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上上仙》壹佰一十一

26、牡丹国色(一)

　　终南山上有一处院落叫茅堂，风格与慕容晚杂草丛生、山妖满园跑的小宅迥然不同，茅堂内名花异卉无所不有，四季八时花开不谢，芬芳满园，是个幽静又雅致的地方。

　　茅堂的主人是刺猬花氏两兄弟，也是应了姓氏，花小哥与花小弟都是痴花爱花之人，既不修仙也不礼佛，每日只管栽花种树。

　　每到果树成熟时，两兄弟祭过花仙果神后，便邀请终南山大小精怪到家尝鲜。原先精怪们也爱去他家吃酒玩耍，只是每回离去时，见两兄弟对着折损的花枝泪眼汪汪，唉声叹气，难免讪讪。久之，众精怪晓得他二人心性，又怕不小心踩坏他们的花花草草，打搅的次数就少了，只偶得一两株稀奇花木时给两兄弟送去。

　　此值暮春时节，正是牡丹盛开之时。

　　花小哥新得了一株牡丹，一丈多高，繁茂多姿。快到花时，好不容易长出一朵紫色花苞，生得娇娇小小，颜色绝艳，不似寻常名品。

　　两兄弟不胜欢喜，每日早起采露灌溉，夜里枕在根旁不愿离开，又怕冷风骄阳伤着花苞，特意在四周竖起花架，遮了层薄薄纱幔。

　　眼见花苞一日大过一日，花色沉淀得愈发冷艳矜贵，静候花开的两兄弟不期等来个祸事。

　　长安城中有一恶少姓张，名顿，平日里仗着身份嚣张跋扈，领着一班刁奴到处惹是生非。半个月前当街调戏良家子，碰巧遇上了新来巡街的右使，三言两语间被人捉了去，打了二十大板。被一个小小右使如此下面子，张顿哪里能忍，他花重金聘了个巧言善辩的状师，一纸将那右使告了上去。

　　谁知他这一脚踢到铁板——新上任的小小右使原来是朝中第一人李相家的三公子，悻悻然的张顿又被押去打了二十大板。

　　他在家窝窝囊囊地养了大半个月，被老爹赶出府来置办送给李府三公子的生辰贺礼。

　　临出门前，张老爹嘱咐张顿，李三公子是个孝顺儿，他家老夫人是个爱花的，尤好牡丹，最好是能寻来诸如黄楼子绿蝴蝶这般的牡丹名品。

　　张顿在坊里吃了半天酒，席间不知听何人说了句“终南山上有位种得满园异花的妙手花匠”，酒气冲天的他便领着一班刁奴上山寻了来。

　　当是时，花小哥外出未归，花小弟正在花圃间殷勤浇水，见张顿与众人横冲直入，踩坏一地花草，气得小脸直发白，又怕他人多势众，凶悍起来毁了一园子花木，只得旁边小心陪着。

　　张顿一见园子里名花繁盛，早已是喜上眉梢。他大步迈出，四处里找牡丹。

　　他本就是个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之人，哪管脚下踩着什么草，转身又蹭落多少花。只有花小弟又急又气地小步跟在后头，带着哭腔，瘪着嘴数着：

　　“我的凤仙……百合……哥哥的美人蓼……我的君子兰……呜呜，好不容易养活的满地娇……呜呜……”

　　张顿觉得耳边嗡嗡，被他吵得心烦意乱，从袖口摸了半锭银子丢到他怀里，不耐烦道：“别磨磨唧唧的，本公子进你的园子赏花是瞧得起你。若是你此处有本公子要找的牡丹，少不了你的好处！”

　　花小弟一听他提“牡丹”二字，顿觉被人戳中软肋，两腿一软，差点吓得原地化形，连连摇头摆手，“没有没有，没有牡丹！”

　　张顿自然听不进他的话，径直往后院绕去。

　　花小弟心口一紧，踉踉跄跄追上去。

　　却只听前头张顿哈哈的得意笑声传来，“山野贱民还想骗本公子！”

