。我索性坐起身来,放轻了动作不惊动在另一间卧室里的杜宪,开了门去楼上找他。开门的是贺聪,看见我态度很好,看来杜宪还没把事情告诉她,这让我松了口气。我进了门就看见优子坐在沙发上,两眼空空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贺聪笑着和我解释:“他这两天就这样,总是什么事情干着干着就走神了,可能是因为失眠又严重了吧,哪天你陪他去医院看看。”
      我心疼的皱了眉,轻轻走到他身旁推了推他:“优子?”然后看他猛然回神一般抖了一下,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我看着他呆呆的样子,笑着笑着眼睛就有点湿了:“魂儿都没啦?”
      他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对我说:“落到你家你就没还给我。”
      我在那一刻特别想带他走,哪儿都行,随便别人怎么样,什么东西我都可以不要,只要他就行,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他是个对原本的生活有着太多眷恋的人,我不敢保证,我在他心里的位置可以让他真的不顾一切的抛下所有,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般所谓的两个人的未来。我陪着他坐了一下午,很奇怪,杜宪应该猜到我会在这儿,但她并没有来找我。她不来找,我也懒得回去,在外面闲逛了大半夜,回家的时候才发现钥匙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优子家了,可这个点儿了我也不能回去找,站在外面很尴尬的敲了半天门,杜宪才冷冰冰的给我开了门,手里还拿着几张房屋的图纸,在我完全进了门之后把这些图纸全都摊到桌子上,然后对我说:“我们搬家吧。”
      我不想理她,可是心里突然涌上来的不知名的厌恶与烦躁让我不得不对她这句话做一个回答:“要搬你搬,多少钱我都给你,我不走。”说着又走进卧室试图躲开她透口气,却觉得屋子怎么打量都不对,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一般,仔细想了想才恍然大悟,接着就是不可抑制的怒火,足以让我失去理智冲到客厅大声质问她:“东西呢?!”
      她说:“什么东西?”
      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你别和我装糊涂!你把东西扔到哪儿去了?!”
      房间里少的东西——说起来挺可笑的,优子每次得奖,我都会把奖杯缩小了,同样做一个摆在书架上,专门的一个格子。那时优子还笑我,说我这算是什么癖好,喜欢人也没这么喜欢的,他自己看了都臊得慌。可现在书架上空空如也,我被这个事实气的一阵阵眩晕,我甚至能清楚的听见我拳头捏得太紧发出的关节的响声,我警告自己,你不能冲动,这件事说到底是你没理,可是我无法说服自己在这件事上原谅杜宪,原谅可以那么轻易的对我一直都很珍视的东西下手的她。
      她冷笑着看我,脸上是我熟悉的轻蔑——说是熟悉,是因为我时常也会有这样的表情,现在我却恨死了我这个习惯。她开口,语调是比表情更冷冽的刻薄:“扔了就是扔了,我告诉了你,你还能找回来怎么样?陈道明你看好了,那些东西不是你的,你留不住,它们是这样,葛优也是这样。”
      我用力摇了摇头,使自己最大限度的冷静:“杜宪,我不和你吵,你无非就是想报复我,你不是无理取闹,无理的是我,所以我不和你吵——但是你做的事就让它到此为止吧,我们明天去民政局离婚,所有的东西都给你,格格的抚养权我也不和你争,你可以恨我,但是你要放过优子。”
      她脸上的嘲讽突然冰霜一样的褪去,咬着牙死死的盯着我:“你说什么?”
      我心平气和的给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们离婚吧。”
      她说:“你信不信,你不怕我把你们两个的事捅出去?我不怕丢人,你也可以无所谓,但是葛优——”
      我说:“是,我怕,你厉害,你可以拿这个来威胁我。我的确怕的要命,所以我劝你还是别这么做,你想把我怎么样都行,但你要是伤害优子,我饶不了你,不然你可以试试。”
      她愣愣的看着我,仿佛是第一天认识我,突然神经质般的大哭起来:“陈道明你混蛋!你真的爱过我吗?!”
