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两相忘，两相忘》寒敬尧

2、（2）

　　阳光透过密密的枝叶，投下一地的斑驳。
　　在满林火红的热闹气氛中，两人嬉戏的笑声翻涌起溪流中浅浅的细泥，惊散了游弋的鱼儿。细碎的水珠，在波光中折射出淡淡的虹。
　　“上面的！”
　　突兀的一声娇斥，打碎了虹一般的快乐。
　　陆靖寒和碧心停手向下游望去，浓密的树荫底下，一团比枫叶还要热烈的火红鲜艳地立于河岸。
　　是个女子，红衣热烈，杏眼圆瞪，被周遭一片火红的气氛熏染得红扑扑的秀色容颜上，挂着薄薄的愠怒。
　　“那个家伙……”竟敢在连云庄少庄主面前如此放肆，陆靖寒带着点研究地盯着她看，“是谁？”
　　碧心打量一阵，摇摇头说不知。正要上前问询，却听见一声“噼啪”破空而响，紧接着，两半被抽裂的枫叶凌厉地从眼前掠过……
　　碧心惊慌地看去，只见那团火红凌空而起，挥舞着的长鞭抽动一半又一半的红叶似梭镖般地连连而至。而身后的陆靖寒则不紧不慢地挥起衣袖，那来势汹汹的叶片在没入那片灰白之后，便再没了动静。
　　“好厉害的鞭法！”陆靖寒斜斜看了一眼飞身而至的红衣女子，抖落袖中的红叶，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少废话，看鞭！”又一声娇斥，金黄色的软鞭应着呼呼风声抽向陆靖寒的面门。
　　“好野蛮的丫头！”陆靖寒又是一笑，依然不紧不慢地侧身让开了这毫不留情面的一鞭。
　　连着两招被轻然化解，红衣女子的火气似乎又升高了一丈，口气中的嚣张更盛了三分。
　　“死小子，第三鞭让你皮开肉绽！”足下不停，整个人竟似箭一般向陆靖寒刺去。
　　见冲突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碧心上前一步，伸开双臂挡在女子前面。
　　“姑娘有话好说，何必大动干戈呢？”
　　“你闪开！”金黄的软鞭又像蛇一样横空抽来，躲闪不及的碧心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挡，眼看那条凌厉的金蛇就要撕裂白皙的玉臂……
　　却在那一瞬，有一股温暖，包围了碧心的全身，然后轻飘飘地凌空飞起，将那一声令人胆战心惊的鞭啸留在了脚下。
　　惊魂甫定的碧心睁开眼睛，看到了他俊美的侧脸，那么硬朗的线条，那么优雅的发际，她离他，那么近……
　　“少爷……”
　　缓缓落地，陆靖寒松开手，扶她站稳后问道：“你没事吧？”
　　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脸上忽然一阵火辣，就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动。她含糊地答了声“没事”，便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去。
　　“蛮丫头，在这钦云城撒野，你可知道后果？”陆靖寒挥袖拂开纷然飘落的红叶，笑眼相看，淡然说道。
　　红衣女孩抽回金黄软鞭，一个矫捷的翻身，稳稳地站在了二人身前。
　　碧心细心打量着这个刁蛮的红衣女子，只见她侧向一边的长发湿漉漉地映射着清晨灿烂的阳光，俊秀的额头上还贴着被水打湿的刘海儿，而另一只手里，紧紧握着一把镂花的黄杨木梳。秋水汪汪的星眸对视着少爷的目光，娇蹙的眉间张狂地流露着挑衅和蔑视。
　　“后果便是，”女孩柔美的嘴角勾起一股邪邪的微笑，“抽烂你的皮！”说着后半句话，女孩眼中的怒火更加旺盛了起来。
　　从少爷身边向前一步，碧心浅笑盈盈地看着火冒三丈高的红衣女孩，柔柔道：“姑娘息怒，我们不是有意要弄脏姑娘梳洗的水的。请姑娘消消气，碧心在这里给您赔不是啦！”
　　研究似的看着一脸善意的碧心，红衣女子眉梢松了松：“你？”注视了她一会，又将目光飘向了碧心身后的那个人。那个人,仿佛永远是一脸的倨傲，跟不屑！
　　“大男人一个，竟要一个小女子帮忙说话，真真丢人不小！”唇边又浮起的一丝笑纹，荡漾着讥诮。
　　陆靖寒不理会她的刻意挑衅，喊道：“丫头，报上名来。”不屑中带着些豪爽，仿似对峙的不是个如花似玉的豆蔻女子，而是个身经百练的壮汉。
　　轻蔑地一瞥，女子脆生生说道：“你也配？”
　　不只是碧心，连陆靖寒眼中的研究意味都更浓地注视着骄傲到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看到二人都微微一滞的表情，红衣女孩怒气未消的脸上隐隐浮起得色。
　　“欠抽的小子，让姑奶奶的鞭子告诉你答案！”
　　又是凌厉的一鞭。
　　呼呼风声掠过陆靖寒的耳际。
　　“刺啦”一声，抽裂了飞舞的红叶一片。
　　而下一个瞬间，那条霸气的金蛇掩没在了翻飞的灰白之中。舞动着的柔韧线条立即绷得刚硬地笔直。
　　白嫩的素手紧握着鞭梢，收紧的指节从吹弹即破的肌肤里透出乳白。利剑一样的目光带着烈焰似的怒火直直向陆靖寒射去。陆靖寒将金黄软鞭的另一端箍在自己右手上，立在原地，岿然不动。
　　二人就此僵持着。
