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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   5.

      张艺谋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和陈道明坐在我家客厅里看房屋平面图——我们两个到底还是买了同一单元的房子,楼上楼下,他对于这个布局特满意。而我则在犯愁房屋盖好之后装修的事儿,我这人特磨不开和人讲价或指挥别人干什么,这种性格放到这事儿上一定会吃亏的。我不想吃亏,可是我磨不开,我知道陈道明擅长这个,可是我也磨不开和他说。
      老谋子的电话拯救了我的纠结,我把手上削了一半的苹果递给陈道明,跑去接电话。电话里那人仿佛是有什么喜事儿:“葛优,葛老师~最近忙什么呢?”
      我连忙说:“您别那么叫我,就平常叫优子就成——没忙什么,看房子呢。您有事啊?”
      他在那头“啊哈哈”的笑:“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手里有个剧本挺好的特适合你,主角,你看不看看?”
      我说:“承蒙您抬爱,您看上的主角能有我?您别忘了您可是说过就我这人是天生的反派,我怎么就不信呢那个剧本能写一个反派罪大恶极无恶不作到老儿被枪毙的一生?”
      陈道明在身后听了不乐意:“优子你别那么说自己。”
      张艺谋有点意外:“哟?老道也在啊?”
      我说:“啊,是啊,要不你找他吧,我替你说说?”
      他说:“别,甭瞎费这心,这角色还真就非你不可了。真的!你行!你真行!特合适!我看一眼剧本儿我就打定主意要你演了!你说我还能坑我自己么!你听我给你大致讲讲......”
      那倒不能。我和他谈妥之后放下电话,回头看见陈道明气鼓鼓盯着我:“我不去!我不能和你抢!”
      我说:“哥哥你想多了,那个角色是不大适合你演。”
      我低头想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特谄媚的凑到陈道明旁边:“哥,和你商量个事儿。”
      他被我笑的发毛:“你干啥?”
      “你看,我这有戏要拍......”我努力调动了身上最大的热情分子,“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开身,你受累,随手把我那房子也装修了得了。”
      他认真且鄙视地看着我:“我就直说了吧葛优,你这人就是什么能耐都没有!想让我帮忙就别绕这么大圈子!”
      我作认小服低状:“哥,你说的太对了,你怎么就这么了解我呢。”
      我俩就房子问题一直商量到晚上,送走了陈道明,我坐在黑暗中开始思考这部戏。张艺谋,我对他最开始的印象还是来自于姜文,和那部获得金熊奖的电影。姜文当时和我谈论起《红高粱》拍摄过程的时候,很好爽的大笑,说老谋子这人,有意思!脾气对路!我问怎么个对路法?他就给我讲他是怎么为了余占鳌的人物塑造和张艺谋从头吵到尾,最后吵出了一个世界杰作。那时候的姜文,脾气还比不上现在,初出茅庐的导演和初出茅庐的男主干上,那绝对是牛犊不怕虎不一死也得两伤。姜文性格暴,在片场就有些出言不逊,气的张艺谋顺手抄起身边的导演椅就向他砸了过去。
      “不过我身手好,躲开了。”姜文是这样说的。
      这就是我对张艺谋所有的最初印象了。姜文那家伙,不客气的说丫的就是一悍匪,能和悍匪抄家伙拼命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善类。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生命宝贵,就那么拒绝算了,可那剧本实在太吸引人,我又舍不得就那么放弃。于是我忐忑不安的去见张艺谋了,事后他和我讲,优子,我一见到你,我就觉得你身上包含了男主身上所有特质——对苦难生命的彷徨敬畏以及绝不屈服的决心,你看我看人多准。
      我想他一定是不知道那个让我如此彷徨敬畏的来源就是他,要不然他一定不会这么讲。
      拍摄过程很顺利!很顺利,我这么想,至少是敬爱的谋导没有对我动粗,但我也时刻活在他随时爆发的恐惧之中。人活着多难啊,这是我对于这部戏以及我拍这部戏的全部感悟。我觉得这戏拍的挺慢了,没想到那房子比我还慢,所以我去见陈道明,还得费好一番周折。我去的时候他正斜靠在沙发上看我那部戏的光碟,屏幕上徐家的好二流子福贵少爷正赌的尽兴,又在后头唱起了皮影戏。我那时一副标准浪荡子模样,看着两个皮影搂抱在一起,眯了眼睛,抿起嘴唇打了三个啵儿。
      陈道明若有所思:“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浪的天赋啊。”
      我当时正在他家门口换鞋,听这话差点腿一软跪地上,还好他后面有加了一句:“真的,太欠揍了,我要是在现场......”
      我赶紧说:“就是么,我现在看也特欠揍。”
      他淡定的把剩下的话补全:“非得分分钟干死你啊。”
      你来啊!我在心里呐喊,不过我听不出来这个“干”和“干”之间有什么区别,于是我默默的收敛了我的小心思,问他:“嫂子不在家啊?那你中午吃什么啊?我给你做吧。”
      他把眼睛弯成了月牙状:“我弟弟真贤惠。”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期间我也偶然去了一次电影院,湮没于众人,根本没人认出来我就是屏幕上那个倒霉鬼。直到快到五月的时候张艺谋又给我打了个电话:“优子,告诉你个好事儿呗,组织上派你和巩俐去法国考察一趟,机票全免,食宿全包还有补贴怎么样。”
      我说:“还有这等好事儿?我们的国家还不富裕,就免了吧。”
      他也不和我兜圈子了:“咱们的电影入围戛纳了。”
      我第一反应不是欢呼雀跃,而是问:“导演!那得坐飞机吧!”