　　众仆闻言一齐拥了过来，只见后院芳菲满目，种的尽是富贵牡丹。

　　花小弟此时一屁股坐到地上，愤愤地锤头捣地，一副极其懊恼的模样。众人见状更是大笑不已，取笑他丑相百出。

　　张顿见眼前粉嫩嫩的牡丹明媚好看，忍不住伸手去摘折。

　　花小弟顿时尖着嗓子，大声喝道：“不许摘我的花！”

　　张顿斜着醉眼，睨向他呵呵一笑，似乎是嘲他不自量力，转而低头在花间轻嗅，很是自我沉醉地卖弄起了学识。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吟诵罢了，“咵嚓”一声，折下一朵花大如盘的粉色重瓣牡丹。

　　花小弟被气得两眼通红，嗷嗷地叫着，爬起来，牟足劲，一头朝张顿撞去。

　　张顿的手下众奴哪能让他轻易近身，纷纷上前将他拽住，见花小弟状若疯癫，难以控制，忙七手八脚补上一顿乱拳毒脚。

　　“花匠莫要不识好歹，长安城谁人不识得我张都督家公子？难得我家公子相中了你的花，还不好好拜谢大恩！”某尖嘴奴人谄媚说罢，押着花小弟就要给张顿磕头。

　　“哎——”张顿抬手制止，摆出一副和气亲切的嘴脸来，听他咬文嚼字做作道：“小花匠，有道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本公子愿意做你的伯乐，将你与你的园子一同买下。你随我回府上，我家偌大的花园专门交由你打理，可好？”

　　被人挟住双臂的花小弟抬起头来，瞪着青肿的眼睛，恨恨地望着他，破口大骂道：“强取豪夺！臭不要脸！”说罢，一口混着血的唾沫啐向张顿。

　　张顿不料他吐口水，忙往后退，一脚踩到了身后花架上的纱幔，跌倒在地。

　　却也是无巧不成书，他这一跤把那株紫牡丹给摔了出来。

　　随着纱幔委地，空气中飘散起馥郁花香。一株紫色牡丹施施然在众人面前现了身——万花丛中，只有它这一朵娇娇俏俏，花蕾将开未开，犹如绝色的美人含羞半遮面，刹那间艳压了满园的春色。

　　“好美的牡丹！”众人看直了眼，齐声称赞。

　　恼火的张顿原本正要发作，抬头一见此花，嘴角立马咧到耳根，拍拍屁股唤人搀起自己。

　　“缘分！这般绝世名花，怎是你这俗人配占有的？”张顿轻蔑地乜了一眼花小弟，当即叫人搬盆移花。

　　志得意满的张顿领着众奴，抬着紫牡丹，大摇大摆而去，留下满地狼藉和放声嚎哭的花小弟。

　　晚些时候，花小哥回了家，见此惨状，问清实情后，拎了一把锄头就要出门报仇。

　　恰巧此时牵牛花精打他家门前过，将兄弟二人的对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此时一见花小哥气势汹汹要下山，忙跳出来拉着两兄弟好生劝解。

　　可谁知她数十张嘴“呱啦呱啦”反倒把花小哥的火气越劝越大，把花小弟的哭声越劝越惨。再也哄不住时，三只精怪抱头哭作一团。

　　花小哥含泪将花小弟托付给了牵牛花精，携着满腔怒火下山去也。

　　此为前言。

　　慕容晚打南天门下来，径直回终南小宅，人还在半空，便看见底下院子里仰躺着的数十只小妖怪。

　　她眼皮一跳，揉了揉眉心，一脸无奈地按下云头。

　　“慕容上仙回来了！”不知是谁振臂一呼，埋在土里，挂在檐下，沉在水里的小妖精们纷纷跑了出来，将她团团围住。

　　“上仙，你一定要替花家兄弟做主啊！”

　　“是呀是呀！”

　　“俺们从不伤人害人，凡人欺妖太甚！”

　　众妖齐声相应，越想越委屈，不知是谁又带头哭了起来。

　　眼见就要收不了场，慕容晚眉头一挑，露出标志性的温柔笑颜，竖起右手二指，顿时三昧真火在手。

　　“唰——”地一声，众小妖退开三步远。

　　慕容晚满意地点了点头，收了法诀，笑眯眯地环顾一圈小妖精们，歪着头，一字一顿道：“好、好、说、话，懂？”

