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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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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一切努力的目的在于获得幸福。 —— 欧文
七岁的时候父母离异,我作为争夺财产的一个小小筹码被摆在了父亲的托盘上,当被牵着离开那座不大不小的两层楼时我没有太多的悲伤。书包和两个纸箱是我的所有物品,连同被扫地出门的父亲一起堆进一个狭小的阁楼,第二天我照常起床,抱着书包上学。
母亲是个决绝的人,在失去我的监护权后没有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父亲开始酗酒,靠着离婚分到的遗产和母亲每月划入我账户的生活费继续着他的生活。狭小的阁楼里充斥着各种泡面的味道,这就是我的生活,十一岁以前的生活。
十一岁的初冬,醉生梦死的父亲冲上公路,撞在一辆飞驰而过的货车上,结束了他短暂又灰暗的人生。
葬礼是怎样的我全无记忆,只记得自己穿着改过的黑色丧服垂头站在门廊上,对着来来往往的人鞠躬,再鞠躬。
祖父母拒绝收养我,说我是害死他们儿子的狐狸精的孩子,一切结束之后我被一个人留在狭窄的阁楼里。
三个月后的某天傍晚,我瑟缩的坐在寒冷的小阁楼里,一个风姿卓越的女人出现在我的门前,她对着我笑,伸出手说:跟我走吧。
我呆了一会才想起她是我的母亲。
初春的时候我搬回了阔别四年的那座两层小楼。
我想我是一个天生冷感的人,虽然知道母亲一直想尽力弥补我和她之间的情感裂缝,脸上却始终没有办法对她露出笑容。
每天写完作业我都会坐在窗前,看着天渐渐变黑,直到她喊我吃饭。其实她回家做饭的次数并不多,她是一个律师,经常都是很晚才回来,所以我更多的时候还是吃泡面。
十三岁的秋天我坐在窗前,看着天边的落日和从停在门口的蓝色本田上下来的陌生男人,他拉开车的后门,母亲由蓝色的车门里跳出来,对着他伸出手,白皙的脸上浮着动人的笑容。
几分钟后楼下传来母亲的声音,声音中带着明显的甜蜜。
慢慢地走下楼,母亲在楼梯口迎接我,明艳的脸上带着某种刺眼的光芒,几年之后我知道那是幸福的光芒。
“小枫,妈妈给你介绍一个人。”母亲甜甜的笑着拉住我的手,迫切的想把自己的幸福传递给我,我也乖乖的接受了她的好意。
男人背对着我坐在大厅里,听到了母亲说话的声音站起来转过身。
他很高,我必须仰视才能看到他的脸,他很年轻,上下打量了一下我,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像秋天的阳光温暖却不刺眼。
“你好,我是仙道彰。”他伸出手。
第一次有大人对我伸出手,犹豫了一下,伸出手。他的手很温暖,不大不小的力度,握住我的手。
“小枫!”母亲用手轻轻的撞撞我的后背,小声地提醒我。
“你……你好,流……流川枫。”我仰视着他的眼睛。
“小枫很像你。”
他的手放开我,眼睛看着母亲,带着更加温暖的笑意。我抬着头看着,就像看着每日天边即将落下的余晖。
春天的时候他和大他七岁的母亲结婚,成为我的父亲。
人生下来不是为了抱着锁链,而是为了展开双翼。——雨果
我一直不知该怎样称呼他,索性就一直喂喂的叫他,也不会用敬语在他身上,三个多月后我开始叫他,“彰。”
母亲很生气,但是他笑嘻嘻的揽着母亲的腰,“没关系,绿。”
母亲无可奈何的看看他又看看我,叹了口气,算是承认了我和他之间的称呼。
彰是一个很有存在感的人,他的存在彻底的改变了这个小楼的气氛,母亲越来越多的时间会呆在家里,我也偶尔会在楼下,听他们一起做饭。之所以听他们做饭是因为那个空间很狭小,没有我的位置。
厨房里煎鱼的香味和母亲清脆的笑声一起飘到厅里,这才是家的味道。我窝在沙发上,感觉着这种温暖朦胧入睡。
“小懒虫,吃饭了。”他的手卡在我的脖子上,把我从沙发上拎起来。
“要睡觉。”我缩起脖子,装死的倒回沙发,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再来卡住我的脖子,拉我起来,我喜欢他的温度,喜欢他的温度通过皮肤传递过来。
反复几次的挣扎,我被他拉起来,拖到餐桌。我接过他递过来的餐具,帮忙摆在每个人的座位上,然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他们端着饭菜进进出出,在身体交错时甜蜜的微笑。我的心里把这种气氛定义为幸福,虽然这种幸福并没有包括着我,但是我依然喜欢看着他们,借此来温暖自己。
没有参加任何社团的我在家里睡了一个礼拜后被他在周日的早晨拖出了家门,带到离家不远的小球场。他从后背箱拿着一个崭新的篮球,扔给我,“喜欢吗?”