      我回答她:“你想听实话吗?没有。”
      不要去刺激女人,这是冯小刚离婚前给我的忠告。我只是说了一句实话而已,她便疯了一般,抄起离她最近的一个青花瓷花瓶向我砸了过来,偏了点准头,花瓶擦着我的耳朵砸到我身后的墙上,碎片飞溅。我没躲,只是抬起胳膊挡了下眼睛,便任凭它们在我身上割下细小的伤痕,有一片划破了我的脸,火辣辣的疼,我想,你闹吧,闹的动静越大越好,最好把优子也闹下来,我就有最好的理由说服他和我走,再也不回来。
      我这样想着,优子也就真的来了——谢天谢地今天下午我把钥匙忘在了他家,使他不费什么力气就进了门——他那么温和的性格,一定没什么机会在他的夫妻生活中见到这么紧张刺激的场面,所以他在看见我的一瞬间就懵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看看坐在地上哭的杜宪又看看我,最后把目光定格在我脸上的伤口上,眼睛里尽是我似曾相识的凄楚——我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种眼神呢?大概是我父亲的葬礼上,我在那么一瞬看见了我母亲的眼睛也是这样的,痛苦,不舍,但是又无可奈何。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是杜宪很利落的打断了我的回忆——我太专注于自己的思绪,几乎忘了这个女人还在这里,也就没防备她会向优子冲过去,把他撞到墙上。我清楚的看见了优子因为脊柱和坚硬的墙壁碰撞的疼痛皱了一下眉头,然后那个女人便一巴掌打在了优子脸上。
      我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优子被这一巴掌打得头向一侧偏去,一道细细的血流从他的鼻子里流出来,染红了他的下巴。他忍着疼,用手掌擦了一把,然后把那些鲜艳的颜色随手抹在白色的睡衣上。我麻木的看着这个场景,不知是血的红色还是优子在杜宪的撕打下连抵挡都没有的反应刺痛了我,总之在我内心很深的地方,有一种名叫“恨意”的东西,毫无节制的发芽,疯长,横七竖八的郁结在我的胸口。在我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什么的时候,我已经冲过去,一只手抓住杜宪的胳膊,一只手拎着她的后衣领把她推搡到落地窗前,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气愤而颤抖,几乎语无伦次:“不许叫!听见没?不许叫!你要是叫一声我就把你推下去!我他妈和没和你说过你把我怎么样都行你他妈就是别碰他——”
      没错,我恨杜宪,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恨过谁,姜文也没有,但今天我却明明白白的感觉到,我恨这个和我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的女人,我甚至想给她一耳光,就像她刚才做的一样——也许那一巴掌落在我脸上我都很坦然的接受了,但是优子不行,就是不行。这时一双手从身后拦住了我,把我向后拖,直到和杜宪分开了足够的距离,然后紧紧拥住我,握上我冰凉的手指,对我说:“冷静,你不会真想闹出人命的,要是有人该死,那也是我们。”
      是优子,我就知道,这个时候能让我感到安心的只有他,他和我贴的很紧,我的后背靠着他因为深呼吸而起伏明显的胸膛,慢慢平静下来。我茫然的转身,激烈情绪过后的冷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宿醉,一种微妙的眩晕控制了我的大脑。我慢慢抬手去摸他的脸,才发现我的手颤抖的根本不受自己控制,让我有那么一瞬间再迟疑,我会不会碰疼他,直到他也抬手握住我的手,我在他的体温的包裹中感到自己的手指一点点回暖,这让我错觉,生命是可以就这样静止的,像琥珀中的昆虫,被封印在名为时光的树脂里。
      这时门铃响了,优子被惊醒一般缩回了手去开门,是贺聪。她看了看优子,又看了看屋里的一片狼藉,很配合的表现出了应有的惊讶:“哥......嫂子......这是......”
      用不着我和优子说什么,杜宪就像所有发现丈夫出轨并争吵过的妻子一样扑上去,做出一副站都站不住的姿态,抱住贺聪大哭:“贺聪,我们的命怎么就这么的苦......我们......”并伴以恰到好处的呜咽。我真想赞一句唱念做打俱佳,可我没那个工夫,我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就算我拦不住她,我至少不能让她当着优子的面把什么都告诉贺聪。这对优子来说太残忍,他会在贺聪面前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于是我拎着杜宪的肩膀把她逼到墙角,几乎是在恶狠狠的威胁:“杜宪,我向你道歉。我会走,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要是想,我净身出户也可以——只要你记住我说过的话!”
