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说再见》依晓菲

1、天亮说再见

　　题记：天亮了就该说再见，昨夜的柔情蜜爱不过是场梦幻泡影。

　　“今夜真的好浪漫，我带你去看月半弯……”在七彩霓虹灯影的笼罩下，我坐在吧台的椅子上，静听那首《月半弯》。男人的双眼带着丝丝的柔情和喜悦，情人般呢喃的歌声像海边的树被风吹拂时发出的沙沙声。这是我第二次见到这个男人。第一次是在冬夜寒冷的大街上，他在一家新开的奶茶店前抱着一把吉他唱歌，一个女孩跟在他身边，安静地聆听，神情专注，面带微笑。掌声响起，男人抱着吉他走到了台下，所有的情感都从眼睛里脱落，面无表情的脸上只有疲倦的双眸。我走了过去，递上一根香烟，并奉上打火机。他点上烟，吸了一口，对我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知道他已经答应了我的邀请。我们走出了酒吧，跨坐上他的摩托车时，我说了声：“我们去酒店吧。”
　　窗外的的天空露出微微的白，男人在黑暗中起身，摸索着穿上衣服，打开门走出房间。在清晨稀薄的空气中对我说：“再见。”再见是每个离开我的床的男人都会说的话。再见，再见，再见，像一面小鼓，咚咚地敲着我的心，让我感到悬息。我懒懒地趴在温热的床单上，觉得自己像一条正被烘干的烤鱼，温暖的气息正一点一点地从我身上蒸发掉，只留下空虚的壳。曾经有个男人对我说过我是这世上他见过最好的女孩，我一直坚信这是他内心最真诚的话语，直到我怀着他的孩子走在大街上，看到他牵着妻子的手在我眼前漫步时，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地傻。他对我说报歉，他说他爱我。可是他的一切都是他妻子给的，他不能离婚。我想我应当大哭大喊地去他的单位闹，死皮赖脸地求他给我一个家。可我什么也没说。他说他可以补偿我，给我一份稳定的工作，帮助我留在这个城市。作为交换的条件，他希望我能把孩子生下，因为他的妻子不能生育。没有过多的内心挣扎，我选择了妥协。对于一个乡村来的女孩子，这也许是幸运的事情。想到一直在外打工供我读大学至今还没娶妻的哥哥，替我还着助学贷款的双亲，我知道我没有选择的权利。不久我生下了个女孩，当他抱走孩子的那一刻，我们沉默地对视着，直到他说再见，帅气的脸孔，黑而柔软的发，利剑似的眉，不笑时微抿的薄唇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伏下身，一颗一颗的泪渗进了我的裤子，这就是我的初恋。这段无望的爱情，我要把它们藏起来，谁也不让看见。从此我不再流泪，我害怕让人探究出那些晶亮的泪珠里藏匿的名字——苏白。我的名字叫陈明。明明白白，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词呵。某次的鱼水之欢后，我曾开过玩笑：“你我的奸情，日月可见。”不想一语成戳。苏白抱走孩子没多久，把我安排进了移动公司工作，苏白在大学里是知名教授，认识不少社会上的名流，我经常跟随在他身边进出他的社交圈子，拉到了不少客户，迅速地在公司站稳了脚跟，并一步步向经理的位置爬去。几年内，我不但让哥哥娶上了媳妇，还清了家里所欠的债，还在老家盖了房子。以前怕与我家来往的亲友也变得和我家熟络起来。
　　大家都看到我风光的表面，没有人知道，我不喜欢自己的工作。每天出席着各样的宴会，在这些浮华光影的背后，我成了人尽可夫的女子。在苏白抱走孩子的那一刻，我就醒悟了，要想得到一些东西总得付出一些代价。有些事做起来，并非想象中那么难。伦理道德在现实生活面前是那么地脆弱。