我摇摇头,把球扔还给他。
我不喜欢和别人接触,像这种会发生肢体接触的运动一向是我讨厌的。
他很娴熟的托住球,用手指转着,看着我笑,露出几颗白白的牙齿。
球落在水泥地上,发出澎澎的响声,他抄着球从我身边快速的擦过,带起的风扬起我的头发。本能的回头看他,看他高高跃起,他手中的篮球和初升的太阳重叠,被镀上美丽的金色光芒,再由他的手中落入网篮。
“一起玩!”他捡起球,拍了两下扔给我。
我愣愣的接了,大脑还停留在他把篮球投入篮环的画面,他托起了太阳,并且把它投入篮网。我想像他一样,可以把那光芒握在手里,永远永远。
那一天开始我的生活出现了新的规律:早晨六点起来跑步,一个半小时后回到家,洗澡后喝杯牛奶吃掉早餐,上楼睡回笼觉。中午在微波炉里热热作好的午饭,饭后半小时去小球场练球,直到彰来叫我吃饭。
彰有时间就会来教我打球,做我的对手。当我第一次晃过他的防守,把球带到篮下时我激动的浑身都在颤抖,我用尽了所有力气跳起来,伸出的手臂却依旧离篮筐很远。球从我手里滑落,我觉得胸口在疼,有什么东西象要碎掉似的。
彰从我身后跳起,从空中抄住下落球,漂亮的灌进篮环。
心脏剧烈的跳动了一下,“彰!”我喊着彰的名字扑过去,刚落地的他被我撞倒在地。
“你很棒!小枫。”他躺在地上笑着,用沾了灰的手捏着我的脸。
“脏死了。”我拉起他的衣服擦脸,擦着擦着眼泪就滚了出来,一颗接一颗。
彰吃了一惊,又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把我揽入怀里。几分钟后我站起来捡回球说回家吧,他拍拍我的肩什么都没问,我也什么都没说。
那个暑假我完全沉浸在打篮球的乐趣中,最快乐的日子就是周末,他会抽出大部分时间陪我玩球。
你的心灵常常是战场。在这个战场上,你的理性与判断和你的热情与嗜欲开战。——纪伯伦
开学的时候我加入了篮球部,当我拿着申请书回家让母亲签字时母亲先是呆了一会,然后欣喜若狂的拿着申请书跑进厨房,在她看来这也许是我学会融入社会的第一步。
“彰!你看,小枫加入篮球社了。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喜欢的……”
我站在门外,心一点点冷下去,原来我又是一个砝码,一个彰用来讨好母亲的砝码。想冲进去夺下那个申请书撕的粉碎,却又舍不得经由他的手传递给我的光芒,我扔下书包抱着篮球冲回房间,晚上我没有下楼吃饭。
从那天开始我刻意的回避着彰,社团活动之后长时间的逗留在球场拼命练球,一直到老师来赶我回家。回家吃掉他们留给我的饭后上楼睡觉,过量的运动使我的身体经常处在疲惫和兴奋两种状态之间。
周末的早晨我起的很早,跑过小球场时我特意停了下来,看着曾经让我鼓起勇气,想要飞翔的地方。再也不和他一起来这里打球!我恼怒地想,用力在铁丝网上踹了一脚,一口气跑回家。
洗过澡回房间补觉,却怎么也睡不着,按照以前的习惯彰会来叫我,一起吃过早餐然后去小球场。虽然已经决定不和他一起打球我还是在期待,期待他来叫我,我用被子卷起自己,为这样的自己生气。
门被推开时我把头整个埋进被子。
“小枫,去打球。”彰掀开被子,带着水汽的手轻轻的拍拍我的脸。
我蜷起身体,“不去。”
“小懒虫,快起来。”他坐在床边又摇了摇我。
“都说不去了,你很烦啊!”我甩开他的手,转过头冷冷的看着他。
彰的笑凝结在脸上,让他的样子变的陌生而怪异,眼底流出复杂的情感,但我并不明白,最终他慢慢垂下头站起身,走出房间。
门轻轻的关上,房间里极静,我想我伤害了他。
心闷闷的疼,我抱着被子靠在床头在胡思乱想中睡去,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空荡荡的两层小楼里只剩下我一个。
之后的两个周末他都没来叫我,我也开始恢复一个人的习惯,默默的生活在这个空间里,却游离在他们的生活之外。
日子就在我没日没夜的练球中如水般流过。现在我已经由替补提升为正式球员,走在学校里越来越多的人对我指指点点,所以晚上回家的时候被一群人堵在校门口时我并没有多少惊讶。
眼前那个矮我一头的小子还在喋喋不休的指着我的鼻子嚷嚷,眼睛困的都要睁不开了,我靠在墙上骂了句白痴。于是小个子挥着拳头冲了过来,被我一脚踹倒,然后场面乱作一团,直到老师来把我们分开,带到办公室。
老师一个电话打到家里,然后告诉我,“一会你的父亲会来领你回去。”
我说不清自己当时的感觉,也许是喜忧参半吧,我盯着黝黑的窗外,等待着这一刻的来临。
当彰出现在门口时我下意识的侧过头,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丢脸,校服被撕破了,嘴唇也肿了,脸上还有些淤青和干了的血迹。