      我表情太认真,杜宪愣愣的看着我,身体随着我放开她的动作滑坐在地上。我不再看她,转身进了卧室,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几件衣服,然后拎着箱子头也不回的摔门而去。
      我知道优子一定会跟过来,于是就坐在花坛边抽了根烟等他。果然烟还没烧完三分之一,就看见他出来找我的身影,只穿了那么一件睡衣,走到我身边扯我的袖子。这个动作让我的心软了一半,觉得刚刚那些事其实也没什么,我现在只想好好抱抱他。于是我站起来,敞开大衣把他裹在我的怀里:“也不知道多穿点。”
      他环住我的腰,下巴搭在我的肩头上,梦呓般对我说:“陈道明,我们私奔吧——”
      我意外的愣了一下,然后便是一阵狂喜,偏头与他长吻:“好。”
      北京的夜像北京的人一样,总是那么的忙碌,无休无止的运作,没有尽头。我挑了一条车相对很少的路,把暖风开大,车灯安静寂寥的照着远方,仿佛把我们变成了某种深海中的鱼类,沿着波涛浪迹天涯,让我错以为,我们是可以这样走到一生一世的。我斟酌了一下语气,对我身旁的优子说:“优子,你要是愿意,我明天就去离婚。你护照到期没?我陪你坐火车,我们去一个能让我们生活的国家。”
      他怎么会不愿意和我走?他凭什么不乐意和我走啊?我几乎都以为自己是势在必得了,可是葛优这家伙,从来都能给我最不意外的意外:“陈道明,别孩子气了,我说私奔,不过就是说说而已。”
      说说而已。我感觉我握着方向盘的手一下子就握紧了,我很愤怒,这不是假话,甚至超过了面对杜宪时的情绪,而这种愤怒的来源是我觉得我被愚弄了。你耍我?我想,我突然感觉我刚才做的所有事的都是多余的,包括这么多天的忍耐,以及和杜宪的翻脸。于是我冷笑了,我在倒车镜里看见这个笑容在路灯下异常的瘆人:“说说而已。你和谁说说而已?我他妈为你做到现在这个样子,你就告诉我你就是说说而已?”
      如果不是开着车,我会因为他这句话把他按在我身下操到哭不出来,求我饶了他为止,可是我在开车,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算准了这一点,还在用那种不温不火的语速挑战着我忍让的极限:“别说是为了我,你自己也清楚的,那里面还有你自己——我们谁也没资格说活着是完全为了别人。”他的声音里莫名就染上了类似于我刚刚在他眼里看到的那种凄凉,“为了我,太重了。你还是多考虑考虑你自己要比较好。”
      “我他妈是为了自己?!”我真不敢信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我要是为了我自己我就应该——”可是我又突然顿住了,因为我自己清楚,他说得对,我是为了自己。我故意把声势闹大,我故意在他面前和杜宪决裂,对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让他看见,我为了他做到了什么地步,你怎么还不能和我一起走,你怎么忍心不和我一起走。我是为了自己,可是我看见他这几天受尽折磨的感同身受,看见他日益憔悴时无可奈何的心疼,看见他挨打时那种突如其来的恨意和愤怒——那难道能说是假的么?
      “可不是么。”我失神的冲他笑,“为了我自己——可我就不能也是为了你么?优子你怕什么?你怕身败名裂?”
      他认真的思考了这个问题,然后一点儿不带敷衍的回答我:“我怕我爸打断我的腿。”
      我被他逗乐了,货真价实的笑,我甚至能感受得到我眼睛里荡漾出来的温柔,这让我可以暂时忘却刚刚的争吵:“Good reason.”
      我们在马路上游荡到快要黎明,最后在香山脚下的一个小区里停了下来。我把车开进车库,然后简洁的命令他:“下车。”他皱着眉,手里死死绞着安全带,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才向我开口:“哥,我其实仔细想了,咱们两个就这么分开......”我看着他的表情,都能感觉得到他在怎样努力的逼回眼睛里冲上来的热浪,“也不错。你刚演完康熙,正是事业上升的阶段,离婚的事儿一出就什么都完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自毁前程......”
      他手指被安全带勒的发白,我看不下去,伸手按下了松开安全带的按钮,他被“咔哒”的一声响吓了一跳,仓皇的抬起头看我,脸上那种因为这段话而绝望的痛楚还没消退,显得他这个人又无助又无措。我翻身越过去,把靠背调低压住他,在进入他的同时吻他,然后在唇齿相依的含混中对他说:“优子,找不回来了。”
      他因为疼痛和我接连不断的律动隔着衣服抓挠着我的背,喘息着问我:“什么?”
      我想说那些被杜宪扔掉的奖杯,还有我家的钥匙,混乱中估计他也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但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什么都找不回来了。”
      可能是我的语调太委屈,他在迷糊中死死抱紧我,然后安慰我:“总有东西是你不用找,就会回到你身边的。”
      永远不会遗失和丢掉的,比如你,比如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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