　　“少爷……”碧心站在二人中间，看着一脸浅笑的少爷，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向来淡漠的少爷今天怎会突然间玩心大起，跟一个刁蛮的小姑娘杠上了？
　　“嗖——”
　　一件黄色的物事直射向陆靖寒的中庭——红衣女孩咬牙切齿地将木梳挥了出去。风声凛然的尖啸在破空的一瞬过后，在陆靖寒左手的两指间安静下来……
　　连最后一招也被轻巧化去，红衣女孩已然沉不住气，大喝一声，足下加劲向陆靖寒冲来。
　　“你不行！”不紧不慢地，陆靖寒将指间的木梳挥出，“要像这样！”
　　干脆利落地，女孩的肩，被木梳携带的强劲力道击打着疼到了骨头里。一阵酸麻，随着那股疼痛迅速传遍全身。
　　“沙！”木梳落到凋零的红叶上的一瞬，红衣女孩快速移动的身形被死死定住。
　　松开手里箍住的长鞭，拍拍手掌，陆靖寒抱着双手踱过来，眉间眼角笑意淡淡，七分欣赏再加三分嘲弄地看着依然保持着攻击动作的她。
　　“你的鞭法很好，只是，内心太浮躁！”
　　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却可恨骂不出一个字，怒火中烧的她只得攒足了劲恨恨地用眼睛瞪着眼前这个傲慢的家伙，恨不得让尖利的目光给他来个万箭穿心。
　　“姑娘，算了吧，我家少爷无意为难姑娘，也请姑娘心宽大度，就此作罢吧！”碧心走到红衣女孩面前，和善地看着呼呼喘着怒气的她柔声说道。
　　“咦，碧心，这话是怎么说呢？我们错误何来？这河水，是她家的不是？干什么要让这个蛮丫头‘心宽大度’？” 一贯冷峻的脸上，竟然浮现出坏坏的笑，他将脸凑到女孩耳边，“这般没有修养的丫头，肯定不是出自什么好人家。我看，碧心啊，咱们就把她带回庄子里做个使唤丫头，由你好好调教吧！”
　　碧心不知该如何应答，不安地看向红衣女孩。果然，那张本来姣美的脸，已然被气得发了绿。
　　“少爷，这样子……不好吧……”
　　陆靖寒斜睨着红衣女孩，嘴角又勾起一抹邪恶的微笑，“连碧心你都不要，那……就送青楼去咯，叫鸨儿龟公们来教养好了！”
　　“少爷……”碧心几乎惊掉了下巴，少爷……怎么会……说出这种泼皮的话？少爷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红衣女孩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拼了命地转动眼珠瞟着让她恨得咬牙切齿的陆靖寒，稚嫩的胸脯在极度的气愤之下强烈地起伏着……
　　少爷这样子，有些过分了！
　　碧心不解地看了一眼陆靖寒，转头对红衣女孩子说道：“姑娘别听少爷的，少爷是在跟你开玩笑呢！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少爷怎么能干得出来呢？”说着，又意味深长地将他看了一眼。陆靖寒被碧心的那种眼神看着，心里不由得一虚，自己习惯的是碧心充满了崇拜和温暖的眼光啊，而现在，碧心看着自己的眼光里，仿佛多了另外一种情感，那是……鄙夷么？
　　今天这是怎么了？尽干出这些离经叛道的事情来！
　　先是招招被眼前这个男的制住，再是被他点中了穴道动弹不得，又由得他在那里泼皮无赖似的胡言乱语……红衣女孩心里越来越气，越来越堵，却奈何浑身动弹不得，愤怒已极，便生出了些伤心，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瞪着陆靖寒的眼睛里落了下来。
　　“啊，姑娘！少爷，你……你快放了这位姑娘吧，你看……”
　　看到那刁蛮女子此刻竟落了泪，陆靖寒心下一慌，赶忙解开了她的穴道，口里歉然道：“姑娘见谅，在下失礼了！”
　　那女子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嘤嘤哭出了声。陆靖寒见状，一时间乱了阵脚，左一句右一句地又是赔不是又是说好话。而那女子却越哭越凶，陆靖寒的心里也是越来越乱。
　　看着一反常态的少爷满脸的孩子气，碧心的心里，不知怎地，隐隐有种温暖升腾了起来。也许，这才是本真的少爷吧！解除了那些沉重的禁锢之后的少爷，原来是这般的顽皮烂漫。可是……眼前的麻烦，该怎么解决呢？
　　拾起地上的木梳，碧心托起红衣女孩散乱的长发，温雅地为她梳理起来。
　　“姑娘，没事啦！别哭了，你看我家少爷急的。你要是再不停下，少爷可是会愧疚地钻到地缝里啦！”
　　“去钻去钻！钻到地狱里去最好了！”女孩抬起头来嚷道，眼泪还一闪一闪地挂在红扑扑的脸颊上，“坏蛋，就该下地狱！”
　　“是是是！姑娘说的对极了，在下这就去！”陆靖寒话也不听连连点头称是，碧心看向他，一脸的哭笑不得。
　　“少爷……”
　　“还不快去，还在这等无常来请啊？”红衣女孩冲他叫道，声音里又恢复了方才那十足的霸气，哭泣已然止住了。
　　“去……去哪里啊？”陆靖寒问。
　　碧心无语。
　　红衣女孩抬头直直瞪着他，大声喊道：“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