　　众妖狂点头，小心地围上前来，可一张嘴又是七嘴八舌，乱说一通。

　　慕容晚听得头昏脑涨，一挥手示意众妖同她一起去花家看个究竟。才跨出院门，她想起了嘴皮子利索的小黄鼠狼。

　　咦，话说那小崽子哪里去了？

　　那么，此时的小黄鼠狼究竟在干什么呢？

　　长安街上，热闹繁华。

　　大街小巷，车马如龙，摩肩接踵。

　　风流倜傥的黄小公子手执水墨扇，掀了成衣铺布帘，迈步走出。

　　只见他一身当下最流行的青绿色吴绫长袍，里边一件白锦袄儿，脚蹬一双乌皮六合靴，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扬扇一笑，眉梢眼角满是融融春`意。

　　“还是城里好呀！”

　　自从在张天师飞升时见过美貌的接引女仙，他便念念不忘，惦记上了人小仙女。为了能再见仙子一面，他在终南山上潜心修炼，定性养道。

　　有道是山里不知岁月长，寒来暑往，又是一年牡丹盛开时节。

　　此时的长安城不论是市井百姓，还是达官贵胄，纷纷奔向能尽赏牡丹风姿的寺庙、观宇和花市。娘子们不仅在发髻上簪牡丹，衣裙团扇上绣牡丹，连额间贴的都是牡丹花钿。

　　爱凑热闹的黄小公子自然不会错过如此盛会，这不下山来第一件要紧事便是换上最时新的装扮，往慈恩寺赏花去。

　　他从一坊门下过，一顶四抬小轿迎面而来，后头青衣家仆抬着一个盖着红布的大箱子，一行人占着主道呵呵呼呼，好生霸道。

　　黄小公子站定，一旁避让，忽然看见了一道熟悉身影。

　　一位紫裙女子随在那一行人后头，乌黑的长发，雪白的肌肤，额间一点红似火的牡丹花钿衬得她整个人明艳不可方物。

　　竟然是那位接引女仙！

　　黄小公子望着人群中娉婷袅娜的美人，心跳如擂鼓，悄摸悄声地当起了尾随痴汉。

　　过了一条长街，黄小公子正要跟着拐弯，突然被人伸手拦住去路，定睛一看，正是他跟着的紫裙女子。

　　紫裙女子也不是别人，乃仙界百花殿中牡丹仙魏紫是也。

　　她早就留意到人群中一身妖气的黄小公子，此时见他一副做贼心虚的闪躲模样，心中怀疑更甚。

　　只见魏紫一手叉腰，斜着眼瞪他，道：

　　“大胆妖孽，跟着我作甚！？”语气娇蛮又任性。

　　如此近距离的四目相对，黄小公子心动神摇，口里忍不住喃喃道：“小仙女姐姐生气也好漂亮……”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痴痴盯着魏紫。

　　“登徒子！”魏紫一见他这副痴傻样，嘴上嗔骂，心中却颇为受用，唇角一弯，脸颊两侧甜甜的酒窝倏忽显现，既俏丽又可爱。

　　“笑起来更美！”黄小公子见她展现笑颜，忍不住也跟着傻笑。

　　魏紫脸一红，杏眸瞪他，哼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摆直接甩袖走人。

　　黄小公子回过神来，急急追了两步，可还是在人群中失了魏紫的身影。

　　闻着空气中留下的馥郁花香，他一脸无措地站在热闹的街头，心里头又是欢喜又是惆怅。欢喜的是他不仅在凡间与她重逢，还和她说上了话，惆怅的是自己冒失懵撞，说的尽是些傻话。

　　正此时，不远处的李府大门口有管事唱道：

　　“张都督府，玉观音一尊，绝品紫牡丹一株……”

　　黄小公子鸾心一颤，抬头望向李府，双眼灼灼摄人。

作者有话说

　　哟！更新了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