      他说:“你可以走着去啊,骑马也行,我再给你派仨徒弟——正好你那脑袋我还可以随行拍一部西游记......”
      我大惊失色:“导演!我能不能不去!”
      他说:“我有事儿我去不了,导演缺席了男主就别缺席了吧——对了你不能缺席你入围最佳男主了。”
      我说:“那你为啥不早告诉我!我提前一个月坐火车也到了!”
      他说:“我也刚知道——你滚蛋!国家还不富裕没那个钱给你买穿越欧亚大陆的火车票!”
      直到临行前我都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飞机不可怕,飞机有什么可怕的,但我一到机场腿肚子就开始转筋。张艺谋煞有介事地拉着巩俐的手:“到了飞机上,你一定要照顾好优子。他要是哭,你就让他闭嘴,实在不行你就打晕他。”
      巩俐看了看神情凝重的他,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我,也说不上是什么语气和心情,默默地“哦”了一声。
      我实在是不愿意回忆在飞机上的惨痛历史,但好歹还是平安到了传说中的康城,没用巩俐威胁我就到了,看来我的自控能力还不错。其实我没对获奖抱什么希望,所以每天也只是到处转转,真等颁奖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听到颁奖嘉宾读出颁奖词的时候还在走神,直到全场掌声雷动,巩俐在旁边轻轻捅我:“是你。”
      这时颁奖嘉宾用英文说出:“第47届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将获得者,中国,葛优,获奖作品,《活着》。”
      我现在可以说出这部电影的名字了,《活着》。评审团的那群人说他们被中国人身上那种默默承受的韧性和顽强求生存的精神而感动,我也被感动,为这个故事,为这部电影,也为我自己。从来没想过的荣誉就这么掉到了我身上,我感觉我的血液一下子都“刷”的一下冲到了天灵盖,再落回来,流向四肢百骸,一瞬间竟使我有些晕眩。
      我获奖了,没有喜极而泣,而是等到散场之后就近找了个公共电话,按了几个号码之后又想起依照时差北京现在还是半夜,只得又放下,却又不知道到底干什么好,就那么站在那里算着时间,一直等到北京那边大概是天亮了,才往家里打了个电话。
      二老自然是高兴的,高兴之余也不忘了像每家的父母一样说些勉励的话。第二个电话本来是想打给贺聪的,但拿起电话才发现,鬼使神差般,按得竟是陈道明家的号码。
      他的电话早在冯小刚家附近的那个车站被我记的滚瓜烂熟,即使是从手上洗了下去,也没法从心里洗下去。我屏息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响声,紧张的像是在接受一场审判,直到电话终于被接通,那边传来了他有点疲惫但还清明的声音:“喂?优子?”
      我说:“哥,是我,我获奖了,最佳男主。”
      他轻轻的笑了起来,很欣慰:“是么,那你可是戛纳第一个华人影帝。”
      “这我倒没想。”我几乎是汇报般的,把那句话说出去,头脑一片空白,竟不知道除了这个还能说什么,直到他问我:“你怎么没知道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
      我说:“北京那边太晚了,我怕吵着你和嫂子。”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得奖的那一刻,就有人告诉了张艺谋,张艺谋又告诉了他。他那个晚上都在等着我亲口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但那一个晚上,打电话的有小刚,有英达,有巩俐,还有一些别的人,他每次接起电话都会问“是优子么?”,可每回都不是。
      这些都是我后来知道的,这时候我也只是和他在电话里聊一些毫无边际的话。他问我:“戛纳好玩儿么?”
      我说:“还行,就是赶上电影节,人太多,哪儿哪儿都是人。”
      于是他又笑了:“你啊,好不容易坐一次飞机,应当好好玩儿玩儿才是。”
      我“嗯”了一声,又不知打说什么了,可又不愿意放下电话,只能在沉默着孩子气的故意延长时间,听着他在电话那头的呼吸声。我的手指绕着电话线,看着它被我抻长,又弹回去,再抻长,再弹回去,陈道明的声音就随着这条细细的线带着电波传到我的耳朵,进入我的大脑:“房子快装修好了。”
      我说:“嗯。”仿佛除了这个字眼儿不会说别的了一样。
      他说:“我明天去给你选家具,你想要什么样的?”
      我说:“我也不知道,你看着买吧,或者让贺聪挑。”
      他自动把后半句“让贺聪挑”忽略了:“那我明天就叫上小刚一起去了。你爱干净,给你选一个白色的沙发怎么样?”
      我说:“都行,你看着好就行。”
      他说:“优子,我想你了。”
      我突然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手指把玩的电话线骤然缠紧,把我的手指勒的充血麻木,隐隐胀痛,却好像勒的不是我的手而是我的心脏——老天爷,我就是获奖也没这么紧张过。他在那边听不到我说话便唤我:“优子?”
      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嗯,我也想你了。”
      于是我听见了他在那头舒缓的笑了。这时巩俐出来找我,我匆匆与他告了别便向巩俐迎去,我试图把这件事忘掉,可是我发现我忘不掉,康城五月的风吹过来,使我觉得我的身体像羽毛一样轻盈。陈道明,他就以这样的方式,给我带来了在异国他乡最美好的心情。
      我爱你,戛纳。我爱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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