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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二、叶雨杜鹃啼1 ...

  •   叶雨城地处南疆,因雨水繁多春夏常有雨滴挂叶而得名。
      此时正是叶雨城最妩媚的时刻。
      春雨初霁,城中绿叶挂满水珠,于阳光下折反出五彩光芒。街上店铺林总,行人持伞穿梭,或买或卖或驻足或急行。狭窄的巷道里,偶尔有马匹缓步而过,在雨后未干的泥土上留下道道蹄痕。拉着板车的送货人低头弓身,任凭身前横杆扣入肉里。汗水混合青瓦上滑下的雨滴落入泥中,溅起数朵浅褐色水花。车轮声便依顺这别样的指引渐行渐远。几条清浅的河流蜿蜒穿城,为青瓦白墙的人家送去阵阵清凉。
      南方有八座石桥久负盛名,人称“南野八桥”。第一桥便在这叶雨城中。
      远看,石质拱形稳稳立于水中,身下碧波荡漾。白里透青的石色与周围建筑相契无二。靠岸处紧贴桥墩各建有一青色平台,与河岸相接,供四方游客停船上岸。登上石桥,汉白玉栏杆随桥体起伏,其上雕有麒麟、彩凤、卧虎、鸳鸯,独独不见龙。于是,有人认为,此处水流舒缓明透,非大流大涌之地,一般祥物足以驾驭。殊不知,两只桥墩没入水中的部分分别刻有一条蟠龙,环柱而舞,做驭水之态。可谓龙不在天则入水。
      然而,该桥虽然建得精巧,却也不比其他七桥强过多少,之所以有“第一桥”的美誉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皓月”。
      过桥步足东岸,南转百步,一片竹林映入眼帘。油碧的竹子长年青葱,微风拂过,沙沙作响。竹林当中一扇朱红色大门连着白色院墙,若隐若现。每到夜晚,门上两盏灯笼便放出柔和的光亮,将门前绿竹笼罩在淡红色光晕中。灯笼之间挂一幅横匾,匾书烫金大字“皓月”。推开门,院内亭台轩榭、流水花廊,一派江南美景,俨然是南方大户人家,而事实上,这里是最著名的风月地之一,与大都“艺阁”齐名。
      皓月的姑娘们人人弹得一手好琴,兼之受叶雨水土滋养,容貌秀美脱俗,举止间有着小家碧玉的温柔谦和。有一定家世背景,言谈不落俗世的人才有机会踏入大门,欣赏这满圆春色。但若要某位姑娘弹曲陪坐,怕是要花尽一般家庭大半辈子的积蓄。至于其他,那便只有豪富之家可以涉足。
      每年仲春,皓月都会迎来一位贵客。他从不在厅堂露面,却会花整月教授新曲。很多人以听到其亲手所奏乐曲而自豪,故皓月年年都有一月生意最为兴隆,有幸得教的姑娘也因此身价倍增。
      此人便是夏榆关门弟子卫寒泉。
      傍晚时分,皓月院内隐隐有琴声响起。弹琴者端坐林中,膝上摆放一架新近削制而成的横琴,不太精致,音色却是极为纯正。对面,五名盛装女子正坐在湖心凉亭里用心倾听,努力记住每一个音符。乐曲乍听之下只由五音构成,没有丝毫玄妙之处,细细品味才能发觉变化无穷:仅仅五音便是一幅春日画卷。从孟春鸟啼到仲春雨水连绵,再到季春依稀可以嗅到夏季的热烈。最后,两只手竟弹出了五人合奏,声声不同。
      打首的女子震惊抬头,忍不住仔细打量这位技艺高绝的琴师。那是一位着青衫的男子,年近三十,长眉挺鼻,目光温和地从横琴上端掠出,不知望向何处。虽早有耳闻,但她还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位俊雅的年轻男子就是琴音名家夏榆仅有的两名弟子之一,且十年前便已成名,与师兄陈岭并称“山水”。
      琴声突然停止,女子们错愕地望着琴师,然后面面相觑,微微摇头。终于,刚才一度出神的女子站起身来,恭敬的行礼道:“承蒙卫先生指教,只是姑娘们不才,斗胆请先生再弹一遍,以便,以便……”说着,她脸上飞红,终是不好意思说出姊妹们听此一遍最多只能记得几个旋律,五人合力也凑不到半支曲子。
      卫寒泉起身,淡然一笑:“明天吧。”说完便缓步向内院宅府走去。
      “到底是有身份的人,不屑与我们这些青楼女子为伍。”一个怀抱琵琶的女子不无伤感地说道。
      “落然,不要乱说话。”打首的女子轻声责备。
      “可是,温姐姐,这是事实啊,”落然委屈地说,“我们虽是最顶级的‘落’字行,但说到底仍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就像姐姐你,已经到了可选姓氏的程度,可谁会知道将来怎样?就算能嫁出去,最多是个小妾。更何况更多的人只会把我们圈在内院,当作……”
      “够了,别说了,”倚着栏杆一身翠绿的女子伸手拢了拢发髻,“人家温落凡是何等人物,岂是你我能比?”
