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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四十四章 关于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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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不堪的房屋外堆着一小堆堆破烂堆,破烂堆旁坐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女人头发乱糟糟的,浑身脏兮兮,一双又黑又糙的手布满泥巴,她正咧着嘴笑呵呵地看着周围围观的人。
一向阴暗狭小的街道,难得的围满了人。人们指着那疯婆娘交头耳语,或惊讶,或可怜,或嘲弄。
莫宁站在人群隐没处,看着进进出出帮衬着办丧事的人,眉头深锁,始终一言不发。好半天后,转身,离开。
白洛与司墨相互看了一眼,一前一后跟在她身后,出奇的默契。
人呐,总是会死的!无论你在这世上有怎样的牵挂,无论你在这世上有多少未了的心愿,也无论你在这世上有多少的来之又来之不及!
可是,能不能等一等。等他们了却这样的牵挂,了却那些心愿,了却那些所谓的来之又来之不及!这样的话,或许他们就不会走的那么的不甘,那么的怨愤,又那么的悔恨。而活着的人,也就可以不必那么悲痛,那么不舍,那么的花费时间与精力来医治这一生或许都无法痊愈的创伤。
生者为生,死者已矣,可偏偏死又牵绊着生,生又牵绊着死。二者,跨越阴阳,纵横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这大概便是它所谓的动人之处。
临表涕零,感怀难自知。
莫宁突然停下脚步,望着天空,长长舒了一口气,像压抑了很久一般。
“白洛,”她道,却没有回过头,“那天晚上……你也在吧?”
白洛微怔,点了点头:“嗯。”
“那我……真的是看到鬼了么?”
“是!”
“哦。”她应了声,忽而低下头,好像很沮丧一般,“我本来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白洛也垂下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看来我这预见死亡的本领进化了,现在都可以看见鬼了……”她嘴角咧出一个笑,抬头自言自语着,一双原本清澈的眸子此刻像蒙了一层雾气,灰蒙蒙的。
白洛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膀,给予她慰藉,可在半空中悬了半天,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放下。
死亡,与她的牵绊,才只是刚刚开始,她要学会独自承受这种力所不能及的伤痛。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走向凋零,看着一份美好被肢解的破碎不堪,以及明知即将迎来的残酷命运,却仍要装作若无其事。
“我以后会一直看见鬼么?”她又问。
“不会。”这次回答她的是司墨。
司墨走到她身旁,手掌搭在她的肩膀上,宽大的掌心,温暖而厚实。
“你身上的能力一直很不稳定,时强时弱。这次只是个意外!”他解释道。
“哦。”她应了声,心头暗自松了一口气,然后昂起头,继续往前行。
其实,她并非怕鬼,也不是惧怕死亡,她只是一时无法承受,无法承受这种伤痛,还有压抑和沉重。
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体的消亡,就算她与之从未相识,可也未免太过沉重。她怕自己像霜打的树枝,会被压的喘不过气来,也更怕自己会深陷在这种伤痛之中,无法自拔。
毕竟,她的心头也曾有过太多生命中无法承之重,也曾有过好不容易忘记而不想提及的过去。
因为老柴没什么亲人,唯一的媳妇儿还是个傻子,整天疯疯癫癫的,什么都不懂,所以村长号召村民凑了点钱,给老柴买了副棺材,在山上找了个地方挖了个坑,就这么把老柴给葬了。
没有风光大葬,没有家属吊唁,只是一副棺椁,一张白幡,一个人的人生就此在这世上翻了篇儿,以后可能都找不到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老柴头七那天,三奶奶帮和着叠了些纸钱元宝送到老柴媳妇疯婆子那里去,嘱咐她烧给老柴。疯婆子难得的乖,仔细记着三奶奶的话,也不闹,不吵,一点都不像是平时的她。
莫宁问三奶奶:“老柴死了,他的傻婆娘怎么办?”
三奶奶长叹了一声气:“村长说了,以后村里每家每户轮流给她送顿饭吃,这么多人家,虽然不保证吃的好,喝的好,可也总算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这样也好。”莫宁也跟着叹了一声气,“老柴没了,剩下她一个人在这世上,也是怪可怜的。”
“是啊!这世上的可怜之人何止她一个!”三奶奶幽幽地说起往事,眼神浮起伤感,“其实,疯婆娘刚来村子那会长的还是挺标致的呢,就是傻,整天疯疯癫癫的。”
“那她是怎么傻的呢?天生的,还是后天造成的?”莫宁问。
三奶奶道:“具体不清楚,听说好像是被人打的。”
“被人打的?”