　　仔细地在酒店的房间里洗了个澡，我穿戴整齐，开车向家奔去。虽然我和那男人什么也没做，只在床上躺了一夜。可我还是把自己清洁了一下，哪怕有一点别的男人的气味，我也不想带回家。尽管我真的很想试一下林晓峰在我身上闻到别人的味道后，他会不会生气，好让我知道他是在乎我的。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和他闹情绪，只会让他觉得好笑而已。我不得不开始有点痛恨自己太过理智的性格。打开家门，桌上的早餐飘着温热的香气。草莓三明治，牛奶布丁，水果沙拉等，都是我最爱吃的。桌上附着纸条，上书：“亲爱的女王大人，饭在桌上，碗在柜里，小的在床上恭候你大驽多时。”看着纸上的字，我想若没有昨天的那一幕，一切当是多么美好，可是我知道现在我们都已经不能再回到从前了。眼前出现过往和晓峰相识的情景。我们的第一次相识是在这间房子里，儿时的玩伴晓青来这座城市看望我，他是晓青的哥哥，自然也跟了来。闲聊下，才知道他是宏发地产公司销售部的经理，也在这座城市工作。自从那次相识后，我们的接触开始频繁起来。业务上，我们把彼此认识的客户介绍给对方，因为所从事的是不同的行业，不存在竞争问题，这种行为可以称得上是互利。生活上，晓峰经常找借口来我家蹭饭。有些古怪的理由现在想起来还是让我会会心一笑。比如西装的扣钮掉在我家了，然后似突然想起似的，说来时还没吃饭，买了菜，现在赶回家做也来不及了，不如在我家做。对这些理由，我不置可否。
　　在这个繁华的都市里挣扎求生，我学会了冷漠，学会了逢场作戏，我可以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之间，嬉笑怒骂，混不在意。可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躲藏在那张道貌岸然的表面下的真相就浮了上来，对孤独、寂寞的恐惧在黑夜里张狂地咬噬着我，不得心安。我渴望有个家，渴望真切的关怀和温暖。人人都以为，我是个势力的女人，对金钱与权利带着无比的狂热。可是没人知道，我想要的幸福，其实很简单。当我生病时，有人能够在身边递给我一杯水就够了。因此我没有拒绝晓峰侵入我的私人生活，甚至期待我们之间能够修得正果。当他在病床边把水递给我说：“嫁给我吧，你再强也还是个女人，需要人照顾。”我点着头，幸福的眼泪不停地从脸上滑落。
　　林晓锋算得上是完美男人吧。长相漂亮精致辞，和他的美人妹妹如出一澈，却不会让人把他和女性混为一谈。举手投足之间有种君子般的温润潇洒。交谈之后，会不知不觉为他的知识渊博而折倒，不管是对天文地理，文学常识，还是时事政策他都能侃侃而谈。这样的人，不管是男人或是女人都会喜欢吧。在他来我家蹭饭没多久之后，我就把家里的钥匙给了他。他把索性把他原来家里的东西搬过来，在我家住下了。这样一来，我们就算同居了，不过住在不同的房间。除了正常的朋友关系，再没别的。
　　对于他的求婚，我没有丝毫心理准备。我很想问他，不介意我的过去吗？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我知道我在害怕，害怕他说出我不想知道的答案。于是我给自己带上了一个“眼罩”，这样我就可以对一切不闻不问不知，生活在幸福的梦幻里。婚礼举行得很隆重，席上邀来了各界名流。晓峰在市区最好的地段买下了别墅作为新房，房产证上写上我们两人的名字。婚礼筹备时，我提出结婚所有的花销由我来支付时，他握着我的手说我是他爱的女人，为我付出再多，他也觉得值得。坐在婚车上，我想起张爱玲的一句名言：“对于女人来说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花着自己心爱的男人的钱。”可是我的心除了幸福外，还有太多的不安，我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
　　结婚后，我们一起去了我最想去的日本度蜜月。在古老的寺庙里，我买了块木牌，把我俩的名字刻上去。埋在树下，希望我们能够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我想，只要他陪在我身边，只要我爱他就够了。从日本回来，晓峰辞去了地产公司的工作，和人合伙开起了装修公司，自己做起了半个老板。他开始变得很忙，不过一有空还是会回来陪我。我们会谈很多话题，唯独没提过他的公司。我发现这个我最爱的人并不想与我分享他的事业和情感。我们的美好关系能用一个词来形容——相敬如宾。我并不担心他的公司经营不好会拖累我。婚前我们已经做好了财产公证。只是对于一个妻子来说，嫁给一个生活了一辈子还感觉是陌生人的男人，就算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也是酸涩难当。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做小三的，嫁的男人也是做小三的。你说她老公和宏发的老板谁上谁下。”