      打首的女子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常态,柔声道:“落潮姐姐,何必这么说,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姊妹,有什么事不能一同分享?要说容姿琴技,还是姐姐更胜一筹,落凡何德何能?不过因着曾是富商家的养女才站在这里罢了。”
      落潮情绪稍稍缓和,但仍旧冷笑着继续说:“落凡妹妹真是慷慨啊,姐姐在此谢过了。人家卫先生可是孤高冷傲得紧,别说再弹一曲,就是让他慢走一步都难。再说,别忘了内院宅府住着什么人。”
      “那女的我倒见过一次,”落潮旁边名为落离的女子插话道,“鬼灵精怪着呢。”
      “对卫先生来说,她是友人的妹妹呀,”一旁的落玉浅笑,“而且仅是寄居在此,并非皓月中人。看,他进去了。”
      果然,卫寒泉应声拐入凤尾竹丛后的内院。尚未走进,门便开了。一名十八九岁的女子立在门前,堇色长裙洁净飘逸,细腻的肌肤透着南方清亮的水光,一头乌黑长发流淌落肩,衬得柳眉杏目温婉灵动。现在,她站在卫寒泉面前,将整个房门挡住,神色惶恐。
      卫寒泉见状皱皱眉头道:“蓓儿,你又在做什么?”
      “哦……”女子一时语塞,忙肃容,优雅地矮身行礼:“见过卫先生,訾蓓每日深居闺中,琴棋书画不敢荒废,除此之外便是做些谁都得做的事,像睡觉什么的。”
      听着訾蓓奇怪的回答,卫寒泉左眉一挑,有点哭笑不得,然后从她身侧闪过,走入房间。房内与一般闺房无异,只是字画偏多。蓓儿小心翼翼地提着裙子跟在他身后。
      “这是怎么回事?”卫寒泉从橱底拾起断掉一角的琴。
      “今早梳妆时一不小心碰到地上,就……“
      “说吧,今年坏掉几个?”
      訾蓓一边可怜兮兮地伸出三个指头,一边偷眼看着面前这位卫琴师。
      卫寒泉轻叹一声,显是无奈,“刚才的曲子你能记得多少?若合格我便给你做琴。”说着,他随手将琴递给訾蓓。
      女子连忙答应,兴奋地接琴弹奏。霎时,春意盈满闺阁。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跳动,游刃有余,待到终了竟是一音未错。卫寒泉欣然点头,正要开口,身后忽然响起敲门声。
      来人是厅堂的小厮,不过十五六岁,平时禁止出入内院。“卫先生,有位大人在厅堂等您。”他边说边斜眼扫入闺房。
      “月主应当知道,卫某从不去厅堂。”
      “可那位大人说,先生会为此破例。”说着,小厮将手中绸包捧上,“故月主遣小人来此恭候先生。”
      卫寒泉接过绸包打开,从中掏出一片木头。暗淡的底色上隶书“泉”字异样刺目。
      “蓓儿,”他将木头放回绸包,眼中起伏不定,“那架琴你先拿着,其他事明天再说。”
      小厮像是看出了什么,忙不迭地弯腰点头,“卫先生,请这边走。”临别仍不忘向訾蓓投去一瞥。
      卫寒泉没有回头,竟自向外廊走去。
      竹木花草飞速退后,转眼间,已到厅堂。偌大的敞屋中炉火正旺,新汲的井水冒着白烟滋滋作响。门边几名着甲衣的卫士昂首站立,对附近匆匆走过的人不闻不问。卫寒泉径直冲入堂内,身后戈矛突响,将外人尽数阻住。此时,一位衣饰华美的中年男子迎上前来。
      卫寒泉站定施礼:“月主。”
      中年人慌忙还礼:“卫先生客气了。”说着,打了个眼色。
      卫寒泉依其目光望向前堂。各种奇花异草乐器书画摆满前堂,凌乱却又不失生趣。墙上字画均为名家作品,配上金银裱框,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书案上一架白玉卧琴。琴身通体洁白,光滑圆润。纯净的水晶子母扣倒插入琴面,尾部钩住琴弦。
      卫寒泉见状不由赞叹道:“月主何时得此异宝?怎不告知卫某一声?”
      “卫先生,您误会了。”月主连连摆手,“皓月怎弄得到如此宝贝。这样完整的北灵玉在下可是头一次见。”
      “你还是老样子,只看得到琴,却看不到人。”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卫寒泉一怔,抬头,看到一缕白衣从窗前飘来。来人三十五六,白衣胜雪,袖边绣有金鲤,俊朗成熟,神色平和,眉宇间自有一股锐气。
      “自从出师碎琴后,我们很久未见了。”
      “是啊,十一年了,”卫寒泉闭目沉思,“是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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