“请问你是……”值班的老师显然觉得做为我的父亲彰太年轻了。
“我叫仙道彰,是他的父亲。”彰微笑着行礼,看了一眼我又补充,“是继父。”,之后他们说了什么我全无印象,因为我睡着了。
朦胧中感觉某种冰凉且柔软的物体在我脸上轻轻地擦着,睁开眼看到彰靠的很近的脸,“疼吗?忍一下,马上就好。”他微笑着看了我一眼,继续擦拭着我嘴角的血迹。
“一个打五个,你很厉害啊。”他很小声的在我耳边说,然后扔掉脏了的纸巾,对老师道谢拉着我离开。
他的手很暖,松松的握在我的手腕上,我落后半步走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和他一起穿过黝黑的走廊。
我突然想,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头多好。
保持健康的唯一办法是:吃你所不愿吃的东西,喝你所不爱喝的饮料,做你所不想做的事情。——马克•吐温
在打架事件之后我和彰和好了,也许这样说有点片面,因为本来闹着别扭不肯和他说话的只是我。
周末重新成为我所期盼的日子。
早晨我抱着篮球兴致勃勃去了小球场,结果却很丢脸的在过他的时候摔了一跤,不但擦伤了手掌和胳膊,连脚也扭了。虽然我一再表示这些伤不算什么,完全可以继续打球他还是没收了我的篮球。
“也许你该换双球鞋。”他笑着揉乱我的头发,扶着还有点跛的我挡车去了市区,在一家不大不小的运动品商店下车。
显然他和这家店的店员非常熟识,微笑着打招呼并且让她们拿双27号的鞋过来。
“小枫,这款很适合你。”白色有着浅蓝色的装饰线的球鞋被彰扔在我怀里。
我穿上鞋子,一只脚跳了跳,很轻,脚掌着地时冲击力很小,比我刚才的鞋子舒服很多。
“就这双吧,Nike-Air Jordan。”彰微笑着,露出几颗白白的牙。
从那天开始我只穿一个牌子的篮球鞋:Nike-Air Jordan。
秋末的时候练习赛遽然多了,当我要背着运动包参加长达两周的合宿训练时,第一次对这座两层小楼生出了依恋。
晚上母亲快乐的为我准备着要带走的物品。换洗的衣服、毛巾、睡衣、零食、水,鼓鼓囊囊的一堆。彰则带着些幸灾乐祸的笑容靠在桌上,看着脸色越来越白的我和比我还兴奋的母亲,直到我的运动包被塞的拉不上拉链才笑着伸手把母亲抱到一边,“还是我来帮小枫整理,你去给小枫做明天的便当吧。”
彰的总是能让母亲妥协,在他的微笑攻势下,母亲放弃了为我继续整理运动包的权力,揪揪他的头发去了厨房。
母亲离开后我和彰开始把一些我们认为没用的东西拿出来,比如很厚的外套、过多的换洗衣服和零食,塞进我的单放机和CD,最后彰从兜里掏出几张大钞塞在包里,对我挤挤眼笑,“缺什么到时候自己买。”
一大群男孩挤在一起生活让我有些不习惯,不过我并不讨厌。也许是在篮球部相处的时间长了,他们偶尔也会和我说话,开些小玩笑。
每天练习结束我会跑到村口的小商店里打一个电话回家,听母亲用仿佛盘问证人一样的速度询问我的状况,话筒里时不时会传来彰的小声提示。偶尔母亲会突然笑出声来,显然是彰说了什么,可以想象出他们是怎样的微笑相对,于是在昏黄灯光下打电话的我也能感受到一点温暖。
事实证明男人的生活能力确实比女人差,在合宿训练的第三天开始下雨,淋漓尽致的一场雨下来温度一下低了很多,我几乎套上了所有的衣服还是瑟瑟发抖。彰给的钱还揣在兜里,因为这里根本是偏僻到犹如荒郊的村子,没有地方去买东西。
第二天雨仍然没有要停的意思,做完练习我只能蜷在被子里望着天花板发呆,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睡着。
“你叫……”
“你叫……”
“打扰他睡觉会被打。”
耳边的说话声终于达到不能忍受的地步,迫使我睁开眼。
看到我醒来站在离我一米处的水泽毫不掩饰的松了口气,“流川学长,外面有人找你。”
有人找我?我揉着眼睛坐起来,脏着脸瑟瑟的小跑出门。雨还在下着,民宿的长长屋檐下一个男人背对我站着看雨。
“彰!”虽然他的头发耷拉下来,只看背影我还是可以一下认出他。
“嗨!小枫。”他转过头,看着我裂着嘴笑。
“你怎么来了?”我努力挺直背,不想让他看到我瑟缩的样子。
他笑着揉揉我的头发,拉开脚边大包的拉链,先拿出一大包吃的,又从里面翻出一件灰蓝色的厚外套递给我,“来给你送这个。”
衣服很轻,却很暖和。
彰捏捏我的脸,“你快回去吧,我走了。”
我吃了一惊,看着越下越大的雨,“现在就走?”
“是啊,默许你不拿厚衣服,所以只能瞒着绿偷偷来,再不走会被发现的。”彰拎起空包走了两步,转过身作了个鬼脸,“要对绿保密啊!”