　　“她老公长得比我们女的还好看，当然是下面那个喽。”
　　同性恋在这个开放的大都市是很普遍的事情，对这样一群特殊的人，我一直都抱着理解的态度。站在公司的卫生间里，听着厕所外女同事们聊天的声音，我忍不住在心里暗笑。这些女人没事的时候不在业绩上多努力下，就爱嚼别人的舌根。不过不知道是谁的老公居然和宏发的老总掺和在一块。
　　下班后，我来到了晓峰的公司接他。今天是晓峰的生日，我想给他一个惊喜。我和晓峰都有自己的小车，平时的生活各忙各的事，基本不介入对方的私人生活，我想象晓峰在公司的车库看到我来接他时，将会多么惊讶和欢喜。把车泊在晓峰公司的地下车库，我站在离他公司门口不远的地方，等他下班。不一会晓峰从公司出来了，与他一起同行的，还有宏发的老总。我的心里突然冒出一种怪异的感觉，潜意识地闪身躲进车库的阴暗处。我看见宏发的老总和晓峰热烈地拥吻，一人拉开了车门，晓峰被那人狠狠地压在了身下，我不忍细看，那一刻的他是我所不认识的。我突然明白了自己的不安由何而来，晓峰对我的一切都毫不介意，那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我。我觉得全身好冷，脑袋空空的，像坏掉一样。隐约听到耳边有歌声在唱，当我的意识回复到身体时，四周在七彩霓虹灯影下闪闪发光。我渴望一种发泄，让我不那么冷，让我忘了刚刚看到的事情。我的眼看向吧台，唱歌男子眼中的深情诱惑了我，尽管唱《月半弯》这首歌的歌手最终也没有和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我还是对那个男人发出了邀请。
　　打开卧室的门时，我在熟睡的晓峰身边坐下，手指抚过他的眉眼时，内心异常的平静。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上次苏白离开我时的情景，我想我应当大哭大喊，逼他在我和宏发的老总之间做一个选择。可是我知道自己无法这么做。我的父母是目不识丁的农村老人，在他们的观念里离婚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我不想让他们二老担心。离开了晓峰，我又去哪再遇到这样一个能陪我一生的男子，尽管他不爱我，他对我的关怀可能只有亲情的成份在里面。经过上次怀孕的经验，我明显感觉到自己已经有了晓峰的孩子，出于对孩子扶养的考虑，我也不能离婚。晓峰微微皱了下眉头，睁开了眼睛。
　　“你回来了？”
　　他小声地唤道，温暖的手握住了我冰冷的指间，皱了下眉说道：“这么冷。”
　　我的心微不可查地一震，问道：“晓峰，你爱我吗？”
　　握住我指间的手一紧，他的眼瞳紧缩一下，表情平静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嗯。”
　　我点了下头，手伸进晓峰的胸膛，汲取更多的温暖。说道：“你放心，我不会离婚。我会做你听话的妻子。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扶养孩子长大。哪天你觉得厌恶了，觉得和我结婚不再是一份安全的保障时，也告诉我，我会痛快地放手。”
　　“谢谢。”
　　晓峰一用力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默默地闭上眼，体会着那份温暖，想起很久前在日志上写的一句话：“只要能给我一丝光明，一线温暖，哪怕是鬼火，我也要紧紧搂住。”
　　晓峰在卧室里继续熟睡，带上门把的瞬间，我忽然醒悟：天亮了就该说再见，昨夜的柔情蜜爱不过一场梦幻泡影。那些曾有的温暖不过是为了掩饰丑陋的交易与欺骗，潜伏在都市的我们又怎能逃过这些生存的法则和游戏的规则。