“嗯。几十年前,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穷啊,很多人都说不上媳妇。这说不上媳妇咋办呢,总不能一辈子老光棍吧,于是便有了一群人做起了人贩子的勾当,从南方偏远山沟里拐来年轻的女人卖给单身汉做媳妇,听说疯婆娘就是这么被拐来的。但是她呀,好像在那边就已经结婚生子了,所以被拐卖后心里肯定不乐意啊,于是就偷跑,被抓住一次打一次,往死里打,一直打,打到后来人就疯了。再然后就流落到咱们村里。”
拐卖妇女,那大概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比较盛行的一件事。人贩子从偏远的西南地区拐了女人卖给北方娶不上媳妇的老光棍做媳妇,以此谋利。
在那个年代,法律体系尚不曾健全,而农村地区法律更是意识薄弱,人民无知而盲从,从而造就了一系列拐卖事件的一次又一次发生。
虽然后来国家法律对此严惩不贷,但是,时至今日,还是有许多无辜的女人和孩子被人贩子拐了,卖到偏远地区,从此过上暗无天日的日子。
莫宁眼脸微垂:“后来呢?”
“后来,村里见她没人要,就把她说了老柴头做媳妇。这一做就是几十年。”
“有老柴做依靠,愿意照顾她,于她来说也算是一种幸事。”
“幸事么?大概也算是吧。”三奶奶又长长叹了声气,“其实,刚开始把疯婆娘说给老柴的时候,她还是经常偷跑。当时老柴脾气也暴,她跑,老柴就打,拿着棍绕着山头追着她打,她叫的哟,整个村的人都去看热闹。有次,她又偷跑了,被隔壁村子的老流氓拐去睡了,气的老柴拿着锄头把他俩一顿打,差点没把人打死,后来在村里人的劝说下,老柴才放过了他们,把疯婆娘领回了家。从那之后,疯婆娘就再也不跑了。”
虽然早就料到像疯婆娘这样遭遇的人生注定不会过的那么顺遂,但私心里仍希望着她跟了老柴后,有了依靠,日子可以过的轻松些,却没想到还是那么的悲苦。
莫宁的心拧着,隐隐有些难受。
“再后来呢?”
“再后来啊,再后来可能是疯婆娘不跑了,老柴头就不再打她了,渐渐的对她好了起来,管吃,管喝,管衣裳穿,还一点农活不用干,全心全意的养着她。你说,那个时候日子过的多苦啊,谁家媳妇儿不为了生计,顶着日头天天在地里干活啊,偏偏疯婆娘不用,一天天啊,就在村里到处溜达,玩来玩去,惹得村里不少小媳妇儿们羡慕着呢!而老柴一个人白天就在地里忙农活,晚上回家再给她做饭吃,真的是伺候她吃,伺候她喝,啥事也没让她操过心,就这么安安稳稳的过了几十年。”
原来,后来的日子也算尚可!
“老柴还是很他疼媳妇儿的!”
“是啊!要论起这来,整个村子的女人儿都没疯婆娘有福气。记得,有一年,老柴生病了,在县医院里住了好几天,住的时候心里还惦记着疯婆娘,嘱咐我们这些来看他的人记得吃饭了的时候给疯婆娘送个馒头或者送碗汤什么的,别饿着她了。”
“老柴在这世上恐怕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疯婆娘了。”
“是啊!苦了一辈子,养了她一辈子。临了,就这么突然走了,怎么能放心的下呢!唉——”
“人活一世,能有这么个牵挂自己的人,也算是没白活。”
“可不是嘛!你说人这一辈子,能安安稳稳的活着有多不容易啊,那些年轻时候的爱啊恨啊,怨啊念啊,到了都算个啥。好好活着,比啥都不容易啊!”
是啊,那一辈的人,活的太过艰辛,为了生存已是不容易,哪还有那么多心思计较什么爱啊恨的。什么都不如活着重要。
其实,说到底,疯婆娘的一生是不幸而又幸运的。不幸在她前半生的种种悲惨遭遇,幸运在她后来的岁月里,老柴能对她不离不弃,呵护有加。纵然,他也曾对她拳脚相向。
只是不知,若疯婆娘不疯,于她心中,会对老柴怀着怎样的感情呢!爱,或者,恨,或者不能以一字论之。
毕竟,人的感情,如此之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