我愣愣的哦了一声,看着他顶着包跑出去,隔着雨雾,看着车尾的红灯一闪一闪的远去,完全消失在雨幕中。
人生是各种不同的变故、循环不已的痛苦和欢乐组成的。那种永远不变的蓝天只存在于心灵中间,向现实的人生去要求未免是奢望。—— 巴尔扎克
校际的对抗赛开始了,彰几乎会来看我的每一场比赛,母亲有时间也会和他一起来看,为我加油。
最后的几场比赛我打的很好,我终于有了飞的感觉,当我跃起将球重重扣入篮环时我知道我终于抓住了那道光芒。
吃过“除夜”的荞麦面我一个人躺在客厅看电视,彰和母亲在厨房洗碗,哗哗的水声和他们的窃窃私语让我昏昏欲睡。
“铛!”
悠扬的钟声预示着我十五岁了。彰说我很幸福,过生日的时候全国的人都为我庆祝,我不想要那么多人为我庆祝,我只想要……。
“小枫,生日快乐!”母亲带着水的手搂住我的脖子,披散下来的如水长发扑在我的脸上。
“许个愿吧。”彰给生日蛋糕上插着蜡烛问我。
我在烛光里,听着远远传来的钟声很认真的许了愿。
“小枫许了什么愿望?”妈妈分着蛋糕,一脸的好奇。
“彰每周都陪我打一天的球!”我脱口而出的愿望让他们两个面面相觑,而后母亲笑倒在彰的怀里。
那一年我的愿望实现了。
幸福的日子过的飞快,除了衣服的更换我甚至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每天可以做着想做的事,看着喜爱的人,直到我16岁生日过去毕业典礼来临。
毕业典礼的那天母亲和彰还有我站在春天刚刚萌芽的树下合影,母亲发现了我校服第二颗纽扣没有了,拉着我逼问我给了哪个女孩。母亲的迫切引的彰哈哈大笑,也让我的脸红了个透。
其实那颗纽扣是我自己揪下来的,我要自己留着我最美的记忆。
母亲本来想要我报考篮球部在县里数一数二的海南附中或者翔阳高中,不过我还是偷偷改了志愿,报了离家最近的湘北高中。等她知道结果已经于事无补,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对着我瞪眼。
然后开始春假,我和往日一样玩着我心爱的篮球,等着湘北的入学通知书。
那只是平常的一天,早晨的风很大,因为出庭母亲和彰早早出门。
中午的时候彰意外的回来,和我看了场NBA的篮球比赛,吃过午餐无所事事的在客厅里比个子,他的头发一直让我耿耿于怀,总让我觉得自己矮他很多。
“你已经很高了。”彰笑着抓住我按向他头发的手,“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只有一米八一。”
我很怀疑的看着他,“你现在多高?”
“不算这个一米九六。”他笑着抓抓头发。
现在我一米八六点七,按我现在长个的速度,也许三年后我就可以和他一样高了,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想把彰的头发弄倒。
客厅的电话铃声响起时彰正把我按在沙发上乱揉我的头发,听见铃响放开我翻过沙发去接电话。
我懊恼的坐起身扒着头发,却听见身后电话摔在桌上的声音,转过头看到彰面色苍白的靠在墙上,电话挂在半空来回的摆动,话筒里传来模糊的说话声。
“彰?”我叫了他一声,他茫然的看向我,顺着墙滑坐在地上。
出大事了,不然彰不会这样失魂落魄。我跳过沙发,抄起电话,“对于您太太的事我们很抱歉,请您节哀。”
如果我们把每个人的不幸堆成一堆由大家均分,大多数人都会甘愿接受一份,欣然离去。——苏格拉底
彰对我视而不见,我只能翻出母亲的通讯录,从她同事那里了解事情的经过:因为儿子被判有罪,把气撒在控方律师,也就是我母亲身上,母亲离开法庭被尾随的男人砍伤。现场离法庭不远,犯人被当场逮捕,母亲被立刻送到市立综合医院,但是因为被刺伤了心脏,经医生抢救无效身亡。
事情并不奇特,特别是活生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只是让我觉得缺乏一些真实感,早上还笑着挽了彰的胳膊,现在却永远不会再醒来。再不会用机具条理性的语言像询问证人一样的探究我,也不会穿着彰的衬衣招摇过市的在客厅里乱跑,让我们两人无可奈何的面面相觑。
也许是彰的异常,导致那天我出奇的冷静,我从他衣兜里掏了零钱,拉着他的胳膊拦了辆出租赶去市立综合医院。
医院里到处是刺眼的白,鼻端充斥着福尔马林的味道,我一直拉着彰的胳膊,他无声无息的任我拉着,从接到那通电话后他就好像成了一个空壳,没有灵魂、没有思维。
当医生掀开盖着母亲身体的白色布单时彰终于像从梦里醒来一样浑身颤抖着坐在地上,他的头埋的很低,我只能看见他面前的水泥地被眼泪迅速的打湿,他就那样无声的哭着。我没有哭,心疼的好像要碎掉,却哭不住来,就那样直直的站着,直到四周完全黑下来。
“回去吧。”我张了张嘴,干涩而陌生的声音不知从那里传出来,在偌大的空间里回荡着。
彰没有理我,我动了动已经僵硬的四肢走过去拉他,他倔强的甩开我,赖在地上。反复几次我终于忍不住抓住他的衣领揪起他,“妈妈已经不在了!你清醒一点!”
他猛然抬起头推开我,他的力气出奇的大,我跌跌撞撞的倒退了几步,撞在一张床上,翻倒在地。我没有再爬起来,就那样保持着倒下的姿势仰躺着,看着头顶昏暗的小灯泡,脑中一片空白。
也许是很久,也许只是几秒,彰的脸出现在我上方,他看着我,眼睛已经红肿成两条缝,“对不起。”他伸手给我,“小枫,对不起,我忘记绿已经是你唯一的亲人了。对不起。”
我伸手给他,彰的手很冷,他拉起我,紧拥了一下,“我们回家。”
回到家已是深夜,虽然两人都没有胃口还是做了些饭草草吃了。
“睡吧。”彰努力的想对我微笑,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我点点头站起来,他跟在我身后。灯被一盏盏关掉,整个空间陷入无尽的黑暗,我们默默地走着,回到各自的房间。
之后的几天彰都忙着操办母亲的葬礼,连悲伤的时间也成为奢侈,而我所能做的就是站在他身旁,对着来来往往的人鞠躬,再鞠躬。
葬礼结束的第二天,当我以为一切都开始趋于平静时,我只见过两面的外祖母带着我的舅舅和姨妈们来到我家,彰则被舅舅们很客气的请到楼上。
“我想应该让流川家的人做你的监护人。”祖母坐在沙发上很威严的看着我,不是在询问,只是在宣布。
我漠然的看着她们摇了摇头,我的生活才不要这些陌生的人来决定。
素未谋面的姨妈和母亲有几分相像,看了眼祖母的脸色对我说,“虽然法律上他是你的父亲,是你的监护人,实际呢,他和你非亲非故。小绿和他也没有孩子,他只比你大十一岁,现在还很年轻,为了他的将来考虑你还是回流川家比较好。”
我眨了眨眼,是啊,我似乎忘了,如果不是母亲我和彰原本应该是完全陌生的两个人,现在母亲去了,他和我似乎也没有了任何关系。我的嗓子忽然干的要命,胸口也闷的发疼,忽然间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去喝水。”我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走进厨房,趴在水龙头上咕咚咕咚的灌水,直到喝的想吐我才回到客厅。
“小枫,考虑的怎么样?”祖母明显不想在我们这里多呆,这样的两层小楼和流川家带有庞大庭院的祖屋比起来自然是又小又没有品位。
“让彰来决定。”我听见自己在说,虽然我真实的想法是我不要离开他。
显然舅舅们在上面已经对彰说了祖母这次来的目的,下楼后彰看了我一眼,吃力的搬开沙发前的茶几。
彰在腾出的空地上跪下,对祖母说:“对不起,我是不会放弃对小枫的监护权的。”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认定自己有多幸福,就有多幸福。——林肯
祖母很气愤地走了,说以后只当没有我这个外孙,也许在她看来能来找我这个年纪轻轻就和别人私奔的女儿留下的孩子,已经是对我的莫大恩赐。
彰礼貌的送到路口,我则站在门口对着他们远远的行礼。
彰慢慢的走回来,站在台阶下看着我,看了很久后对着我笑了,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像秋天的阳光一样温暖却不刺眼,“我要振作啊,毕竟还有这么大的儿子要养!”
我白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白痴摔上门,把他关在门外。
升入湘北高校的第一个周末我穿着校服和彰一起去看母亲,彰提着我们亲手做的小食,我则抱着一大束母亲最喜欢的蓝色雏菊。
彰对着母亲的墓碑露出他暖暖笑容,“绿,我和小枫来看你了。”
在一边默默的插好花,悄悄离开,我想彰应该有许多话想对母亲说吧。
坐在花坛上,看着陵园外高大的樱花树,随着暖暖的风一摇一摇,落下一地的花瓣,偶尔也有几瓣飘飞过来,落在我的身上,我仰着头闭上眼:妈妈,我和彰会好好生活的。
这是我时隔八年后第一次在心里叫她妈妈,可是她再也听不到了。
“小枫?睡着了吗?”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白痴……,有人会这样仰着头睡觉吗?我连睁眼对他翻白眼的兴趣都没有,依旧保持自己的姿势,感受着阳光的温暖。
听到彰的笑声,感觉他跳下台阶在我身边站着,“小枫。”他很轻的叫了声我的名字,手落在我的头顶揉了揉,“回家吧。”
我睁开眼看着他藏在眼底的哀伤对他淡淡的笑,“回家!”
彰没有惊讶,只是看着我,眼底浮起笑意,拂掉落在我肩上的轻薄花瓣。
人有时是忽然长大的,我想在母亲永远离开我的那一刻,我忽然长大了。
随着加入篮球部我们的生活有了新的秩序,高中的篮球又比国中时激烈了许多,我不得不抽出更多的时间去练习,经常晚上九十点才会回到家。彰每晚都会等我回家一起吃晚饭,虽然我抗议过很多次,等我回来一起吃饭太晚了,可是他始终对我的抗议置之不理。
彰的倔强让我无可奈何,只能尽量早些回来,吃过饭带着篮球去小球场练球直到那里熄灯,彰有时也会陪我去,充当我的对手。
现在和他打球我已经有输有赢了,这种旗鼓相当的对抗让我非常兴奋。
取得参加全国大赛出场权的那天我没有参加篮球部的聚餐,我想把这个消息第一个告诉他,这时才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彰是做什么工作的。骑着单车在路上晃了一会,我决定去给自己买双新球鞋,就在上次彰带我去的那家店。
在那家不大不小的运动品店外看到彰的蓝色本田让我有些意外,把单车靠在墙边,推开门走进去。
“欢迎光临!”笑的甜甜的服务员迎上来,“请问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带你去。”
我摇摇头,继续在寻找彰的身影。
“啊!我想起来了!”旁边的一个女服务员指着我,“你是上次仙道经理带来的那个孩子!你是不是来找经理的?”
对她虽然全无印象,我还是点点头。
“经理在后面啦,我带你去!”女孩对我微笑着,带着我走到商店的最后面,一道装饰性的玻璃隔断后有扇白色的门,上面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
“就是这里。”女孩对我点点头离开了,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推开门。
硕大的办公桌上摞着厚厚两叠文件,彰坐在两叠文件之间,眉头微皱着,一手翻看着一份文件,一手拿着电话,听见门响也不抬头,“美穗,这份合同有点问题你拿回问一下, Nike这季的新款样品怎么还没到,尽快和供货商联系一下。是吗?好,我会抽时间和他们的经理谈的。还有……”
我轻声关上门,还是回家做饭吧。
我有一切应该幸福的条件,而且不管我的精神如何苦恼,我想我应该一直是幸福的,只要我始终能把内心洋溢的欣悦传达给别人。——罗曼.罗兰
“流川!你的家长什么时候才有空?全班只有你还没有进行家长会谈了。”老师在门口拦住我很严肃的问。
我低下头,挑挑眉,“我不是填过了吗,海南大学。”
“以你的条件报考深泽体大或者早稻田大学更合适吧,这可是关系到你的未来,还是请你的家长亲自来确认一下!”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决定。”我把篮球交到左手转了两圈。篮球在哪里都可以打,我知道自己很出色,在哪里都不妨碍我走向自己的理想,但是我不想离开彰,我想待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老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走了,我抱着篮球去体育馆,明天有练习赛,今天的练习应该会很快结束。
回到家我像往常一样去厨房拿牛奶,料理台上放着做了一半的材料,滚开的汤咕嘟咕嘟的响,煤气灶上的火却没有关。
“彰?彰!”怎么看他也应该在家阿,我拎着牛奶盒走进客厅,他坐在客厅很显眼的地方,垂着头,手无力的搭在沙发扶手上。
“彰?”我走过去戳戳他。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声音很沉。
“什么?”我有点愕然。
“升学志愿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彰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对他来说非常罕见的表情,挫败和失落。
“我可以自己决定。”我只是陈述事实,我不觉得这应该成为他生气的理由。
彰唰的站起来,那一刻他很愤怒,我想他也许很想动手打我,他的胸膛迅速起伏了几下,从我身边冲过去,抓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摔门出去了。
听着汽车的发动声和倒车时急速刹车的磨擦声,我走到厨房关掉火,走回客厅直直的倒在沙发上,我真的不想这样。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脖子在沙发上窝的生疼,摸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心放下了一半,最少彰晚上还是回来了。
我有点心虚,在客厅里来回走了两圈,从冰箱里拿了两片面包和一盒牛奶逃往学校。
早晨第二节课上到一半的时候老师推开教室的门,指指坐在最后一排的我,“流川!你出来一下。”
我走出去,看到站在老师对面的彰。穿着笔挺的灰蓝色西装,系着银灰色领带,带着温和的笑。
“他真是你的父亲?”
我完全可以理解老师的疑虑,彰看上去并不比我大多少,如果他说是我哥哥肯定会被老师欣然接受。
我撩着眼皮看了眼他点点头,又不补充着,“他是我的继父。”
老师恍然的哦了一声,“关于你报考海南大学的事情你……你父亲同意了。”
我有点意外的看着他,彰对着我露出无可奈何的笑,“你长大了,完全可以为自己的未来做出决定。”
三月的毕业典礼上彰搂着我的肩在教学楼前合影,他灿烂的笑容引的班上的女生们在一边不时指指点点。
“流川同学的哥哥好帅啊!”
“我觉得还是流川同学更帅。”
“不一样的类型嘛,我都喜欢。”
典礼结束以后我和彰去看妈妈,我们并肩站在妈妈的墓碑前,看着刚刚吐出新芽的绿草,看着被永久定格在那个曼妙年龄的母亲的照片。
彰伸出手小心的擦去照片上的浮土,轻声说,“小枫长大了。”
我真的长大了,我看着彰的侧脸在心里问妈妈,“我可以爱他吗,妈妈?”
思想是天空中的鸟,在语言的笼里,也许会展翼,却不会飞翔。——纪伯伦
“是这里?”
“嗯,摸上去有些湿。”
“彰,别动!”
“没关系我会小心的。”
“彰……”
“就这样,好,我摸到了。”
“别动那里……会喷出来的!啊……,白痴!”(有不CJ想法的都去面壁!)
本来只是渗水的水管在彰的修补下完全破裂,钻在台子下的彰被水浇了个通透,我扔下给他照亮的手电筒,想伸手堵住管口,后果可想而知,和他一样被淋的湿透。
“没用的,我去关水阀,你去拿干毛巾来。”彰抹着脸上的水,看着和他一样犹如落汤鸡的我嘿嘿的笑。
还好是夏天,不然我和他都得去医院。我闷闷的翻了一眼他,踩着迅速蔓延了整个地面的水跑去浴室给他拿毛巾。
回来的时候他正站在走廊上给修理工打电话,垂下来的头发扫着眼帘,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桌子,被水浸透的深蓝色T恤衫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健硕的背脊和修长的腰线,我的心很不争气的跳起来,一下又一下。
“小枫?”他回过头,看着拿着毛巾愣愣发呆的我,摇摇手。
“给你。”我把毛巾扔在他头上,低着头掩饰的擦着自己的头发。
“都湿透了,你先去洗个澡吧”他走过来用肘撞撞我。
“白痴!水阀都关了。”我停住擦拭的手还他一肘,也不知道是被谁害的。
“修理工明天才能来。”他拿了我手里的毛巾帮我擦着头发,“那我们去钓鱼,然后去吃烤肉?”
不知道他的思维怎样跳跃过去的,不过这个建议也不错,做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和在他一起我就会觉得很惬意。
我已经20岁了,不再是那个每天只知道缠着他打篮球的孩子。当然比起钓鱼我还是更喜欢和他打球,虽然早在一年前他已经不再是我的对手,但我依然深深沉醉于和他打球时的感觉。
彰穿好鱼饵,甩了钩下去,静静的注视着随着波浪一起一伏的浮子。
坐在一边看着他的侧脸,眼皮就不由得沉重起来,钓鱼的时候彰的话很少,这种时候我多半都会睡着。
“小枫也该有女朋友了。”他忽然开口。
“不需要。”我有点气闷,朝他挪了挪,趴在他的背上,“我和你在一起就好。”
“说什么傻话!”他呵呵的笑着。
我的脸贴着他的背,可以感觉到他胸腔里轻微的震动,“我说真的!”我勒住他的脖子,摇晃着他。
“知道了,知道了,喂!鱼跑了……”彰趴开我的胳膊手忙脚乱的收线。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放开他仰躺下来。
从我清楚的知道自己爱他已经过去两年了,这种感情我越来越无法掩饰,我不知该怎样去做,对他告白?我越是深爱他越不敢触碰他,原来我流川枫在这方面也不过是个胆小鬼,我自嘲的笑笑,伸手蒙住自己的眼睛。
“春假的时候我们去北海道吧!”
“好。”我转了个身,懒懒的答应着,看着他的背影视线朦胧起来。
一天是永恒的缩影。——爱默生
21岁的春末我成为国家队的正式球员,当时我正在体育馆和队友们分组比赛,教练拿着通知书兴冲冲的跑进来,我面无表情的看完通知,朝着教练鞠躬道了谢,继续回到场上打球。
没有什么惊喜,对于我来说这本就是应该的。
晃过防守我的成田,轻轻跃起,篮球由我手中飞出,在空中划了一条优美的弧线应声入网。彰,我做到了,我完全把那道光芒握在了手里。
练习结束队友们纷纷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表示祝贺,我点头回礼,然后回宿舍去收拾行李。平时常穿的运动衣,换洗的衣服,随声听和常听的CD,收拾好东西在床上坐下。
通知上说要集训三个月,也就是说我最少三个月不能回家了,好在离集合的日子还有一天,请天假回趟家吧。
到家的时候天色尚早,看样子彰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本来想做好饭,等他回来让他惊喜一下。谁知打开冰箱里面并没什么可吃的东西,看来他都是在我回来之前才会出去采购一番,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都是凑合着吃的。
于是无所事事的转了一圈,抓起电话拨给他。
“喂!这里是……”
“彰。”
“小枫?你在哪?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我撇撇嘴,明明我平时也会打电话,虽然少了点,“家里。我要去国家队报到了,回来看看你。”
那边的声音停了一下,“国家队?那今晚好好庆祝一下!”
我想了想,哦了一声,“出去还是家里,家里没东西了。”
“你在家等我,我一会买现成的回去。”
“好,挂了。”我放下电话,翻回沙发上,睡意朦朦胧胧的袭来,抓起沙发上的靠垫捂在肚子上翻身睡觉。
凉凉的物体贴在我的脸上,我迷迷糊糊的伸手拨了一下,嘟囔了句白痴,然后听到彰开心的笑声。我猛然清醒过来,这不是在学校,是在家里。
“回来了。”我揉着眼睛坐起来,看着坐在沙发一边的彰靠过去。
“还没睡够?”彰捏着我的脸,扶我坐好,“我有带酒回来,今晚一定要喝个痛快!”
那天彰显得比我高兴,菜没有吃多少,酒却像白水一样一杯一杯的倒进肚子,开始我还陪他喝了几杯,后来怕了,想拦住他。却被他一把抱住,一下子慌了手脚,被他又把酒瓶夺了回去。
喝到半夜彰终于醉了,像瘫软泥一样趴在桌上耍赖,我连拉带拖的把他扶上沙发。
朦胧的灯光下,仔细的看着彰的脸,摸摸他微微下垂的眉,按按他的鼻子,然后是他微微张着的嘴唇。我的心怦怦得跳起来,头一点点地靠近他,唇覆在他的唇上,他的唇很软带着淡淡的酒味,我的舌尖缓缓的探进他的唇间,触到他的舌尖,轻轻的挑拨,本能的吸吮。彰的身体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呻吟,一只手臂抬起来,软软的搭在我的颈间。
我醒来的时候彰已经不在沙发上了,昨晚盖在他身上的毛毯盖在我身上,抬头看看时间,离开车的时间只剩下一个多小时了。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我把毯子扔在沙发上,活动着压麻了的腿,回自己房间洗漱。
再下楼时彰已经把饭菜摆在餐桌上。
“昨晚不好意思。”彰盛着饭说,我愣了一下,看着他,“喝多了还要你照顾。”
“没关系。”
“要加油啊!”
“知道。”我看着彰想着昨晚那个像梦一样的吻,“如果我打的好有奖励吗?”
“奖励?”彰停了手却没有抬头看我,“可以啊,你拿个第一回来我就奖励你,说说你要什么做奖励?”
“什么奖励都可以吗?”
“只要我有。”
我微笑起来拖起扔在门口的包,“那我走了!”
“吃了饭再走,已经做好了。”
“没时间了。我做到了你可要说话算数!”我把包挂在肩上回头看他。
彰侧着头笑了,对我挥挥手,“一定!”
如果容许我再过一次人生,我愿意重复我的生活。因为,我从来就不后悔过去,不惧怕将来。——蒙田
集训的日子并不轻松,要适应新队友的打法,要领悟新教练的训练意图,每天从睁开眼就训练,直到闭眼上床。我睡觉的工夫也在这里表现的淋漓尽致,只要稍有空隙我就可以倒头睡着。
开始的时候也给彰打过电话,却总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过了几天训练紧的密不透风,就是想打也没了时间。
那天和往常一样,大家在体育馆里练习传球跑位,体育馆的门忽然被拉开了,助理教练带着一个人走来进来。没人会去在意来的是谁,直到教练喊了我的名字,跑到场边看到彰和助理教练站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聊着,很熟悉的样子。
“好了,流川,我放你半天假,陪彰走走。”助理教练在考勤上作了记号对我挥挥手。
“谢了!”彰笑着拍拍教练的肩,揽着我走出体育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我侧头看着他,“你和教练很熟?”
“秘密!”彰挤挤眼笑着,伸手揉揉我的头,“我过来看一个新的品牌,顺便过来看看你。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统统说出来,我都满足你!”
“和我打球!”
彰愣了一下,伸手勒着我的脖子笑,“你这个没情趣的家伙。”
那天打的很尽兴,天黑透了彰才离开,我本来想送他的,却被他笑着拒绝,站在门口他望着我,揉揉我的头,对着我笑着挥手。我觉得他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第二天我遇到助理教练问起彰的事情,教练沉吟了一下,“他是我以前国家队的队友,因为救人腿受了伤,然后就退役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彰的球打的那么好,我有些了然又有些心疼,彰应该也曾经和我一样深爱着篮球吧。
训练虽然枯燥,我却乐在其中,时间就这样一天天晃过,直到二十多天后我收到医院送来的病危通知书,上面写着我熟悉的名字仙道彰,病因:食道癌。
“为什么现在才通知我?”我在病房外揪着医生的领子,明明是一个月前就住进这家医院的,现在才通知我这个唯一的家属。
“仙道先生说如果他手术成功就不要告诉你了,如果失败再通知你。”医生显然见多了这种阵势很冷静地看着我。
我隔着玻璃看着病房里的情景,彰就躺在那个惨白的铁架子床上,身上插满了粗粗细细的管子,人瘦的不成样子。
“仙道先生现在已经不能进食了。”医生站在我背后看着输液管叹了口气,“你还是抽些时间多陪陪他吧。”
我没回球队请假,只用了十几分钟在附近的商店里买了洗漱用品,在门外深吸了几口气才推开房门走进去。
彰看到我勾了勾嘴角,挤出一个满含歉意的笑容。
“彰。”我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握着他布满针眼的手,他的手微微用力和我握在一起。
彰只能说很少的话,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们用眼神交流,每天护士来给彰注射一些葡萄糖,给通着胃的粗管子里加入一些稀释后的蛋白粉。我无奈的坐在一旁,眼看着彰一天天的瘦下去,心如刀割。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月彰开始出现长时间的昏迷,医生说每一次昏迷都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那是初夏的一天下午,彰在昏迷了一天两夜后突然醒来,他异常清醒地摇摇我的手,“我……要……走……了,对……不……起……。”
虽然从接到病危通知的那天就知道这天迟早会来到,听到彰亲口说出来还是让我大脑一片空白,“我爱你,彰,我爱你。”我拉着他的手喃喃着。彰笑了,露出他犹如秋天的阳光温暖却不刺眼的笑容再次陷入昏迷,十三个小时后永远的离开了我。
彰走的时候我没有哭,整个人好像麻木了,机械的做着一切,直到收拾病房里留下的遗物,从他枕头下翻出那张高中毕业和彰的合影,照片里的我有些拘谨的站着,彰揽着我,头挨着我的头笑的灿若春花,眼泪终于像决口的堤坝一样,一颗颗掉下来模糊了手里的相夹。
我把我国中校服上的第二颗纽扣放在彰的骨灰盒里,把他埋在妈妈的墓旁。
十天后我重回国家队,我知道有一天我也会去那个世界,但那之前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关于理想,关于那经由他手传递给我的理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